江初手里的勺子微微一顿。
覃舒曼像是没弄明白覃最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一脸茫然的跟江连天对视了眼。
“没说让你现在就结,”再看回覃最,她笑了笑, “你叔叔的意思是以后在这儿住, 附近生活设施都很完善。”
“对。”江连天也笑,“就这么一说。”
“以后也不结。”覃最像个听不懂玩笑话的小孩,继续看着覃舒曼,坚决又平静地传达自己的意思。
严肃得仿佛在说以后也不能吃海鲜。
“啊。”覃舒曼还是挺懵的,应了声。
“不结就, 不结。”她笑笑,下意识又看一眼江连天, “以后你想结再结。”
她不怎么熟练的给覃最夹了块煎饼,也没怎么当回事。
“这事儿有什么好急的。”江连天跟覃舒曼的反应差不多,反正不是自己亲儿子。
就算是亲儿子他也不急。
“你看你哥,”他朝江初比比, “到现在都不见他急,随我, 愿意先立业再成家。”
“怎么还顺便夸上自己了。”江初朝江连天看过去,笑着接了句,“这方面我还真不太愿意随你,立不立得了业我都不急。”
“你爱急不急。”江连天以为江初在配合着接话茬,靠着椅背一脸不以为意, “你不急你妈急,你能应付了她就行。”
说着,他有跟覃舒曼哈哈两声“不急正好, 再过二十年还跟覃最他们哥俩儿住一起, 一块儿打光棍。”
覃最偏头看一眼江初, 嘴角微微扯了下,没再多说。
“也不知道他俩多久能回过味儿来。”回家的路上,江初开着车叹了句。
“现在想不到,再过几年怎么也能猜到了。”覃最眯眼望着窗外,语气很轻松。
“我还以为你要直接跟他俩交底儿。”江初说。
“你想让我说么,哥”覃最反问他。
江初想想,又往前开了一截路才笑着摇了下头“真不知道。”
“我一猜就是。”覃最了然地笑笑。
选择先不在这时候彻底说透,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康彻那天的话里。
康彻一定不后悔出柜,如果一切重来,覃最知道他还是会直白地面对自己、面对父母,坦诚自己的取向。
但他应该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另一种更加温和,不至于连家都回不去的方式。
没人喜欢自己过年。
康彻是,江初是个比任何人都看重感情的人,当然更是。
以前的覃最一定会像江初以为的那样,干脆利索地一个雷直接炸到饭桌上,把江连天连着覃舒曼一起炸懵。
覃最喜欢不留余地,高考的时候不留余地的学习,喜欢江初也不留余地的喜欢。
但当江初在那个雪天重新来到他面前后,覃最就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去逼迫江初做任何决定了。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妥协与理解也必须是互相的。
该换成他真正站在江初的角度,替江初考虑问题的时候了。
“毕竟马上过年了,不想这一年到头了还继续鸡飞狗跳。”江初怕覃最觉得他仍然有顾虑,认真地跟他解释,“但是也真的做好了把一切都敞开,彻底豁出去的准备。”
“能理解么”他看向覃最。
“能。”覃最想捏捏江初的手,车还在开,他又把胳膊收回去,“就像我当时面对你妈那种心情。”
“那你对你自己妈呢”江初笑了,“刚才我看你也没怎么紧张。”
“我一直都不紧张。”覃最对于现在还需要跟江初解释这些感到神奇。
“就像我跟你不一样,她对我跟阿姨对你也不一样。”他直接拉了个类比,“你对你爸不也是么。”
“理论上是这么回事儿。”江初点了下头,“对我爸的负疚感确实没有对我妈那么深。”
“我是怕你会难受。”快到小区门口了,江初把车速放慢,“你妈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确实对你越来越上心,挺不容易的。”
他还记得覃最刚来那年覃舒曼给他过生日,覃最看见那个写错的“醉”字时的反应。
嘴上都能说得轻松,可“难受”这种情绪,真的没法靠人为控制。
“哥。”覃最盯着江初看一会儿,开口喊了声。
“嗯”江初把车开进小区停好。
“康彻说我理解不了你为我差点儿失去什么。”覃最不紧不慢地说着,耷下眼帘从江初兜里掏了根烟,“我现在觉得咱俩也就半斤八两。”
“他怎么跟你聊到这个的。”江初问。
“重点是他么”覃最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你接着说。”江初笑了。
“我可能真的不明白。”覃最看着他,“但是你也理解不了你都给了我什么。”
“她现在愿意给我多少东西,对我好还是不好,我都不在乎。也不想要。”覃最接着说,“因为你全都给我了。懂么”
“我说了一万遍,我的顾虑只有你,只在乎你。”他攥上江初的手,“你能不能也只记好这一句话,别再替我琢磨别的了”
江初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反过来扣着覃最的手,在他掌心里勾了勾。
“磨磨唧唧的。”覃最立马把他扣牢,小声嘟囔一句。
“操。”江初没忍住笑了,扥出手就要抽他,“你再说一遍”
“只在乎你。”覃最把他抓回来重新攥紧,笑着说,“第一万零一遍。”
覃最这硬气的小态度一直维持到年二十九的晚上。
连年三十都没撑到,晚上睡觉前他就不行了。
“我是不是该一过去就去厨房帮着做菜让你妈少看见我几眼”他把江初翻过来拨他眼睫毛,“别睡,哥,看我。”
“你别去了明天。”江初困得要命,简直要被覃最给烦死,“去吃个饭这么磨叽在家等我给你带剩饭回来。”
“不行,别睡。”覃最亲他,“我明天穿哪一身”
“你不是特牛逼特不紧张么”江初闭着眼笑了,划拉着覃最的背,“嗯我的小最哥。”
他这声“嗯”从鼻腔里发出来,听得覃最心里直勾勾,但是明天要去见江初老妈,他还不敢对江初做什么。
江初算准了覃最这个心思,反正也被磋磨得睡不成,干脆也反过来折腾他。
两人跟小学生出门春游头一晚似的,胡闹到快要后半夜才迷迷瞪瞪说着话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江初照例是被老妈的电话给催醒的。
“妈。”他捞过电话闭着眼喊一声。
覃最还在睡,被江初这声“妈”给喊醒,动动肩膀抬起脑门,顶在江初肩窝里。
“还在睡”老妈年年的今天都这样,一大早听着已经特别精神了。
“这都没到八点半。”江初摸着覃最的后脑勺,看眼时间,“哎”地叹了口气。
“别哎了,收拾收拾过来吧,”老妈催他,“下午我跟你方叔还得去他家那边。”
“行。”江初顺着覃最的脖子往他背上又搓两下,“我俩收拾收拾。”
“快点儿的。”老妈那边应了声,顿一顿又问“覃最也没起呢”
覃最呼吸一顿,撑着上身坐了起来。
“起了,都起了。”江初笑得不行,还得控制着不让老妈听见。
洗漱好换完衣服,覃最东收收西收收,去给周腾开了个罐头,临出门前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走。”江初在他身后穿鞋,在覃最屁股上甩一巴掌。
“行么,哥”覃最转过来,让江初再检查一遍。
“特别行。”江初跟覃最一对上眼就想笑。
他自己也紧张,毕竟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带覃最去老妈那儿,就算都说开了他也不可能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但是看覃最这副暗自紧张的模样,他的心情就好得莫名其妙。
“别怂,小帅狗。”他抵着覃最的额头吻他一下,“就当哥牵你出门遛遛。”
“神经病。”覃最笑着吻回来。
吻到一半,他又匆匆松开江初去卫生间“我先放放水。”
“跟出了门找不着柱子似的。”江初靠着门框笑了半天。
年货提前就买好了,一直到两人拎着满手的东西站在老妈家门前,覃最还暗暗地提了口气。
“我敲门了啊。”江初回头看他一眼。
“嗯。”覃最应了声。
“你要是”江初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面前的门板“咔”地被从里面打开。
“吓我一跳。”老妈拎着一袋垃圾正要往门口放,被门口两个大活人唬得一愣,瞪着他俩,“到门口了不敲门”
“这不心有灵犀了么。”江初笑笑,侧侧身把覃最多让出来点儿,“我们也刚到。”
“阿姨。”覃最礼貌地喊了声。
“来了”老妈笑一下,跟之前每次见到覃最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先进来吧。”
她要把垃圾袋搁在门边,覃最顺手接过来,弯弯腰帮她放好。
老妈也没跟他客套,又看覃最一眼,转身进了屋里。
覃最浅浅地松了口气,感到江初在身后撞他一下。他回过头,江初眼里带着笑,朝他竖了竖拇指。
这一顿饭会吃成什么样,江初在心里预想了无数遍。
最终的效果跟他想象中差不了多少,一顿最寻常的家常便饭。
江初不知道老妈是怎么告诉的方周,他们都表现得非常自然,既没有对覃最问东问西,也没有刻意照顾。
好像覃最本来就年年都跟他一块儿过来一样。
吃完了饭,覃最跟江初去厨房刷锅洗碗,老妈也没拦着。
她跟方舟说了会儿话,去阳台坐在江初买给她的按摩椅里晒太阳。
江初泡了杯茶端去给她,蹲在老妈旁边陪她呆一会儿。
“妈。”他听着厨房里覃最刷碗的水声,轻声对老妈说,“谢谢你。”
老妈斜着眼瞥他,江初捏捏她的膝盖,没忍住笑了。
老妈并不能真正接受江初跟个男的在一起,尤其这男的还是她前夫的继子。
那天江初把话彻底跟她说开后,母子俩像是要把江初童年缺失的交流一股脑给补上,聊了一整天。
老妈问他很多话,也说了很多,一会儿哭一鼻子一会儿还抽他两下。
说到最后,她把半辈子积攒的豁达一块儿压上,对江初的态度仍然斩铁截钉。
“江初,我不可能理解,这辈子你都别指望我能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给我记着一件事,我之所以没有打断你的狗腿,不是被你那些屁话给感动了,是因为我是你妈。”
“我亲儿子要去走一条挨骂的路,这世界上至少得有一个人支持你,那个人必须是我。”
“不是支持你往前走。是等你以后有一天终于崴脚了、清醒了,想回头没脸不敢回的时候,至少知道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妈都一直在屁股后头跟着你,撑着你。”
“懂了么”
老妈一个字一个字说完,红着眼睛问江初。
这些话江初没告诉覃最。
这是他向覃最隐瞒的唯一一段话跟以往他不想让覃最有压力的那些理由无关,江初纯粹觉得这是老妈跟他两个人之间的事。
是独属于母子之间,最自私也最无私的感情。
“有两个儿子的感觉是不是也挺好的”江初又碰碰老妈的腿,逗她说话。
“这话你留着以后跟覃舒曼说吧。”老妈冷哼一声。
“谁妈谁哄吧。”江初笑笑,他已经彻底看开了,“我想想回头怎么劝我爸。”
“你管他干嘛”老妈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提起江连天就烦。
“你爸那个熊样儿,”她皱皱眉,一秒切换双标模式,“告诉他就我说的,想管儿子自己去生一个管。吃饱了撑的一天”
“哎。”江初乐得不行,“您怎么这样。”
老妈喝了口茶,又斜眼看他。
看着看着,她突然低头凑近了些,轻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那孩子到什么程度了”
这问题就有点儿尴尬了。
江初跟她对瞪一会儿,讪讪地笑了下。
“你打听这个干嘛啊。”他挪开视线去拨方周养的兰草。
“手别欠,这破玩意儿挺贵的还。”老妈朝他手背上抽一巴掌。
“我去刷碗。”江初应付着就想走
“他脖子根那块,你弄的”老妈一把把他摁住,“我警告你江初,人还是个学生,你别跟心里没数似的”
“不是,您眼睛怎么那么好使啊”江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以前我脖子上一个大牙印你不都不好意思直接问我么”
“那时候你俩就这么着了”老妈愣愣,突然眉头一皱。
“也没有。”江初脸都快麻了,“我怎么跟你说”
老妈都没给他说的机会,兜头就朝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怎么了这是”江初人都傻了。
“他一个小孩儿,你就给我”老妈咬着牙又抽他两脖子,一脸说不下去的表情。
“没”江初反应过来,差点儿没从地上蹦起来,“哎哟妈,不是你想那样。”
“我可查了啊,你们这样的容易得病”老妈够不着打他了,又指着他压着嗓子警告。
“行了我心里有数。”江初彻底没耳朵听了,转身就朝厨房溜,“您快别瞎操心了。”
哪有亲妈聊这个的
覃最正透过厨房的窗户朝小花园的方向看。
他听见江初跟他老妈不知道在说什么,刚想侧头仔细听听,江初就跑回来把厨房门一扣。
“你关门干嘛”覃最非常自觉,过去两步就要给拉开。
“没事。”江初拦下他,一把抱住覃最搓了好几下,又往下拽拽他的毛衣领口看一眼。
“我妈这眼神儿。”他笑着“啧”了声。
“看见了”覃最的反应跟刚才江初似的。
“啊。”江初弹弹他的脸,这会儿也不紧张了,光想笑,“咱妈厉害么。”
“我在她眼里得是个什么形象”覃最笑不出来,拧拧眉毛一本正经地惆怅了一下。
“大概是被我无耻蒙蔽的小可怜形象吧。”江初又笑了,在覃最屁股上抓一把,“等会儿一准给你塞个大红包。”
“不能吧。”覃最简直是心领神会,也笑了,“我都快比你高半头了。”
“这事儿跟高矮有关系”江初眉毛抬了抬。
“没有么”覃最学他挑眉毛。
“行。”江初笑着在他嘴上飞快地咬一口,“你等过会儿咱们回家的。”
“那你别碍事。”覃最把他朝旁边掀开,“我赶紧刷完。”
“我小狗真懂事儿。”江初不走也不干活,继续挤在旁边搂着覃最,一会儿捏捏腰一会儿摸摸肚子。
“哥。”覃最喊他一声。
“嗯”江初从身后圈过来,贴贴覃最的脖子。
他这会儿什么顾忌都没了,是真的安心。
“从这儿能看见我那天坐的地方。”覃最朝窗外抬抬下巴。
“嗯。”江初跟他一块儿朝外看,“那天我从在这儿往外看,你已经跑了,打电话也没接。”
“当时如果看见我了呢”覃最问。
“看见你”江初亲他一口,“看见直接就给你拖回家揍孩子了,根本不用折腾后来那些。”
覃最嘴角翘着,朝江初鼻子上抹了一指头洗洁精。
从老妈家里走之前,覃最果然收到了一个大红包。
大得都有点儿过了,江初接过来垫了好几下,感慨着说“这得抵我好几年了吧”
“你没有。三十了还有脸拿压岁钱。”老妈把红包夺回来又塞给覃最,“别给他,自己存着花。”
“这待遇变的。。”江初笑着转开头。
“我”覃最真是面对是个覃舒曼也敌不过对一个江初老妈的紧张。
而且现在紧张里还发酵着其他说不清楚的感情。
“谢谢阿姨。”他还是规规矩矩的道了句谢。
“都慢慢来吧。”老妈没再说别的,朝他微微一笑。
慢慢来吧。
从江初老妈的眼神里,覃最第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里悠然的包容。
这几年似乎总是很多变。
过去只能依赖他的梁小佳,现在有了新的朋友圈,每次见到他的状态都比上一次更好。
高夏和陆瑶最近似乎不像之前那样住在朋友圈里天天腻歪,陆瑶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高夏比她自己还愁。
包括康彻,杜苗苗,还有他,都经历着各自的不得已。
真正懵没磕没碰,顺着心意走下去的人少之又少。
每个人都被时间与感情推着撵着,在一个接一个的一念之间,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能不能走出别有洞天,走向柳暗花明,走到最好的结果,答案也仍然在路上。
覃最偏头看一眼开车带他回家的江初。
“哥。”他边喊江初边摇下半截车窗。
“车里这点儿空调还烧着你了”江初应了声。
“走走吧。”覃最轻轻摸了把他的大腿,“坐烦了。”
“行。”江初对覃最这些无关痛痒的小要求总是能毫不犹豫的满足,“正好散散食儿,我找地方停车。”
停好车准备出去的空档里,江初和覃最各自收到一条来自新年的好消息。
先收到的是江初。
“老杜这回真要当爹了。”他点开老杜发来的b超影像图,笑着看了会儿,给老杜回语音。
覃最眼前冒出那个蹲在公园长椅上的背影,瘦瘦窄窄的,像个孤独的石猴儿。
他点开微信,康彻的消息在这时候弹了出来,给他发了一张机票。
康彻哥哥我决定回家过年了
康彻既然你们哥俩儿都能成,这世界总得给每个人都匀点儿奇迹不是
“人呢”江初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发现覃最没跟上来,回头喊了声。
“哥。”覃最揣好手机朝他走过去,顺手在江初屁股上拍一把。
“从我妈那儿出来就又活泛了。”江初利索地拍回去。
“明天陪我回家吧,看看我爸。”覃最说。
“好,回。”江初点点头,圈一下覃最的肩。
“哥。”覃最又喊。
“什么”江初问。
“没什么。”覃最看看四周,悄悄捏一下江初的手,“就觉得我运气特别好。”
“我也觉得。”江初弹弹他的耳朵,“全世界就这一条小疯狗,被我给捡走了。”
“嗯。”覃最点点头,“小疯狗白天能遛你,晚上能干你。我都为你感到高兴。”
“走。”江初朝前指指。
“去哪儿。”覃最问。
“火车站,哪儿捡的给你扔回哪去。”江初说。
“要不扔机场吧。”覃最笑笑,“说不定还能傍上康彻。”
“又开始了”江初笑着转脸看他。
覃最也一直在看江初,看他的眼里一直带着笑。
他在江初脑门儿上飞快地贴一下。
是吧。
覃最在心里回答。
每个人都会匀到那份独属自己的奇迹。
早早晚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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