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禾认为,他这是委婉地拒绝了。
她忙说:“那好的,颜老师你忙。我该走了。”
颜威点了下头。
林嘉禾把手里的杯子搁在办公桌一角,又觉得太突兀了,想拿到茶盘上去,这时颜威说:“放着吧。”林嘉禾抬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往门口走,又听到他说。
“你等一下。”
颜威打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张卡片。林嘉禾走回两步,伸手接过,看到这是一家叫作“揽翠馆”的店铺名片。
她问:“这是,一家玉料店?”
颜威说:“这家店货源比较好。”
林嘉禾轻轻点头,翻到名片背面看地址。颜威主动告诉她说:“在玉石街斜街上。”
林嘉禾心头一动,抬起眼睛。
隔着一张办公桌,他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向前倾,说话声音也凑得近了。林嘉禾冲他扬了扬名片:“颜老师,你常去这家店吗?”
颜威看着她回答:“会去。”
他们就此对视了两秒钟,很莫名,不知有何意味。
林嘉禾首先低下头,说了声:“好的。”她从随身包里掏出钱包,把名片插进卡位里。颜威一直看着她,她装好钱包,再次抬头微笑:“那我走了。”
颜威“嗯”了一声。
她走到门口,拧动了一下门把手,颜威坐回办公椅,说:“门直接关上就可以。”
林嘉禾点头,迈出去慢慢把门带上,同时把屋里看了一遍。整个办公室面积阔大,货架上的毛料满当当的,而他坐在桌前没有抬头,沉默地坐拥着这一切。
门关上了。林嘉禾最后一个念头想,这真是个价值连城的办公室。
走出大楼,天空已经黑得彻底,林嘉禾摸出手机一看,九点半了。亏得她刚才还邀请颜威吃晚饭,这个时间点,应该吃宵夜才对。
林嘉禾开上车子,拐出车位的时候,最后望了一眼那栋大楼。依然有几个窗口亮着灯,不过离得太远,她分辨不清哪个是他的窗口了。
回去一路上经过了许多家饭店,林嘉禾往窗外瞥着,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也不是很饿,于是直接开回了小区。
回到家里,林嘉禾洗漱了一下,然后热了杯牛奶。
她站在窗边,捧着牛奶喝了一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心情很舒畅。每次见过颜威,尽管没聊什么,可她都觉得滋味丰富,好像能回味很久似的。
好像她在工作和生活之余,多了一种期待。
林嘉禾不愿细想,她只知道这感觉很不错。
喝完牛奶,林嘉禾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一起床感到肚子空落落的。她到小区门口早餐店叫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饱喝足,开车来到公司里。
何钏已经围着春带彩玉料比划很久了。
看到林嘉禾,他忙招招手:“师傅,你喜欢紫色部分多一些,还是绿色部分多一些的?”
预备切成镯子的玉料已经理成片了,每片颜色分布都不同,出来的镯子价值也不同。林嘉禾在摊开的几片里挑了一下,选了一片紫色为主的。
何钏说:“我也觉得这块最淡雅,适合女生。”
林嘉禾点头:“淡紫色打底,配一点绿色很好看。”
何钏拿软尺给她量了一下手围,然后在玉料上比量。简单画好线,他抬起头来:“对了师父,你喜欢什么款式,贵妃镯还是圆镯?要雕花吗?”
圆镯就是通体圆条的镯型,贵妃镯则是内平外圆的,像是把圆镯的内芯切掉了一半。当前市面上比较流行贵妃镯,因为扁圆形状贴合手腕,给人以纤细秀气的感觉。
但林嘉禾心里偏爱圆镯,认为那浑圆正统的造型更加经典,有种环佩叮当的优雅韵味。
她对何钏说:“简单的圆镯就行,细条一些,不要太厚重。”
何钏一笑,道:“没问题。”
何钏白天在工厂里还有些杂活,晚上加了两天班,把那只春带彩镯子磨出来了。仔细抛光后,他检查了一遍,然后装进盒子交给林嘉禾。
林嘉禾正在电脑面前处理业务,忙完半个小时后,才把镯子小心翼翼拿了出来。自然光下,淡淡紫罗兰底子干净,翻转半圈,又慢慢过渡成一抹绿色。那绿色不是正绿,偏青色,紫色也是冷调紫,整体搭配起来有种冰凉的仙气。
她不由放轻了呼吸,这个成品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即便在商场柜台里,她也会为它驻足的。
然而现在,这个镯子已经属于她了。林嘉禾心里不由美滋滋,抹了些护手霜,直接把镯子戴到了手腕上。
她的这块春带彩翡翠围绕着黑藓颜色最浓,切完葡萄摆件剩下的颜色都比较清淡。因着水头好,做成镯子还是很有韵味的,但是做成戒面、耳饰就差了一些味道,容易被金银钻饰抢去风头。
所以这块料子出完镯子,何钏又雕刻了几件挂坠,剩余料子都磨成玉珠串成了手链或者项链。
成品都加工好后,林嘉禾按之前答应的,先联系了陈岩水。他抽半天时间来工厂里挑走了一条双色镯子,一件冰飘花的山水挂坠,还有一串色泽均匀的淡紫佛珠。
林嘉禾只朝他要了市价八折左右的价格。这样无论他拿去售卖,还是自己收藏,都还有一定的升值空间。
这其实是种感恩,如果没有陈岩水的介绍,她没机会遇见这批毛料,没机会偶遇颜威,更没机会买下这块春带彩翡翠。
陈岩水干脆地付好款,直言下次有好料子一定通知她。
人情都是相互的,朋友也就这么交下了。
林嘉禾又挑了一件精巧的双色如意吊坠送给邢姐,其余货品大部分被实体商户收走了,小部分挂在网上慢慢卖着。
这样忙忙碌碌,一周多的时间又过去了。
一天周五,林嘉禾在公司附近吃完午饭,留在座位上喝水,把“揽翠馆”的名片从包里拿了出来。
名片硬硬的,边角都很完整,林嘉禾把它在掌心里握了一下,再张开,手心被压出一个红印。
她看着这张名片,慢慢把一杯水喝完,然后给何钏打了个电话,叫他下午一起去看毛料。
两个人很快就出发了,到了玉石街刚下午两点多。
此时阳光正盛,路上人很少,很多摊位的主人都回屋休息去了。他们按着名片地址,来到玉石街的斜街上,走了很远一段,终于看到了“揽翠馆”的商牌。
一般大型玉料店都开在正街,而斜街上都是一些私人小店,林嘉禾很少来这边,这家店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何钏见她站住,问:“我们看这家?”
林嘉禾点头。
何钏走上台阶,推了一下门,开了。
“开着门的。”何钏回头说,然后又往店里看了一眼,“哇,店里面积还挺大的,好凉快。”
林嘉禾也跟着走上台阶。
店里确实凉快,这个季节又不至于开空调,而是一种避光的阴凉。
林嘉禾打眼一看,瞬间知道为什么颜威会推荐这家店了。这店里环境很好,翡翠毛料都摆在展示架上,下层是个头大的,上层的是个头小的,干干净净,像是艺术品一样。
脚下的红木地板有些褪色了,但是没有灰尘,踩上去发出轻轻响声。林嘉禾来到一个架子面前,看到上面的毛料有半赌的,有蒙头的,皮壳千差万别,似乎来自各个矿区。
又看了看其他的展示架,每块毛料都像是各有故事,林嘉禾意识到这是一家精品毛料的寄卖店。
有些货主自己没有渠道,便委托店家把毛料转卖出去,而这家店毛料表现都不错,想必是筛选过的。
何钏迈着步子,在展示架之间穿梭,突然看到了一块擦了个天窗的毛料,连忙冲林嘉禾招手:“师傅你看,这个绿好透亮。”
林嘉禾走过去,看到他指着一块小椭圆毛料,擦开的那一面露出醒目的阳绿色,带着喜人的灵动感。
“这个有玻璃种了吧。”何钏凑近看着。
林嘉禾把放大镜和手电拿出来,说:“差不多了。”她细细看了一遍,心里直叹气,正阳绿玻璃种,非常纯净,还起了胶质感,这么一块擦面简直太唬人了。
何钏边看边摇头:“这个石头的主人怎么舍得卖?”
林嘉禾说:“当卖则卖,就凭这个擦面,足够抛售一个好价钱了。”
“那如果里面开出一大块玻璃种翡翠呢?”
“那货主也没什么可惋惜的。”林嘉禾从毛料面前抬起头来,“行内常有人讲,‘好货富三家’,就是说,好的东西自己赚一部分,也要让下家赚到钱,甚至还也要给下下家赚钱的余地。翡翠这个东西,一个人最好不要赚得太满。”
何钏从她手里接过手电,照了照绿莹莹的擦面:“那这块毛料,师傅你要收吗?”
林嘉禾轻轻摇头。这擦面确实完美,若是同等品质的翡翠能切出一只镯子,那也是精品了。只是,她心里有点悬着,这块料子目前表现太张扬了,感觉缺少后劲。而她比较相信自己的感觉,但凡有顾虑,她也不会下手。
他们在店里交谈时,屋里一扇门开了。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打着呵欠走出来,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水,招呼他们随便看,自己在店角的沙发椅坐下了,看样子仍在犯困。
林嘉禾端着杯子,又看了两块毛料,然后朝沙发椅走了过去。
小伙子见她过来,站起身问:“加水吗?”
林嘉禾忙说不用,她杯里的茶水还是满的,她喝了一口,然后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小伙子说:“不是,我在这里打工的。”
林嘉禾慢慢点头,然后小声问:“请问,你认识颜威吗?”
店员小伙子摇了下头:“不认识。”
“他向我推荐了你们这家店。”
“我们家老顾客挺多的,我也认不全。”
林嘉禾朝店里望了一眼,除了何钏没别人了,她随口问:“你们店里顾客很少,是这个时间点的缘故吗?”
店员小伙子说:“嗯,平时没什么人,老顾客一般都周末来。”
林嘉禾若有所思:“周末啊。”
“主要是周六,我家周六早上会上新货。”
林嘉禾点点头。
店员招呼说:“你随便看看,我家都免费给解石,看上哪块叫我就行。”
林嘉禾答了声好,又走回展示架,带着何钏一起看了几块毛料,这回她自己确实选中了一块毛料。
一大块乌砂皮的蒙头料,砂粒细腻均匀,皮层很薄,很像是老帕坎场口的石头。这石头形状不规则,一头扁一头圆,带着一种年代感,像是在不同人手里辗转很久了,始终没有被打开过。
旁边的牌子上标着它的重量58千克,价格88万。
如果是老厂区的货,这么大块的料子,这个标价不算高。林嘉禾整体打量皮壳,上面松花蟒带稀疏,但是分布的形态很舒服,而且颜色很绿,硬是把乌黑的表皮衬出了几分艳丽。手电光线散在薄薄的表皮上,她一时心动,感到里面很可能埋藏着漂亮的绿色色脉。
经过那块淡色春带彩翡翠之后,她很想拥有一块颜色浓郁的翡翠来加工一下。
林嘉禾仔细看了这块老毛料很久,然后看了一圈其他的石头,最后又回到它的面前。
何钏问:“你打算买这块?”
林嘉禾说:“今天先不买,明天周六这个店里有新货。明天咱们再来看看。”
“我明天上午有事,中午才能过来。”何钏说,“师傅你要是解石,一定要等我啊。”
林嘉禾笑了一下:“放心吧。”
看石头时间过得很快,感觉没过多久,嗖地一下天就黑了。林嘉禾来到店里的洗手池洗手,发现这里环境的确很好,池子旁边摆着洗手液,纸巾,还有护手霜等等。
她用纸巾擦干净手,往外走的时候,店员小伙子从沙发椅上站起来,礼貌送客。
林嘉禾对他微一点头,跟何钏一起迈出店门。
走在路上,她没有说话,自己慢慢回想着,这段时间她遇到了不少人。参加培训活动时的班强,送葡萄摆件时的电话接待员,还有这家翡翠寄卖店的员工。她都询问过他们认不认识颜威,他们的答案都是不认识。
可是,这些信息却都是他泄露给她的。
很奇妙,她仿佛正在做一个刮奖游戏,这刮一下,那刮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窥见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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