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阿来夫·草原的精灵

    哗哗大雨洗刷着地面,鲜红的血液在泡透了的淤泥中蜿蜒着,汇成汩汩浊流沿坡淌下,在暴涨的河水中扩散开来,越来越浅,越来越淡。

    我抱着怀中不住发抖的少年,赤身果体,踏着软烂的泥,在电闪雷鸣的黑暗中一步步走向半山腰的那个山洞。

    山洞的四壁和顶是石质的,十分结实,不用担心会被大雨冲塌。山洞狭窄而干燥,坐在里面,外面隆隆的雷声显得遥远而虚幻,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我坐在地上,双臂累到发麻。可我却不敢将怀中的少年放下来——阿来浑身淤红,被我遮藤得紧了,此刻正闭着眼睛,靠着我白衬衫湿透的胸膛,小声哼哼着。

    连申银都不敢大声。

    我十分懊悔,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浑身的燥血一燃起做事就没了把门。以我的极致坚硕,又岂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可是阿来,他不仅忍了,而且自始至终都没叫一下疼,掉一滴泪。

    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低下头唤他:“阿来,小阿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嘴角扯了扯,扯出一丝艰难的笑。

    “小志…”他声如蚊讷,痛苦的忍耐中,分明藏了一丝欢快在里面,“我是在做梦吗?小志,你抱我了。”

    “嗯,我在抱着你。”我笑,缓缓低头,在他沾满泥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害羞了,小脸漾出浅浅的红,扭过头去不看我。

    “还疼吗?”我问。

    他看我一下,视线又迅速移走,说,“不疼了。”

    “那…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有没有吓到你?”不知道是不是山洞回声的缘故,我的声线仿佛比以往都更加低沉磁性。

    “没有。”他又看向我,“小志什么样我都不怕,我只怕小志不理我。”说完这句,他又害羞地移开了目光。

    我被他说得心里发酸,环抱着他的手臂不由得更用力了,“那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不理你了,好不好?”

    他这次没有再看向我。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小半张侧颊。我看到他的嘴唇轻轻抿了抿,良久点了点头,说,“好。”

    过了很久,雨停了,外面的天空竟是又明了起来,我从山洞中探出头去,眼前一亮。

    “阿来,”我进去叫他名字。

    他身受内伤,只能侧躺着,此刻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我轻轻拍打他的脸颊,“醒醒阿来。”

    “嗯?”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眼睛里面布着血丝,睁不太开,有点小狗眼,显得很迷糊。

    “小志。”他指尖轻挠我的手心。

    他这点带着依赖的小动作,让我内心一片安宁,我喉结上下一滚,轻声道:“闭上眼睛。”

    他反应迟钝,眯着眼睛一时竟没明白。我便用指腹帮他阖上眼帘,“不许睁开”,然后将他背在背上。

    饿了一大天,再背上他,我的小腿竟是有些打晃。我稳了稳身子,带他走出山洞。手指按琴键那般拍了拍他的大腿肚,“睁眼。”

    他慢慢抬起眼皮,小狗般的眼睛逐渐睁大,再睁大,红洇洇的唇也张了开来,我听到他下意识感叹:“天呐。”

    眼前的天空湛蓝如洗,大地碧洇万里,宽广的河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悠悠青空,晃晃白云。空气冷冽而清新,深吸一口,沁人心脾。再抬眸,只见东方的天空挂着一轮清晰的彩虹,从高高的天际一直没入如黛群山。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最美的彩虹。

    我和阿来,都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好久好久,我才轻声问:

    “好看么?”

    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嗯,好看。”

    我哼笑,伸指在他鼻头刮了一下。

    他缩了缩脖子,小脸红了。

    阿来夫伤得不轻,所以我不敢让他骑马,便一直背着他。腾出一只小手指来拉缰绳,带着马走。我的小白马湿淋淋的,很是懂事,轻轻一扯缰绳就乖乖跟在了我和阿来身后。

    让我欣慰的是,方才暴雨之时,我的小白马找了处大石缝躲了进去,并没有一直淋雨。骑了这么久,彼此之间也有了感情,它的机智帮我免去了不少愧疚心的困扰。

    我背着阿来一路走回了家,路上,阿来不住地让我放下他,想要自己走路。我自然不肯,用力颠颠身子,把他背得更紧了。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门开着,蒙古包里进了水,爷爷正弯着腰,一瓢一瓢地往外舀水。

    我见了,连忙放下阿来,接过爷爷手里的瓢,“我来吧。”

    爷爷抬头,看着门外站着的,宛如从水里打捞出来的阿来,缓缓直起了腰。

    阿来有只眼睛还是睁不太开,但分明是在笑,他轻轻叫了声,“爷爷。”

    下一秒,老人家抄起拐杖就冲了出来。

    “臭小子,到哪野去了你!”他抡起拐杖就要打阿来的屁股。我心里一惊,哪里能让?连忙跑过去拦住。

    “爷爷,”我拽着老人家胳膊,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他,“您别打阿来,别打他。”我喘着气说。

    老人家看向我,抓着拐杖的手没有放下,神色却有了一丝松动。我知道,老人家速来疼爱我,冲着我那一声“爷爷”,怎么也得给我一点面子。

    谁知,阿来却低着头道:“对不起,爷爷,你打我吧,我不该跑出去,让您担心,我大了,不该耍小孩子脾气的。”

    他说着说着,头扎得更低,声音愈加小了,“也不该跟小志赌气,就为了气他,害他在雨里淋湿成这样。”

    老人家的手举了放,放了又举,来回重复数次,终于一跺脚,扔了手里的拐杖。

    “都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了,你就懂点事吧!”老人家丢下这句恨铁不成钢的话就走了,阿来瞳中神色一闪,猛地抬了抬头。

    嘴巴张了张,望着他爷爷远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捏捏阿来的后颈,把他勾过来,让他枕上自己的肩膀,说,“好了,到屋里休息一会儿吧。”

    阿来很顺从地点了点头,擦干净身体,合着力气脱掉脏了的衣服,蜷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侧躺在床上。

    我把蒙古包里的积水舀光,洗净阿来和我的脏衣服,然后生火做饭,累到汗流浃背。

    等我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落日在黑暗中像烧红的煤球,一点一点散尽最后的光和热。黑森森的大地一片宁静,让刚刚经历过雷暴雨的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阿来的爷爷去年生病以后,自理能力弱了,再加上阿来已经长大,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老人家便住到了阿来的小叔叔那边。因此,我做饭只需要做我和阿来两个人的就行了。

    饭做好后,我进屋去叫阿来。阿来抱着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喊他,他没有反应。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发起了高烧。

    我给他盖好被子,匆匆出去给他熬红糖姜汤。这点红糖,还是过年的时候买的,阿来从来也没动过。我知道,他是想留给我。但我当然也不会碰,于是,这点珍贵的红糖兜兜转转,还是化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来,张张嘴巴,”我让他脑袋枕着我的肩膀,扶着他半坐起身。他烧得迷糊,嘴巴微微张了张。我舀了一小勺姜水,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

    一滴暗红的液滴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我用拇指指腹帮他拭去。肌肤相触的时候,他软软的唇让我忍不住心动。

    慢慢地一碗姜水快喂完了,他头一歪,咳嗽了声,“不、不喝了。”

    我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出去时,发现碗底还剩了小半口姜水。想了想,没舍得倒掉。扶起碗来,自己喝了。

    给阿来做的饭已经凉了,他已经睡着,肯定吃不下去。我便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夜里,吃冷掉了的饭食。吃着吃着,我想起阿来给我做小鸡炖蘑菇那次,也是等我等到菜全凉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饭后,我洗碗,一切都收拾妥当,进屋,发现阿来盖着厚厚的被子,蜷缩在他的小床上,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我走过去,连被子带人一起卷起来,扛到肩膀上。我虽看起来文弱,但绝对不是经不起风吹的人。我练过多年的跆拳道,扛一个他还是绰绰有余。我将阿来放到我的大床上,自己也蹬掉鞋爬了上去,钻进被窝,抱着他躺下。

    我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再出出汗,应该就能退烧了。我这么想着,心中逐渐宽慰了下来。

    一番折腾,阿来已经醒了,手像小老鼠的爪子那样缩在被子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我。

    我抱牢他,扶着他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今日一番折腾,我早已精疲力尽。吹熄油灯,闭上眼睛,说了声,“睡觉。”

    他的脑袋不安分地蹭了蹭,硬邦邦的发茬蹭得我直发痒。我却并不反感,反而心中欢喜。我喜欢他这样闹我,喜欢得不得了。我将他搂地更紧了,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背。

    黑暗中,他小小声叫我:“小志。”

    我“嗯”了声。听到他说,“今天,我们、我们那是……”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件不可言说的事情。

    我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下,“唔”了一声道:“…睡觉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在河滩上的行为究竟算什么。那件事情,以及以后的路,对我们来说都像黑洞一样未知而迷惘。我无法回答他,也无法回答我自己。我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两个男生干出那样的事。

    他点在我胸膛上的手指蜷缩回去,不动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抱他更紧了些。我不知道我的肩膀与胸膛能否让他在黑暗中也觉得心安。我吻了吻他的额头,小声对他说:“你在怕什么呢?你只要记住,你是我最好的宝贝就够了。”

    他没有动静,就像睡着了一般。

    但我知道他没有。

    夜,静静的,风轻轻吹着,吹动开着的毡布,吹舞我细碎的发梢。不知怎么飞了一只萤火虫进来,黑暗中闪闪发光。我正看着那个莹绿的小光点出神,就觉得怀中的人儿动了动。我的嘴巴一暖,竟是他吻了上来。

    他主动亲吻了我。

    吻罢,他对我说,“小志也是我的宝贝。”

    我僵了一下,抚摸他的头发,“嗯,睡吧。”

    半夜,我被一阵砸门声惊醒。

    那敲门声又急又大,仿佛恨不得把门子砸穿。我的美梦被打断,本能地不爽。发现我怀中的阿来也眼看就要被吵醒的时候,我更生气了。

    哪个孙子?

    我穿上短裤,打着赤膊开门。外面站的是阿古达木,喘着粗气,一脸惊惧未定。

    “怎…”我还没说话,他便一把拍上我的肩膀,眼睛瞪大,颤声道:

    “乌、乌兰图娅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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