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生。”长宁睡得迷迷糊糊,明明遥生就在前路,她却总也追不上那人。
“遥生慢些。”长宁一瘸一拐地追,那人也仍是不肯给她好脸色。长宁有些生气,干脆狠狠一把扯了遥生的腕子。
浸润的帕子被甩在地上,手腕上的伤口被捏得生疼,苏遥生冷眼去掰长宁的手指,可那人烧得一塌糊涂,胡乱推搡,硬是要困着那只手才肯老实。
“放开。”苏遥生的话语冰到了极致。
启料,长宁虽是烧,却还是满脸委屈的松了她的腕子。解得困楚,可心上的那条索却不容她片刻喘息。苏遥生本是忍不住前来质问长宁,问问她煞费苦心做下这一场场,究竟是为何?可现在看来,长宁不会醒来。
苏遥生扶着凳子起身,望向桌上阿爹备下的厚礼,选择了默声离开。
“遥生?”身后的人清清楚楚唤了一声。
苏遥生明显一愣,可她却没有回头,侧了脸,烛光将她的面庞映得晦明晦暗。“家父托遥生备下的薄利,放在桌上。”
那人没了动静。
苏遥生有些后悔了,她该是回头说与长宁才是,这般不知那人是梦是醒,等了片刻,长宁也未有反应。
苏遥生等不到那人回应,只得抬了步子去推房门。
“这便要走了?”长宁在等,她以为遥生会问些什么,或者关切几句,可等了许久都没有。
遥生未答,推开房门,却听得背后窸窣作响。她不知道长宁做什么,也不想知道,可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动。直到房门之上,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房门被撑了开。
“我送你。”随之又是那一瘸一拐的脚步声。
苏遥生诧异回头,见长宁低头扯了扯披在肩头的袍。步子一瘸,长宁似乎正疼,仍抿紧了唇一声不坑。
“哎呦呦!主儿!您怎么出来了!!!”安常侍眼尖,看着长宁摇摇晃晃随着苏遥生站在门口,吓得就要上手搀扶。
“不妨事。”长宁挥了挥手,仍是腼腆含蓄笑着,却虚幻缥缈得怎么也维持不住,“遥生要走了,我该送送。”
长宁的声音听着似是疲倦,带着喑哑,却像是一支钉子,狠狠地钉在了苏遥生的心头。苏遥生未动,长宁也不催,她们都是静静立着,却谁也没看谁,遥生是不肯,而长宁,是愧疚。
安常侍毕竟是侍奉多年的旧人,看着两位主儿欲言不言,先一步叫散了守殿的下人。
“我只问你一事。”苏遥生未有回头。
“好。”此时的长宁,不及遥生高,微仰着目光,一脸温润无害。
“你觉着我嫁与谁好?”苏遥生有太多想问,却不愿与长宁久处。
“遥生想过哪种生活?”长宁想了,却不敢答,她心里有答案,谁都配不得苏遥生。
“屈一人之下,伸万人之上。”苏遥生注视着长宁,这一眼,略高的遥生竟有些压迫之势。
“长皇兄心浮气躁,太子为人阴鸷,六哥奸同鬼蜮你不要选。”长宁在告诫遥生。
“你是在警告我莫要挡了你的路?”苏遥生冷笑,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三位皇子皆被她排除在外,可其实苏遥生明白,这三人最后也确实都死在了长宁的手下。
“遥生,你如果你想,你选谁都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长宁没告诉遥生,她想明白了,她本就是个普通人,对于成王成帝这件事没有执念。所以遥生想要,她会帮。不管遥生选的人是谁,都不要紧,她会保驾护航,所以是不是那三位风光正盛的皇子都不重要。遥生可以有更多的选择,遥生应该找一个值得她爱的人,而长宁一定会助她。
可这些话进了苏遥生的耳朵里偏是成了另一番模样。长宁是在警告她?告诉她如果她想过那样的生活,就只有长宁是她的选择?“嗤…”苏遥生冷笑,长宁,一点没变,仍是狂妄。
“长宁,你死心吧。”苏遥生看也不看,独自一人出了内宅。
长宁想送,可就如那梦境之中一般,她始终追不上那人,目送苏遥生的背影离去,长宁像是失去了生机,望着地上那道寂寥的影,自言自语道:“好。”
书予不是个爱争的人,过着最普通的生活,品学兼优,却连个出国深造的名额她也不曾争过。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她大概本性就是个软弱的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书予就是那个连哭都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的普通人。
那些人为了至高无尚的皇权争的头破血流,家破人亡,可在书予的心里,她宁愿做个闲散皇亲。
她这普通人最与众不同的一点,大概就是她弯,不想唯一的发泄渠道看小说,竟然将她拖入了这般困境。
苏遥生在这书中是个顶好的人,性子沉稳,长情专一,长宁想娶她,书予也想。可错在了开局,开局就是敌的两个人,书予想不出除了强迫,可还有别的路可以得到苏遥生?
可现今看来,当真是没有了,书予苦笑。总怕苏遥生会因为赌气做出不理智的选择,但似乎自己就是苏遥生的那片逆鳞。所以,长宁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月之后。
一纸奏折震动朝野,璟的北境大旱三年,在老天爷赏饭吃的古代,大旱等于暴动。除了祈福祭祀,朝廷对此没有太过奏效的办法。于是,上不得捐税,腹不得饱饥,流民叫苦不迭,边境成了一座空墙,干脆连墙也被游牧的强盗推翻了。
这一团糟的局面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大旱,便是谁人来了也无药可救的。每年朝廷里发派的救济银粮不计其数,都是以石投海,毫无起色。这件事成了苦差,皇上几次三番对峙朝堂,竟无一人有良策来收拾这烂摊子。
唯有长宁托了一人,就是苏家的苏令卿。苏令卿将长宁托人写好的文书当堂上奏,一条条一句句,无人能驳。长宁自请代天子镇济,还说经高人指点真龙血脉祥瑞,唯有皇脉亲临可以解大旱之苦。这样的苦差,是没有一位皇子肯出头的,所以在无一人肯担当重任的时候,当朝果然一边倒的推拥了长宁公主。
皇上之后发了好大的火气,下朝时留下苏令卿,召见长宁,将两人狠狠地痛骂了一顿,可君无戏言,长宁一介女辈,竟要长途跋涉,去北境赈灾?!
长宁被皇上骂的狗血淋头,可还是笑了,她望着父皇,跟父皇说:“钱粮兵都是国之根本,落了旁的人,不能令父皇安心。长宁去,父皇可安。”
所以一夜之间整个皇城传得沸沸扬扬,破天荒,璟的皇帝第一次不用“公主”作为封号。至此,长宁公主,赐封献平君长宁,封俸米一千石,俸银一千五百两,与皇子同俸,赐府邸一座,由皇帝亲笔而书“长宁府”。
书予苦笑,她的本意不是为了出尽风头,她不是长宁,她做不到游刃有余。所以她选择远离皇城,一方面她可以继续做自己,即使将来回京,大家也能坦然接纳她突然改变的性子,认为是锤炼的结果。另一方面,苏遥生不用再看见自己,她可以冷静的去做选择,这样对自己,对遥生都好。
诺达的皇城,苏遥生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可她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她跑去问阿爹,苏令卿认了,说是长宁公主命令他不准说的。
苏遥生却真真是傻了眼,上一世,长宁也是凭借此事名声大振。可她那时死守皇城,因为风云变幻不过瞬息之间,离了京的皇族就等于是离了权的皇族。更何况此时的长宁,羽翼未丰,她拿什么来赈灾戍边?曾经的长宁懂这个道理,所以她蛰伏不发,拼命守住这一方天地。可重生一世,长宁她究竟怎么了?成帝不是她心中的执念么?她竟然当真都弃了这些?!
离京的那一天,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治边安流民是众望所归,苏家也不例外前来送行。
直至离别这一日,苏令卿仍然以为自家的女儿遥生与献平君长宁是难能可贵的挚友,所以苏家的随行礼最为隆重,献平君风光正盛,而遥生依旧坐了长宁的公主撵,十里长别。
“遥生,回吧,再远了路不安全。”长宁照旧坐在离遥生最远的角落里,瘦瘦小小,梳着公子髻,却一脸谦和,像是如负释重。
一路无话,苏遥生坐得安稳,她不想与长宁讲话,生杀大仇,她没那么豁达,可就是不肯起身,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何。
“长宁,走了就别回来。”苏遥生几乎忘记了如何与长宁相敬如宾,随着那些痛苦的回忆,每一句话都会变成最锋利的刀。
“好。”长宁依旧木讷,含蓄的笑挂在唇边,却尽是苦涩的滋味,像是别人羞辱她也听不出。长宁的木讷反而令苏遥生生了气,可究竟是气长宁还是自己,遥生说不清楚。
十里,不多也不少,当随行的小厮请了话。长宁点点头,喝停了行队,一月的时间,她的腿脚仍是好的不利索,曲着膝盖,笨拙的下了撵车,却没来搀苏遥生。
众人的诧异目光之下,长宁生疏的翻上马背,所有人都惊了,就连苏遥生也有些生气,她冷着声在一片哗然之中吼了长宁:“莫要胡闹!”
那翩翩少女仍是望着她木讷的笑,深深一样,似要将遥生刻进骨血里,“十里太长,是长宁欠下的,该当如此。”
献平君的话就是命令,所以行队当真就这般浩浩荡荡的远去。长宁走了,留下苏遥生和公主撵,一去不回头。
当送行的百姓散去,苏令卿家的掌上明珠又乘着公主撵回到皇城,至高的礼遇,风光正耀。长宁不知道那个向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遥生此刻是否会觉得开心?
一家人欢天喜地,苏令卿甚至激动的认为,苏家与献平君交好,前途一片光明!却只有苏遥生一人不见笑意,闭了眼,脑海里尽是那一瘸一拐的背影,苏遥生觉得自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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