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之中,苏遥生一步三回头被苏母带回了府上,长宁转回视线,松开了苏令卿的手,“苏卿家,我们谈谈。”
苏令卿脸色难看不已,揉着手腕,目光甚是警觉。倘若是以往,苏家绝对可以视献平君为可信赖的盟友。可今日,托了这位七公主的福,苏家和太子也闹了不愉快。
苏令卿反复细想,与大皇子闹掰时,长宁在场;与六皇子敌对时,也是长宁插手眼线一事;这次与太子翻脸,更是因为长宁掳走了遥生。
“爹!”苏海潮目光也是不悦,横在苏令卿身前,一副壮士赴死的表情。
“看来,苏令卿是将本宫视为仇人了?”长宁冷笑。人,最丑陋不过本性,就算她对苏家一千次一万次好,只这一次不满,就将之前所有的善意抵消,这是何等势力?
长宁负手而立,挥挥指尖,安常侍已带着家丁将四周戒严了起来。既然苏令卿不肯给她这个面子,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再给苏令卿留脸。
“令卿可知,六皇子携兵那日,父皇急召本宫谈了何事?”长宁的声线沉了下去,不悦尽显。
苏令卿脸上显出一丝疑惑,抬眼望向长宁。
“父皇那日做了一道选择,一道关于苏家体面更重要还是六皇子名誉更重要的抉择。”长宁的目光之中乘着冰冷月色,她的笑似凌冬苦寒,蕴着无尽的失望,“父皇问了本宫两个问题。”
“杀了苏遥生可绝后患否。”
“直接办了苏令卿如何。”
长宁贝齿轻叩,算是撕了苏令卿最后一层遮羞布。望着苏令卿震惊到哑口无言的模样,长宁只觉心寒,“苏令卿,你猜你能活到今日,究竟是为何?”
“请献平君择言!”苏海潮气得满脸通红,眼睁睁家父遭人羞辱,岂能容忍?视线一转,只见两个弟弟,还有一众家臣,脸色难看,垂了脑袋,尤如丧家犬一般。
“想想看吧,苏令卿。想想这些年苏家那零星半点的功绩对于父皇来说,是否当真不可或缺。”目光中,苏令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一片灰败。
“臣……”苏令卿一晃,人瘫在地上,他目光呆滞望着长宁的袍角,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拥有的自信心溃于一旦。
“如果今日不是遥生苦求于本宫,苏令卿倒猜猜苏氏依附于太子,会是个什么下场?”骏马不安地打了声响鼻,长宁抬手拍了拍骏马的长颈。话不投机半句多,牵了马这便要离开了。
“献…献平君…”身后,苏令卿的声音似乎苍老了十几岁。
长宁头也未回,翻身上马,安常侍执礼与苏府跪了满庭的众人拜别,领着家丁,跟在长宁马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直至回了府上,长宁不曾再像往常一样与下人们客气嬉闹。喝退了安常侍,长宁一人伴月而行,即使心情不佳,她也不肯偷懒,走去后院靶场,脱了外袍丢在一旁,长宁仍固执得练习拉弓。
“公主。”月色之下,习音候在了一旁。
“怎么还未歇下?”长宁松了弓,转身望与那人。
“女婢自然是要侍奉公主左右的。”
“不必,倘若下次我归家迟了,习音可先歇下,府上不兴折磨下人那一套,你也不要再循着那些老规矩了。”长宁言罢,深吸一口气,又将长弓拉开。
“公主下午还是好好的,如何回来不甚高兴?”习音的胆子日渐变大,在她的眼里,长宁真的算是个没什么脾气,也开明随和的好主儿了。
“因为我的鲁莽,拖累了遥生要看人脸色。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遥生都不得安宁度日了。”长宁神情低落,再一次挺胸昂首,将长弓拉满,手臂平举于眼前,几个呼吸之后,双臂抖了起来。
她们聊了几句,长宁却如何也赶不走习音,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便由着习音监视,直至第二日,苏遥生收到了绢报:
宁有愧,夜难眠,乘月撑弓二百开不知倦,似有心事。
遥生反反复复触着绢帕上的字迹,就像是真的看见了那个呆子,月色之中,垮着一张脸,反复拉弓的模样。遥生不禁皱眉,也不知道那个人时而痴傻,时而沉稳,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
躺在床上,长宁抬起手指,望着指腹上磨起的血泡,目光之中略微苦恼,这手怕是太嫩了,禁不住那长弓磨损。可长宁告诫自己,争,只也这一时之苦,她必须要承受。
正将指尖贴在面皮上,以缓解那痛楚。屋外安常侍拉开一条门缝,唤了许多声。
“公主——公——主——”
“进来说。”长宁盘腿坐起,揉了揉垂顺的发丝,面上还是疲倦。
“皇上召见,说下了早朝,有事要问公主。”安常侍转述着传信官的话。
“好,知了。”长宁只得起身洗漱,今天她有一场硬仗,她必须说服皇上支持她与遥生的婚事。
虽然迟了两年,倒也没关系,幸好书中长宁的游说之词依旧清晰于脑,眼下,该是更有力的局面,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忙碌的大早。
“儿臣给父皇请安。”长宁独自跪于大殿之中。
“坐着吧,一大早的,朕有些事问你。”皇帝松了送筋骨,一副无所堤防的模样。侍奉在一旁的卫司宫忙取了蒲团来,放在长宁身旁。
“父皇劳累,不如先吃了早?”掀衣而立,长宁又是恭敬跪坐在蒲团之上,竭尽全力树立出个乖女儿的形象。
“聊完再吃不迟。”
“先吃,什么都不及父皇的安康重要。”长宁适当的任性令皇帝心头一暖。
当皇上终于放下手中碗盏,用卫司宫递来的帕子沾过唇时,长宁都一直垂着脑袋未敢逾越。“朕昨日听了一件事,却不是宁儿的行事风格,你可有什么事想交代?”
“无事交代。”长宁跪得端正。
“哼,无事交代?你可是觉得自己昨天做的事,并无半点不妥?”皇帝干笑一声,这个女儿,做事越来越没个分寸。
“是。”长宁得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
“与太子争,无不妥,斥令卿也无不妥?”皇帝撑着面庞,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昨夜里长宁的人死守了苏府,可皇帝依旧得了消息,这消息,不是出自别人之口,却是长宁特意让安常侍递的风声,皇上需要一道眼,与其被动交与别人做,不如长宁布下这一棋,让皇上知道她想让皇上知道的事,好过出自旁人口。
“父皇…”长宁抬眼望了左右,又俯身拜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皇帝喝退了侍奉们。
“如果太子与苏氏结盟,儿臣只怕哥哥会误入歧途。”长宁开口,“近来,是儿臣屡次三番坏了苏家姻缘,苏令卿心有怨言也是应当。纵然有失礼之处,也是为人父的一片苦心。”
“朕早就说过,拖延不过权宜,可怜你一片苦心,倒是把自己推去了风口浪尖。”皇帝叹息一声,目光暗了下来,“之后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父皇。”长宁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宁儿,有一事求。”
“刚刚不还说无事相告?倒是稀罕,寻常左右也不肯说的,今日倒是主动来求了,说说。”皇帝望着长宁,眼中有了一丝宠爱。
“宁儿…求遥生。”长宁执礼于额前,她终究是没勇气抬起头。
气氛陷入死寂,长宁只觉得周围就连空气也结出了冰霜,时间流逝,一分一秒都是折磨,头顶的目光压得长宁窒息。
时间煎熬,漫长到长宁的双臂酸痛,像是怎么也等不到答复,长宁不由得抬起目光望了一眼。
皇帝的眼光却刺了过来,他不言语,整张脸却是黑得可怕,似是酝酿着杀机,又像是在权衡究竟该杀遥生还是自己这个孽障女儿。“连你也求那个苏遥生?”
“是。”长宁沉下手臂,又端正跪好。
“好女癖,长宁,你想受世人万代耻笑?”皇帝的怒难以掩饰,咬牙切齿间握了案上的笔洗冲长宁扬手摔去,恨不能直接提剑斩了阶下的孽子。锋利的瓷片破碎,落在长宁身前,飞溅而起,在长宁的面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爹…”长宁无奈,抬起眼,面上尽是忧心之色,“两月之后,秋猎之际。太子一定会请功,倘若那时,苏氏与太子合围,众目之下,最为难的人就是父皇。”
血珠顺着面颊滚轮,那一声“爹”唤得帝王愁苦,为父的那份心思,在一瞬间泛滥成灾。
“到那时,太子左有舅家魏监使,右有岳父苏令卿,背后还有皇后娘娘撑腰,朝廷的权势六成于一手,父皇会更难。长宁愿娶遥生,打乱皇兄的计划,太子欲秋猎争功,儿臣愿在秋猎时截头功,击溃太子野心!”长宁极力引导着皇帝的思绪,苏遥生她必须一争。
“朕用不着你操心!区区一个苏令卿,岂能钳制了朕的手脚!”皇帝自然不悦。
“太子既然已经拜过苏府,父皇一定明白,此时动令卿,朝中定然力保,就算杀了苏令卿,又该是哪位皇兄的人上位?到那时,寒了众臣一片赤心之心,伤的是父皇元气。即便躲过太子哥争夺,还有六哥谋算。父皇,长宁娶遥生,一劳永逸,此后可长绝苏氏后患。”
不想,此时皇上怒火中烧,眼看长宁不知廉耻,气愤不过,将满案的文书扫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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