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了脚步,看着怀里缩成一小团的费奥多尔,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他选取了比较委婉的说法,但当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死亡这种字眼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
是他弄死了那个人。
尽管他只是个三岁的小团子而已。
当然,我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鬼,所以最开始也不是因为同情才把这小家伙捡回家的,但是怎么说呢,我好歹也养了他这么久,就好像自己在路边捡了个小猫崽,养了两天之后发现这是个贼凶的狮子,还是刚咬过人的那种,这换做是谁能毫无芥蒂啊!
我当即想把费奥多尔扔在地上让他自己走。我的怀抱是留给小可怜的,长了獠牙的狮子就算是幼崽也才不需要这些——
可就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费奥多尔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
我怀疑他是在驴我。
费奥多尔那句话对我的冲击实在有点大,以至于我现在已经没法再用之前的眼光看着这个热乎乎的小家伙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有点没办法接受一个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尽管我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着的血腥味。
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费奥多尔张开了小手,费力地试图勾住我的脖子,我没有放开他,却也没有再主动把他搂得更紧。
直到他将那张透着人类独有温度的小脸贴上了我的颈窝,直到他闷闷地开口又说了句:“我并没有想过要让他死。”
“但是他碰到我之后就死了,其他人也一样。所有碰到我的人都死了。”
“那个男人是那样,他的随从们是那样,还有……妈妈也是这样。”
他的睫毛轻轻擦过了我的颈侧,痒痒的,似乎还带着一点湿凉,本该清脆的童声听上去也未免显得有些沉闷,话语间还带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哽咽。
我不知道他在那个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费奥多尔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起之前的事情——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怎么会跟我提起自己的事情。
也是很后来听阿列克谢提起我才意识到,费奥多尔的头脑远比一般的三岁孩子要聪明太多,也正因为聪明,所以那种连成人都很难能接受的场景才会对他造成更加强烈的冲击。
费奥多尔是异能者。但他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异能。当异能发动的时候,所有触碰到他的人都会死[1]。
那个晚上,他没有想过要杀死任何人,但有很多人都因为他而死去了。
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剥夺别人生命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就算我已经变成了鬼也还是不免会这样想。
无惨大人说我就是因为没有亲手结束过谁的生命所以才会那么想。
“可是我也是会打猎的,我杀过树林里的鸟和兔子。”虽然很心虚,但我还是小声反驳了一句。
无惨大人狠狠瞪了我一眼。没过多久,他让童磨大人把我带到了万世极乐教,将一个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柔弱姑娘丢到了我的面前。
“对于她来说,这副身体只是前往极乐的负累而已。银竹,你可以帮她解脱的。”童磨大人在我耳边用几近蛊惑的声音这样说着。
我差一点就掐断了她的脖子。可在她瞳孔逐渐放大的时候,当她面色变得青紫,大张着的嘴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呼吸的时候,我忽然触电了一样地将她甩到了一边。
明明差一点被掐断脖子的人是她,可当时的我却也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活着或许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我依然没办法说服自己站在支配者的地位上决定别人生命的终点。
“害怕吗?”我按着他后脑垂下来的软软的头发,任由他将整个面孔都埋进了我的颈窝。
“我没有在害怕。”费奥多尔固执地抵抗着我的力量,抬起了头来,他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现在也不觉得难过了。”
“因为晴子不会被我的异能杀死。”
那个没有月色的夜晚,茫然无措的他独自站在白桦林前。说不定他正在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说不定他在怀疑自己是个怪物。
然后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把他抱回了家里。
——我大抵是第一次庆幸自己是鬼。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至少能在那样的夜晚给他提供一个可靠的怀抱。
就算他真的是怪物也没有关系,反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什么比我这样不伦不类的鬼更奇怪的存在了。
我并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所谓的“死灵会”的头目会亲自跑到费奥多尔家这种事情,也没想过为什么费奥多尔能一个人跑到离城镇那么远的白桦林,当时的我只觉得费奥多尔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甚至想倾尽自己的所能来给他更多一点温暖。
回到家的时候,天几乎快要亮了。我难得地给费奥多尔煮了肉汤。
他胃口并不大好,勉强吃了一点之后就几乎又要睡着了,于是我又喂他吃了阿列克谢医生开的药,这才哄着他睡下。
临睡的时候,他还死死地扯着我的衣角。明明之前还一脸嫌弃地说不想和我一起睡,结果这一生病,小家伙竟然变得意外地黏人。
左右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我索性把待洗的碗筷也丢在了一边,躺在了费奥多尔的旁边。
“晴子。”合着浓重的鼻音,费奥多尔含含糊糊地叫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我问。
“晴子其实从来都没有杀过人吧。”费奥多尔说。
我怔了一下。虽然这是事实没错,可我从一开始就是以吃人恶鬼的形象出现的,到了这个时候再说我没杀过人什么的,未免有点没面子。
“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强自镇定地说着:“我可是鬼,当然是会吃人的!”
“只是我现在腻烦了而已。”
费奥多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从那笑声的尾音当中,我仿佛听到了一点轻蔑。
——就很气。
我本想起来跟他好好计较一下,可缩在我臂弯里的小家伙呼吸渐渐地变得均匀了,一张小脸上也泛起了安恬的红晕。
于是我停下了原本的动作,转而轻轻用獠牙在他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可恶的小鬼,等你醒了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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