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夏柳楠看到了那只红色的眼睛。
相比起之前所看到的,这只眼睛的瞳孔红得愈发妖艳了,仿佛里面盈满了血液,随时会顺着脸颊滑落出来一般。
夏柳楠仍然没能看到眼睛的主人,他四周找了一圈,却蓦然发现自己周围的景致变换了模样。
那些原本开得灿烂的花儿此刻都像是没了力气一般垂下头来,它们的颜色也变得不再鲜艳,像是被洗得有些褪色的衣服,其中甚至还带上了些许灰败之色。
这花儿……
夏柳楠沉吟半晌,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摘下其中一朵花儿,他刚刚摘下来,就不大清楚地听见一个女声在自己耳边抽泣着道:“二楼……赫瑟尔……!”
女声说的话断断续续地,让夏柳楠难以理解她的意思。不过,这个声音,夏柳楠却熟悉得很:这不正是珍妮弗·克拉克的声音吗?
他放眼向庭院望去,这一大片的花朵都在瞬间没了生气,它们垂头丧气的样子,连带着庄园里都显得压抑了不少。
这些花并非普通的花儿。夏柳楠叹了口气,默默在心中证实了这一点:所有的这些花朵,都是克拉克夫人的灵魂碎片。
那么看来……克拉克夫人会被庄园夺取身体,倒是不奇怪了。
她都已经将灵魂留在了这里,面对庄园的侵袭,她又怎么躲得过呢?
夏柳楠有些叹息地摇摇头。
庭院中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夏柳楠便也不多做停留,他穿过宽阔且华丽的大厅,径直上了二楼。
与他而言,二楼算得上是他相当熟悉的一个地方了。毕竟夜夜在这里睡觉,还曾在这儿见证了不少人的死亡、看到了不少人的恶行。
二楼的房间少说也有十来个,夏柳楠站在楼梯口,一眼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在走廊尽头,房门大开的那个房间。
他轻手轻脚地往尽头走过去,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边仔细听着路过的其他房间的动静,一边又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上,稍微靠近了些,他就清楚地听见了从那里面传出来的惨叫声。
这惨叫声似乎是出自一个小姑娘口中,原本该是嫩生生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无力,小女孩儿的惨叫声更是听得人心神颤动。
然而,这样的声音却一点儿也没让施暴的人有所动摇。
夏柳楠给自己拍了个隐身符,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前,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景象让他不由得“嘶”了一声。
这实在是太惨烈、也太狠心了点。
就如同夏柳楠之前所猜测的那般,此时此刻正在房间里的两个人,就是赫瑟尔和她的母亲……不,应该说是已经被“庄园”夺舍了的克拉克夫人。
赫瑟尔还是与之前遇到夏柳楠他们时候一般模样,大大的猫眼,长且翘的睫毛,嘟嘟的嘴唇,还有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看起来没有一处是不惹人爱的。
只是,这时候的赫瑟尔显得格外凄惨。
她整个人如同一个布偶娃娃一样被人用粗糙的麻绳困在了墙上,她的身后是一个十字架模样的东西,让她看起来宛若是正在被什么人审判一般。
赫瑟尔的嘴唇毫无血色,面色惨白如同金纸,她原本细嫩的皮肤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红了一圈。
夏柳楠将整个房间环绕一周,立即意识到:这个看起来颇有些熟悉感的房间,实际上,就是之前克拉克夫人将他们困住的那个异空间。
这两个地方的布局、里面摆放的东西,无论是墙壁上那猩红色装饰,还是房间内各种各样的刑器,看起来都与之前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别无二致。
不……不能说那是装饰。
夏柳楠满脸惊悚,他死死地盯住地面,看着那些从赫瑟尔身上流下的血液顺着地上地毯的花纹缓缓流入墙角,看着那墙上的猩红色随着血液的流入在不断增加,顿时心生寒意:这哪里是装饰?!这分明是来自赫瑟尔身上的血!
他想起从那房间中忽然涌出的、铺天盖地的、猩红色的浓稠血液,顿时神色一变,只觉得自己差点儿没呕出来。
她怎么能够忍心做出这种事情?!
房间内,被人仔细捆绑在十字架上的赫瑟尔,依然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她漂亮的小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容,夏柳楠只能从她狰狞的表情中读出无数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悲伤。
赫瑟尔一会儿惨叫,一会儿又在呜呜地哭着喊:“妈妈……”
然而站在她面前折磨她的那个女人,早已经不是她的妈妈了。
夏柳楠用力咬住舌尖,到底是没能忍下心中的愤怒。他毫不犹豫,直接将自己手中的符咒抛散出去,随着咒语的快速念出,这些符咒就宛如自己有了生命一样,纷纷附着在了珍妮弗·克拉克的身体上。
她又惊又怒,转过身来,喝道:“你是谁?!”
还不等她再有什么反应,符咒猛然爆裂。
“砰——”
珍妮弗和赫瑟尔,都不见了踪影。
这会儿,怒极了的夏柳楠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这分明是在过去的时空里,为什么自己还是能够攻击到珍妮弗?!而珍妮弗也能够对他的到来有所反应?!
“因为她就是庄园的化身,”似乎是明白夏柳楠心中的疑惑,一个温和的男声忽然从他身边响起:“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当下,你对她造成的攻击,都是能够起作用的。”
随着人声,夏柳楠立即扭头望去。
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华丽却面色苍白的男子。他身着华服,一身衣物首饰如何都算不得便宜,但这样华丽的打扮反而更加衬得他脸色惨白。
他正靠在床上,看向夏柳楠,对他微微笑了笑,道:“你应该在之前见过我的,我是丹尼尔·克拉克,也就是克拉克男爵。”
克拉克男爵长相英俊,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如海一般,一头长发却是金色,只不过这金色黯淡无光,反倒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了些。
“你是特地找我过来的?”
夏柳楠拧眉看着他,要是这会儿还意识不到这件事情的不对劲儿,那就是他脑子不大好使了。他黑了脸,不客气地问他:“你特地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你是怎么把我带过来的?”
“只是通过庭院里的一个小小装置而已。”克拉克男爵笑了笑,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足足有四五分钟,他才勉强缓过来点儿,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夏柳楠,冲他抱歉地笑笑:“贸然把你请过来……是想请你协助我,杀了珍妮弗。”
一阵咳嗽过后的克拉克男爵脸色更难看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么一番话,看向夏柳楠,随后又道:“那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想过要救下赫瑟尔、也有能力救下赫瑟尔的人。”
这就是在说明他选择夏柳楠的原因了。
对克拉克男爵的说法,夏柳楠倒是不怎么意外。
就他们目前所知道的来看,能够被选中进入这个庄园中的人,大部分在现实社会里也并非是什么好人,既有邵君雅这样的小太妹,也有洪兴建这样的杀人犯,他们不一定有这个善心想要去救人;而有这个想要去救人的心的,大概也没那个能力。
虽说以前的克拉克夫人没有吸食那么多人的血肉、灵魂,也不似现在这般强大,但这是在庄园内,在她的主场里,以她的手段,能够敌得过她的人,大概也不多。
克拉克男爵沉默半晌,等夏柳楠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又说道:“李小姐应该也向您说过吧?对你们而言,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只有杀了她一条路可走。”
李悦的确是这个意思没错。
夏柳楠微微点头,他站在克拉克男爵的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病弱的男人,沉吟数秒,才问他:“可是,你找我来帮忙……你能做什么?”
“我能引出珍妮弗。”克拉克男爵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湛蓝色的眼睛盯着夏柳楠看了一会儿,才又微微笑道:“而且……想要杀死她,最后必然会迎来她的反扑,那样的反扑,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克拉克男爵道:“最后杀死她这一道,还是由我亲自来吧。”
“我只希望你能帮我制住她。”
克拉克男爵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出乎了夏柳楠的意料。
他诧异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病弱得跟个林黛玉似的的男人,迟疑半晌,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你要怎么杀?你能做到吗?”
克拉克男爵笑了笑:“若是做不到,我就不会拿出来说了。”他微微埋头,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戴在手上的戒指,好半晌,才低声叹息着说道:“珍妮弗的灵魂其实并未完全消散,还存留了不少在她的体内。”
“那些花儿,”克拉克男爵感慨道:“您应该看到了,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儿,被附身后,她也有部分灵魂散落在花中,正是她这点散落的灵魂碎片,才让我、让赫瑟尔,能够勉强苟活下来。”
闻言,夏柳楠却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胡说什么?赫瑟尔已经死了。”
他还记着刚才珍妮弗对赫瑟尔所做的一切,脸色不大好看地道:“她现在已经是一名鬼修了。”
“我知道。”克拉克男爵微微叹了口气:“实际上……是我拜托李小姐,带她修炼成鬼修的。”
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忧愁,连声音都低下去不少,道:“您刚才也看见了,赫瑟尔她在珍妮弗手上日子并不好过。她因为我妻子的灵魂碎片的影响,杀不了我们,但却可以日日折磨我们,让我们自己去寻死。赫瑟尔还小,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对她来说未免太困难了些……”
于是,克拉克男爵最终找到了李悦,请她出手,带领赫瑟尔走上了鬼修的道路,并抹去了她最最痛苦的那段记忆。
只不过,那些痛苦的记忆实在是深入骨髓,饶是被抹去了记忆,面对珍妮弗时,赫瑟尔还是免不了害怕、发抖。
然而,赫瑟尔可以选择成为鬼修、摆脱珍妮弗的控制,免去这些皮肉之苦,克拉克男爵却不能。
“我成了鬼修,就没人可以引出珍妮弗,也没人能够杀得了她了。”
克拉克男爵笑道。他似乎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担心、忧虑,看起来心情好得不行,甚至还能跟夏柳楠开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向克拉克男爵了解到大致情况后,夏柳楠心中也有了成算。他沉吟半晌,这才想起自己一个人跑去找赫瑟尔和闻妙芙的薛辽,马上又问道:“我的同伴……你知道如何了吗?”
“如果你是说那两个被关在房间里的同伴的话……”克拉克男爵想了想:“理查已经带人去寻找营救他们了。”
他顿了顿:“如果你是说单独一个人出来的那个女生……”
克拉克男爵低声道:“她此刻,就站在你的身边。”
站在我的身边?!
夏柳楠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就在这里,那为什么不直接出来?!
他神色一肃,立即向四周张望着。
然而克拉克男爵的房间实在是太暗了,即使他将窗帘稍稍拉开一些,夏柳楠也只能勉强认出房间内哪里摆了柜子、哪里放了椅子,至于那些光照不到的角落,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而且,夏柳楠能够分明地感受到,这个房间里,明明就只有他和克拉克男爵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眉头紧皱,刚想呵斥男爵不要开这种玩笑,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夏,”那个女声小声说:“我在这里。”
吕洁玉稍稍往外面走了一步,走出这片阴影,让夏柳楠看到了自己的全貌。
顿时,夏柳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瞳孔猛地收缩,对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你是……吕洁玉?!”
“对,”吕洁玉脸上微微露出一个苦笑。夏柳楠这样的反应早在她的预料之内,她在意识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后便很快接受了事实,现在面对夏柳楠的反应,倒也不觉得怎么难受:“是我,吕洁玉。”
夏柳楠还是不敢相信。他不断上下打量着吕洁玉,深吸一口冷气:“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此时此刻的吕洁玉,居然变成了一个身长三米的怪物!她光是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加大号的篮球,身体上更是四处坑坑洼洼的都是肌肉,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
红色的瞳孔,带着明显血丝的眼白……
夏柳楠猛然反应过来:“我在厨房门缝里看到的,就是你的眼睛吗?”
吕洁玉露出一个苦笑:“没错。”她不等夏柳楠再次向自己发问,就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变不回去了。”
她已经被彻底同化成了这座庄园里的人。
吕洁玉再也离不开了。
夏柳楠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住了眼前这个长得怪模怪样的、甚至不能称作为“人”的女人,回忆起最初吕洁玉出现时,一袭白色长裙,温柔又文静的模样,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反噬。”克拉克男爵叹气:“若是将镇上的人献给珍妮弗,想以此保住自己的性命……那,这就是后果。”
可是,该承担这后果的人,分明是闻妙芙!
夏柳楠看向吕洁玉,见她嘴角艰难地往两边扯,露出一个又难看、又扭曲的笑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我替了妙芙。”
她微微叹了口气,落寞道:“你之前说,会到这儿来的人,都是犯过事的……我就知道,是我连累了妙芙,我害了他,现在自然要想方设法,让她继续活下去。”
不给夏柳楠任何说话的机会,吕洁玉柔声开口道:“我和妙芙,其实是一次意外认识的……”
闻妙芙是站街女,而吕洁玉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这两人的生活环境、关系网都天差地别,本该是到死都不会认识的,可某次吕洁玉的丈夫女票女昌,刚好女票到了到了闻妙芙的头上,不知怎么的,这两人一来二去,竟然也熟识了。
吕洁玉的丈夫不是第一次女票女昌,吕洁玉对此也见怪不怪:她的父母将她嫁给这个丈夫,只为拿一大笔彩礼钱给弟弟买房子,她也相当有身为一个“货物”的自觉,从未对丈夫的行为指手画脚。
或许在别人看来荒唐可笑,但吕洁玉却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如果,她的丈夫在醉后能够不打人,那就更好的。
那一段兵荒马乱的往事对吕洁玉而言绝对不算是什么好的回忆,然而那却是她最痛快的一段日子。
她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眼中流出些许笑意,低声道:“我当时……以为我要被他打死了,刚好妙芙这时候来找我,她为了帮我,失手将那个男的打晕过去……”
她的丈夫若是醒了,吕洁玉免不了又会遭一顿毒打。早就看不惯了的闻妙芙干脆拉着她,两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死了她的丈夫。
只不过,还没等两个人想好之后该怎么处理,她们就到了这个地方。
吕洁玉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可夏柳楠却分明看见有血红色的泪珠从她那一双大得骇人的眼睛里滚滚落下。
“人啊,真是一点儿坏事都做不得。”
她感叹,轻声道:“你看,现在不久遭报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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