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卯时,赵苒便已经从浣衣局出来,回了靖安宫的居所,才刚坐下,门便被人敲响,翠烟带着她去了茶水间。
靖安宫旁有一处是专门给皇帝沏茶的屋子,里头摆满了各种茶叶茶具,都是专门供给靖安宫的,这里有人专门负责,之前是翠烟,现如今是赵苒。
“陛下下朝后你便沏一杯龙井送上去,不可太烫也不可太凉,要刚好饮用的温度。”
“进入靖安宫不要抹带味的东西,像香囊、香薰之类的,若是不小心沾染上,也一定要换了干净的衣裳再去伺候。”
翠烟领着赵苒走进茶水间,领着她将旁边摆放着的瓶瓶罐罐都看了个遍:“这些都是各地进献的茶叶,陛下经常喝的便是我摆在桌上的这些,其他用不上的,便在国库里放着,若是你看到快用完了,得提早去取。”
赵苒看着一旁摆放整齐的茶罐,颔首:“我记下了。”
翠烟看着赵苒,打算给她示范一遍,茶罐里的茶叶被舀了两勺勺,倒进壶中:“陛下喜欢茶味浓些,所以茶叶要多放。”
赵苒点了点头。
翠烟继续道:“进殿的时候,脚步需轻,端茶要稳,水不可漫出来,若不小心滴到桌案上,若惹了皇上不悦,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还有,若是皇上未让你开口,你便安静候着,叫到你时再应答。不要做多余的举动,在靖安宫伺候皇上便将肠子里那些弯弯绕绕都给咽下去,别动其他心思。”
翠烟站在赵苒身前,每说一句便会看赵苒一眼。
赵苒点头应声。
“下朝后你便用这盏白玉瓷杯沏茶,午膳后用青釉瓷碗,下午用梅花杯,若是碰到陛下心情不佳时——”
她打开另一处柜子,赵苒望去,里头全是满当的茶杯,款式看着都差不多。
赵苒目光一滞,看着满屋琳琅满目的茶叶器具,内心忍不住感叹。
这当皇帝就是好,什么都讲究。
翠烟十分满意地点头,“便用这些。”
见她看着茶盏,亲自示范了一遍如何泡茶,接着又道:“还有要切记,茶不可放太久,最好是刚泡好一刻钟内便送过去。”
赵苒眨了眨眼。
真是麻烦。
但她面上还是恭敬的道:“我记下了。”
翠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外头的时辰,点头道:“待会我便出宫了,届时若你还不懂的,便去问李总管。”
赵苒点头应声。
她在靖安宫的活就只是奉茶,看起来简单却也是一门技术活,若是碰道魏昱心情不好的时候送去,那说不定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见翠烟要走了,赵苒看了一眼泡好的茶,想到自己心底埋着许久的问题,忍不住伸手拉住了翠烟的衣袖,问道:“翠烟姐姐,我还有一事想问。”
翠烟不解的看向她。
赵苒确认四周无人,于是大着胆子道:“姐姐可去过玉禾宫?”
原本还和颜悦色的翠烟听到她的问题后脸色顿变,掰开她的手,冷漠的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
赵苒一愣,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
难道...这玉禾宫还是禁地?
“姐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怕日后陛下要去的话,只是想问在玉禾宫内也是如同在靖安宫一般伺候吗?”
翠烟上下打量她一眼,见赵苒神色平淡,只冷哼了声:“玉禾宫除了陛下,无人可进,你恐怕到了年纪出宫都没机会进去!”
说罢,她想到赵苒陈国的身份,只当她刚才是好奇,声音又柔了几分:“总之你要记住,虽然你现在是靖安宫的奉茶侍女,但也仅是这个身份,不要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赵苒点头,乖巧道:“我记住了。”
翠烟刚出宫,魏昱便下朝了,赵苒按照她刚才教自己的手法连忙泡了一壶茶,赶忙端去靖安宫。
她被一个内侍一路引进靖安宫正殿,大门紧闭,赵苒端着茶,站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门开了,迎面便走来一名气势汹汹,头发花白的老臣,只见他一甩袖,转头再看了一眼殿内,便愤恨的走了。
李元德看到已经侯在门外的赵苒,忙道:“赵姑娘,陛下现在心情不大好,到时你可得注意些。”
赵苒看着已经离去的老臣,又看了看自己的茶杯,想到翠烟提醒的话,正想退回去重新换个茶具,结果李元德又唤住了她:“赵姑娘要去哪?”
赵苒尴尬的看着他:“我想去换个茶杯...”
李元德视线落到木托上,想到上次陛下一气之下摔了不少杯盏,这可是宫里最后一个白玉瓷杯,新的还未赶制出来。
正想点头,结果转头看到已经在殿内批阅奏折的魏昱,又忙制止住了她:“姑娘快去吧,左不过是碎了个杯子,若是耽搁了时辰...”
他后面的话没说,赵苒明白了。
脑袋里突然冒出昨日佩兰和她说的,魏昱就因为杯子的原因杖毙了一位宫女,赵苒心里有些恐慌。
说实话,她有些怕魏昱。
自打见到他的第一眼,那种内心的恐慌便让她想逃离这个男人。
自从做了那场奇怪的梦境后,她没少打听魏昱。他是权臣上位,一登基便将辅助先皇上位的藩王们囚禁在地牢内。上次被带回来的陈国皇室宗亲们,也是在当日,斩杀于皇宫。
种种传闻表明,他是个暴戾无情、冷心冷肺的男人。
也不知道她兄长怎么会投靠这种人。
赵苒端着白玉瓷杯,看着前面肃穆的殿门,咽了咽口水。
没事的,送个茶而已。
赵苒深吸口气,踏进殿内。迎面感受到殿内压抑的气氛,她身子不自觉绷直。
殿内两侧守着几名内侍,他们如同雕像般站立在侧,一动不动。
赵苒心提了起来,因为紧张,感官也灵敏许多。她端着茶,走向案桌。
茶杯被她轻轻放下,离去时指尖触碰到杯璧,赵苒暗道一声糟糕。
茶太烫了!
她闭了闭眼,一脸懊悔,仿佛已经看到了待会自己的下场。
杯子刚落,便被魏昱端了起来,轻拂茶叶,抿了一口。
许是水温不同以往,魏昱下意识的蹙紧。
赵苒忍不住咽咽口水,脸色极差,像是准备赴死一样。
他停住了动作,看着手中的茶盏,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手紧了几分,眸子一眯,手中的茶杯随着被他摔到了一旁。
茶杯肆碎。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赵苒还是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在李元德的眼色中,她连忙跪地。
魏昱看着桌上的奏折,脸色不悦至极,犹如暴风席卷海面般阴沉无比:“李弘济那个老匹夫!”
手中的狼毫被他捏碎,随意扔向一旁,手握成拳,狠狠敲在桌案。
赵苒听得心中一震。
这皇帝...
别说赵苒,李元德都不由捏了把汗,他看着魏昱,忙向赵苒使了个眼色。
赵苒压下心中恐惧,赶忙收拾起地上破碎的茶杯。
许是碎瓷碰撞的声音引了魏昱的注意,赵苒感受到头顶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捡着。
看到她颤抖的身子,魏昱微一眯眼。在赵苒站起来准备离开时,冷声道:“站住!”
“陛下...”李元德原本想要给赵苒解说一番,但魏昱目光一扫过来,他连忙闭了嘴。
还是不要惹祸上身!
已经走下案桌的赵苒身子猛地顿住,脑袋刹时空白,她手紧了紧,生怕这个暴君要了她脑袋。
“陛、陛下...”
赵苒跪了下来,不敢抬头。
殿内安静,靴底摩擦地砖的声音让她那颗紧张的心几近跳出,手心湿濡一片。
身前的光被遮住,赵苒不敢抬头。
只感受到衣摆滑入她视角,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便是新来的婢女?”
话没说完,赵苒紧张的开口:“陛下饶命,奴婢自请回浣衣局,还望陛下恕罪!”
这突然的声音让魏昱一顿。
他看着赵苒,神色变幻,手指摩擦间感受到刚才狼毫的粉尘,倒也不在乎,他蹲了下来。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苒,蹙眉:“抬头。”
突然的话让赵苒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额仍贴地,身子发颤。
上次面对淑妃是装的,这次是真的害怕。
“陛下,许是底下人没交代清楚,这才让她犯了这等错误。”李元德开腔替赵苒解释了一句。
魏昱瞥了他一眼,李元德连忙噤声。又望向赵苒,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耐:“朕再说一次,抬头!”
威严的声音落在心尖,赵苒攥着瓷碎的手紧了紧,碎片划破肌肤传来的痛感让她回过神。
稳住心神,赵苒缓缓抬头。
入目是魏昱那张冷冽的面容,他蹙着眉,薄唇紧闭,脸色阴沉的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在触及视线的瞬间,赵苒又迅速低下脑袋,不敢直视。
“看着朕!”
映入眼底的澄澈消失,魏昱渐感烦躁,见赵苒无视自己的话,他没了耐心,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微一用力,逼迫她直视自己。
四目相对,躲无可躲。
纵使赵苒再想要挣脱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魏昱盯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察觉到她的紧张,开口道:“你很怕朕?”
他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可赵苒莫名感到有丝寒意。
许久未再想起的画面突然出现,赵苒仿佛听到梦中他对自己说的话:“阿玥,我终于找到你了。”
清澈的眸子顿时被染上几分恐惧。
“不,我不是...”
魏昱身子前倾,低低问道:“不是什么?”
赵苒意识回笼,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直视魏昱,大着胆子开口道:“没,奴婢是说,陛下天人之姿,是万民敬仰的天子,服侍您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敬畏陛下。”
赵苒手攥紧,也不顾瓷碎刮破肌肤,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违心话。
这话好似取悦了他,赵苒感受到下颚力度微松,那道莫名的压迫感也少了些。
魏昱脸色好转不少,盯着她,语气也没那么生硬,“你敬畏朕?”
赵苒见有戏,松了口气,继续编着瞎话:“是,打从陛下登基,奴婢便一直仰慕陛下,陛下犹如天神下凡,凡出征便无败绩,奴婢几月前在上京时有幸见过天颜,陛下骑着马匹,容颜不凡飒爽英姿,顿时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我呸!
“当时奴婢便好奇,是谁这般幸运竟然能近前服侍陛下,若让奴婢服侍,奴婢甚至愿奉出十年寿元。”
呸呸呸!
“刚才奴婢第一次这般近接触到您,内心激动,不小心惹了陛下不悦,心情紧张,害怕您将奴婢赶出去,所以才...”
赵苒说的言辞恳切,魏昱听着心里舒服不少,那双眸子一闪而过的狡黠让他心里哼了声。
真是满口胡言。
正欲开口说话,殿外便传来内侍的声音。
“陛下,顾大人求见。”
魏昱松开她,视线落下,待看到她手上一旁红肿,忍不住蹙眉。
赵苒察觉到他的目光,连忙遮住自己的手。
魏昱收回视线,对着一旁的内侍淡声道:“让他进来。”
随着魏昱的起身,赵苒悄悄望了过去,一名着蓝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姿挺拔玉树临风。赵苒望着他时,那男人也看向了她,只见他愣了一瞬,接着冲她温和的笑了笑。
真是...好看。
翩翩公子便是如此吧?
赵苒内心感慨,正想多看两眼,身前莫名的威压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是在想什么东西?!那暴君还没说放过她呢!
魏昱看着赵苒,不悦蹙眉:“去司衣坊换一套衣裳。”
看着自己仍穿的一身素白,赵苒这才回神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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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宫主殿内
顾以安望了一眼已经离去的赵苒,收回视线,望向魏昱。
魏昱道:“看出什么了?”
顾以安弯了弯腰,恭敬答道:“陛下应该也发现了,这位姑娘的眉眼和公主的十分相像。”
“嗯。”魏昱颔首,示意他坐下。
“臣问过身旁的侍卫,易容之人眉眼是改变不了的,臣这些时日调查了一番后,发现她是一年前到的陈国镇北侯府,按照时间推测,与公主离开的时间相差不大。”
魏昱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着顾以安:“她是赵津远的妹妹。”
自从上次在鸣翠宫发现了她后,魏昱便让人调查了一遍,得出的结果就是赵津远在找的妹妹。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让她过来靖安宫当差。
顾以安刚才在靖安宫见到赵苒时就知道魏昱已经调查了大概,倒也没意外。他走了过去,将自己带来的两张画像铺到了旁边。
那是两幅画,一张是赵苒的模样,另一张是一位衣着华贵长相明艳的女子。
顾以安将赵苒的那张画像拿了起来,缓缓铺向另一处,待两张脸重合,顾以安指着两人的眼睛,开口道:“陛下您看。”
魏昱望去。
画着赵苒的那张纸略薄,顾以安压的位置刚好看到两张脸重合。
那两双近乎一样的眸子一丝不差的重合在了一起。
一模一样。
魏昱抬眼看向顾以安。
顾以安继续道:“据臣派去陈国的人回报,镇北侯府二房的嫡出二小姐十六岁才被接回府内,明面说是自幼养在乡下,可实际却是丢失了才寻回来,且一回来便在赏花会上夺得了第一贵女的美名,自那以后次次艳压其他闺秀,连陈国第一美人安和公主都输给她几次。”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会做得到这种地步?”
魏昱沉思,陈国那边他有派人去调查,但现在还没传回消息。
“而公主,也是一年多前离开的皇宫。”
魏昱看着那两张重合的画像,沉思不语。
“陛下,臣听说,用热盐水可将面皮取下,您不如让赵姑娘试试,若无事,一点盐水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害。”
话已至此,顾以安站在一旁,由魏昱判断。
“你确定么?”魏昱握着狼毫,目光锐利。
从刚才赵苒所表现来看,都与公主的性格截然不同。
顾以安直视他的目光,颔首:“陛下若是不相信,其实还可再寻一人过来询问。”
魏昱等着他下半句。
顾以安继续道:“公主原先的谋士,廖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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