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蔺神色古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低头看书的模样,脸上神情几经变化。
顶着这灼灼的目光,江落和秦云息都抬起了头,秦云息只觉得浑身一惊,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实际上心里惴惴极了,生怕江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江落浑然不觉,她举起手里的话本扬了扬,笑道:“哥,你选好了吗?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江蔺迟疑地点点头,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走上前去,像是顺口一提一般,低调寒暄道:“王爷怎么在这里?”
秦云息穿着简单,江蔺看出了他可能不想声张的意图,也装作只是和寻常友人说话的样子,果然秦云息也没有让他行礼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同样扬了扬手里举着的书,笑道:“我在这里挑话本呢,正巧遇见了江小姐。”
江蔺看着他一手一沓书,不禁咋舌。
这么多?看了就不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吗?
对这些话本丑拒的江蔺不由自主给了秦云息一个“你真是勇士”的奇怪眼神,看得秦云息丈二摸不着头脑,心里像是有根绳子拽着一样。
好在江蔺就是个傻乎乎的直男,对于情感问题一窍不通,听了秦云息的话就以为真是这样,除了对一个大老爷们还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书毫不掩饰的嫌弃之外,竟然还有种神奇的如释重负之感。
没一会儿,江落就又找了一样的三本书,在秦云息的左手上放了三本,又在他的右手上放了三本,然后自己抱过他右手上那摞书,说道:“我去把樱桃喊过来,就能走了。”
“不急,”秦云息踌躇半刻,才鼓起勇气问道,“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不如今日我做东,请你们去相远楼吃顿午膳吧。”
江家兄妹齐刷刷抬头看他。
顶着这目光,秦云息下意识以为他们觉得自己太唐突了,僵着脸,心里有只小人懊恼地躲在角落里画圈圈。
江落迟疑地看了江蔺一眼,鉴于刚刚一起淘书所构建的短暂友谊,江落难得觉得不好取舍,说不去就不好,说去其实也没那么熟,索性指望着江蔺。
然而江蔺却误解了江落的意思,他想着王爷都陪着自家妹子找书了,人情总要有来有往的,遂笑道:“哪里用得着王爷请客,这顿饭我做东。”
江落和秦云息同时看向他,一个满是诧异,一个眼底含笑。
趁着江落愣神的当口,秦云息又急匆匆瞅了她一眼,看小丫头怔忡迷糊的样子,心里的小人爬起来摇头晃脑,头顶着邪恶的光环。
——真的好想去捏一捏她的脸啊。
相远楼离郦舜书局不远,三人闲逛一般随意走着,穿过两条街市,又穿进一道两侧盘满青苔的路口,多走了几步便见眼前霍然开朗。
说是楼,其实不然。从大门进去,绕过影壁,便看到亭台楼阁依势而建,水声淙淙竹涛阵阵,沿着雕花游廊,三人被迎上来的小二带到了亭子里,虽是秋意浓了,但是亭子四周的帘子半放半掩毫不觉萧瑟,亭子四周还摆放着盛开的菊花,格外漂亮。
三人落座,又点了菜肴。
江落好奇地走过去,蹲下身看着菊花。大朵大朵热烈地开着,仿佛要在这秋季把生命燃烧殆尽,红的黄的紫的粉的,或团在一起,或花丝舒展,各具特色。
“现在的菊花开得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到了重阳节跟前,那时满街的花,看起来才蔚为壮观呢。”秦云息走到江落身边,看她兴致勃勃地看花,笑道。
江落不免有些惋惜:“那真是可惜了,我可能没机会出来观赏一番。”
秦云息默然,片刻后又说道:“不如去大佛寺?那里的菊花开得也极好。”
江落抬头对着他笑了笑,心里有些踌躇,语焉不详含糊说:“到时候再说吧。”
秦云息自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继续说下去,反而转头就和她谈起了这些菊花的品种来,出身皇室,他见多识广,哪怕说起这些来都是不急不缓的,将其的品种和名称由来一一道来,节奏舒然,娓娓动人。
江落先是蹲着仰头听他说,只感觉面前这位矜贵的王爷仿佛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样,不知不觉就蹲得脚底发麻,一不留神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撞到面前那株点绛唇上,晃得细长如须般的花瓣摇摇欲坠,尖端一点红色格外动人。
秦云息单手握住了江落的手臂,眉头略微蹙起。
一直看着动静的江蔺也皱眉走了过来,急切问道:“怎么了?”
江落顶着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关切目光,捂脸无奈:“我就是蹲太久,脚发麻了,多谢王爷刚刚扶了我一把,不然就要撞到这花盆上去了。”
秦云息放开她的手臂,手掌装作无意地从自己的耳垂上划过,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份微热,小姑娘的手臂好细,他单手就可以环过来。
江落龇牙咧嘴在江蔺的搀扶下站起身,江蔺又好气又好笑,把她按在椅子上,点着她的额头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结果好不容易措好了辞,却在江落一个鬼脸里烟消云散。
他无奈地摇头,干脆就在她身边坐下。
江落看看左边,坐着江蔺,再看看右边,坐着安王,俱是一副温润谦和嘴角带笑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养眼极了。
可惜养眼的不能填饱肚子,等到菜被送上来,江落全部注意力就被移到了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上去了。
相远楼的菜果然一绝,比起当时在津州城里所去的那家秋露阁也丝毫不逊色。
她这么一提,秦云息嘴角微提笑了起来:“说起来那次也是有缘。”
江蔺看过去,也笑了笑:“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王爷是从哪里回的京城呢?”言辞中不乏向往憧憬。
秦云息十五岁出宫建府之后,就喜欢上了大江南北乱跑,美其名曰游学,实际上荒山野岭也去,江河峡谷也走,上贡的丝绸穿得,粗糙的麻布也不拘谨,时不时流传出来的游记和笔墨,其中的灵气让鸿儒都赞叹不已,更不用提像是江蔺这样的学子了。
闻言,秦云息笑了起来,黑黝黝的瞳仁里跳跃着光彩,讲起自己的行迹很是一番津津乐道,他大致把自己这大半年的路程说了一通,看着江家兄妹二人面上同出一辙的好奇,又把自己行程中的有趣的事情挑了几件,和他们说起来。
江落两手托腮,看秦云息说起那些自己曾经遇到的或惊险或恬淡或有趣的事情,睫毛微动,像是蝴蝶在亲吻眼睛,羽翼颤动,在鼻梁上投下两片阴影,看起来温和极了。
像是突然感受到了江落的目光一样,秦云息眼角微挑斜斜看了她一眼,本来只是一个随意的眼神,却看得江落心里猛然间咚咚跳了起来。
这也太诱人了吧!
俊美精致的青年,似笑非笑一睨,好像蕴含着无尽的情意,又好像只是她眼花了一下,但是那一眼,却无声地刻在了江落心里。
她不自觉地捏了自己的指尖一把。
之后就听得漫不经心起来,走神时一闪而过的还是刚刚秦云息清清浅浅看过来,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顿饭到最后,秦云息和江蔺二人倒是宾主尽欢,她吃得反而最少。
秦云息含笑询问道:“是这里的饭菜不对你的胃口吗?”
江落摇摇头,躲着他的视线低头道:“哪里,这里的菜肴味道很是不错。”
秦云息想问那为什么她用得少,转念一想却压了下去,闭口不提,反而盘算起了王府的那些厨子都会些什么了。
等用过饭,江家兄妹二人便与他告辞。
在回去的马车上,江蔺不时笑着赞起秦云息来:“我之前就听过安王的名声,却不知道他真人是这般温润有礼的人物,而且言谈有物,待人和善,果真能作出那样洒脱字迹的人,真遇到了人品也是极好的。”
江蔺的话江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循环着刚刚他睨过来的神态,好半晌没说话,直到江蔺问过来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浑浑噩噩不知所云:“的确,安王的相貌是极好的。”
江蔺被她这么一梗,不知道下句怎么接,骂骂咧咧:“你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看脸下菜的性情。”
此话一出,江落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看呆了,明明就是安王的脸太好看了,迷住了她的眼睛而已。
这么一想,她再回想起那眼神,反而多了几分品鉴美人的神态,顺势和江蔺犟嘴:“可不是吗?你要不是因为脸好看,我才不搭理你呢!”
听得江蔺一阵心累。
二人在马车上吵吵嚷嚷一路,眼见着即将要斩断了兄妹情的时候,马车终于进了荣府,樱桃和江蔺身边的小厮都松了一大口气,忙不迭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把各自的主子扶了下来,生怕他们两个还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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