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三禾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即使在青春期,女孩儿也显得稍微有些低闷的声音响起:
“既然是这样,那我为什么还需要提高成绩呢?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我将来的生活水平是我自己绝对满意的。
老师,你想错了,我一点儿也不可怜,我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只要顾好我自己,我的人生就是幸福的。
我家里的两套租出去的房子,已经足够养活我一辈子了,我何必还要辛苦学习呢?”
“额……你现在只是还小,所以你考虑问题都还不是很全面,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压力……”
温三禾低着头,恰好就能看见交叉在肚子前的手腕上,手表显示的时间,距离第三节课只剩下三分钟了。
她不想到时候迟到,在大家瞩目中回到座位,于是她没有让吴芊芊说完她的毫无营养的话。
“我对我的未来考虑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老师你觉得失去父母对我来说,是值得你可怜,然后对我多加关注的。
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非常幸运的,死去的家人给我留了三套房子,现在我自己住着一套小的,另外两套都是三室一厅。
这些年收到的两套房子的租金,已经足够多了,虽然高中需要交学费,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费用,但这些租金是绝对用不完的。
对了,还有他们留给我的赔偿金。
等我上了大学以后,我会在学校里住,寒暑假也不需要回去,我会申请留校,那么大学四年租出去的房子就是三套。
如果租金可观的话,大学刚毕业,我就可以买下第四套房子。
对于那些辛辛苦苦地学习拼搏,毕业后找到一个每个月只挣几千块钱的普通同学而言,甚至是和老师你自己比——
我这样的人生可以算是很成功幸福了吧?
所以老师,我会按部就班地,像普通同学那样读完高中去读大学,但是我的人生已经不需要任何帮助了,请你,把你的爱心和责任心放在那些需要别人帮助的同学身上吧!
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温三禾其实是很沉默的,只是当触发了某个点,让她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她的那些沉默好像都是为了积蓄能量,让她可以把她自己感觉到的痛苦和烦躁,通通还给刺激她说话的人。
吴芊芊愣愣地坐在办公室里,她不可置信地回想着温三禾对她说的话,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眼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最后无法忍耐地趴在桌上小声抽泣起来,温三禾说的话实在是太不客气了!
而且,她就知道!这破学校一个月只有几千块儿的工资可丢人!
……
……
上高中之后似乎都会要求学生上晚自习,温三禾她们学校也是一样的。
吃了晚饭之后,还要上一节班会课,班主任吴芊芊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教室。
温三禾好好地坐在位置上,明明她上午才说过非常得罪人的话,但是现在她自己却好像没什么异常一样。
反而是被怼了的吴芊芊刻意回避着温三禾的方向,好不纠结。
“这节班会课,老师只占用大家几分钟,你们已经享受了一个月的悠闲学习生活了,从下周开始,你们就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一样,要上晚自习咯。”
吴芊芊的话刚说完,班上就传来了一片默契的哀声载道。
“哎呀,老师,我们才高一,而且不是已经上了一节晚自习了吗?”
一个头发极短极短的男生,直接开口喊道。
吴芊芊笑看了他一眼,嗔道:“你们这也叫晚自习呀?这是班会!也就是因为你们才高一,不然的话就让你们像高三那样,周末也不放假了。”
“啊!”
同学们的声音闹得更大了,吴芊芊本来就不是特别严肃严厉的老师,镇不住学生场子的情况也是常有。
教导主任多关注他们二班也是经常的事,后门被大力地拍响,“静一静,老远就听见你们高一二班在吵,整个年级就你们班最吵了!”
教导主任是一个非常有威严的老老师,她不仅可以不给学生面子,连这些初出茅庐的新老师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吴芊芊红着脸皮,尴尬地跟教导主任说了两句,等她走后,有些不争气地假骂了学生两句:
“你看看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挣点脸回来呀?因为你们我不知道被骂了多少次了!”
扎着高马尾的学习委员,回了一句:“我们可是二班啊!北大班还不够有面子吗!?”
“就是就是……”
眼见同学们的声音又不受控制了,吴芊芊赶紧压了压:“好了好了,你们赶紧自习做作业吧!这个周就先适应适应,下个周就执行新的作息时间表了。”
……
温三禾从始至终似乎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见,不管旁边的同学小声地骂着学校有多过分,她都只看着自己桌上的作业本,认认真真地做着今天的家庭作业。
一般情况下,她不说假话,既然说了会按部就班地读完高中,作为一个高中学生,应该履行的事情,她都会认真完成的,比方说按时完成家庭作业。
坐在讲台上守着的吴芊芊,小心翼翼地扫过温三禾的方向,看到她和之前一样认真做作业的模样,她竟然还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上午的时候,她情绪控制不住,躲在办公室里哭了一场,但是哭过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把局面变成这样?
最后,她一笔一画地,在便利贴上写下,“感同身受”四个字,贴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觉得她之前做得不够好,说自己感同身受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跟别人感同身受的能力。
她自己的生活非常的平淡但幸福,没有失去过父母,所以她根本不懂得失去父母是一种什么感受。
即使在学校里学习的时候,她就领悟到,对于单亲或者失去双亲的孩子,要给予足够的耐心。
但是除此之外,通过今天的对话,她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不要低估这些孩子内心的敏感和脆弱——
可能很小的刺激都会引发他们内心的不安全感,从而导致他们去封闭自己,甚至用尖锐的表现来保护自己的内心……
很快,班会课结束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回家,而温三禾则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学校离她的家大概有20分钟的路途,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新华书店。
温三禾踏进了书店,稍微找了找,就在靠近门不远处看到了报纸架。
一个人生活的日子里,阅读是一件非常容易坚持的事情,她隐约记得之前,在某一天的报纸上,有看到过教育部的书面通知……
非常轻易的,她在某一张报纸上找到了她想确认的内容,新华书店的报纸是免费提供的,她带上那张报纸,打算继续回家。
路过一堆书时,她又瞥到了一句话,“我怀疑人们在密谋让我幸福。”
又是这句话,温三禾撇了撇嘴,脚步没有停留地走过了那本书,虚假的书不值得她停留!
温三禾现在住的房子,有两室一厅,在她父母没有去世前,这里是他们最常住的房子。
每一家门,每一扇窗户,每一个灯泡,每一件家具都是,温家父母亲自去挑选买回来的,熟练地打开门,关门,再打开门,再关门。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温三禾,掏出红笔,在报纸上圈出一个不规则红圈,那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要给学生减负,不允许非高三生补课上晚自习等”。
温三禾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
【举报信……】
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一整张纸,比写作文还写得顺畅,但写过之后,温三禾又随手将它放到了一边,开始写起在学校没有完成的作业,这一写就写到了九点钟。
洗漱完毕后便已经是快十点了,温三禾疲惫地躺到床上去,很快便闭上眼睛。
……
“睡了吗?睡了吗?”一道非常厚重的声音,在房子里响了起来。
它的问话被一道像是温柔的老妇人一样的声音回答了:“好像已经睡着了……”
接着又是一个像是小男孩一样充满活力的声音出现了:“太过分了,把温温带走的学校真是太过分了,七点钟就把温温带走了,好晚好晚的时候才让温温回来,回来了还不能休息,还要做事!”
“就是就是。”
“大家别担心哦,我刚刚看到温温在我身上写了一封举报信的,她要把学校举报了,以后就不用上早自习了~”
这次说话的是书桌桌,它的声音非常地慈祥,就像是母亲一样的声音,因为它是书桌,温三禾常常伏在它身上学习看书,所以它掌握的知识,比小闹、大响门、小响门还有阿床要多很多的。
听见了这一喜讯,大家便你争我赶地讨论起来,正热火朝天的时候,已经睡熟了的温三禾好像被吵到了一样。
她挥着手,嘟囔着:“哎呀,好吵,真的太吵了,我睡不着了……”
然后下一秒又睡熟了过去,还发出了很细微的小小呼噜声,好像刚才是说的梦话一样。
但是家具们,却都心有灵犀地“嘘”了一声,然后在整个晚上都保持安静。
只有阿床,用着它那年老的,但是温柔的声音哼着一首熟悉的童谣,努力让温三禾的梦乡变得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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