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笙歌升起。
毓城最大的酒楼明月阁内摆起了大大小小数桌筵席。暮色未尽,但这里早已点起了流光溢彩的各色灯笼。此刻,灯光交织,人声鼎沸,饭菜飘香,丝竹琵琶之声夹杂着欢声笑语,填满了这三层阁楼的所有角落。
大厅如此,二楼的各个雅间更是热闹,唯有一间不同其它。那雅间房门紧闭,一股阴气透过门缝渗出来。
就在这个屋子里,两男两女站在饭桌四周,一脸肃穆地围观一条满身横肉的大汉——啃猪蹄。气氛有些尴尬,最终,其中一个女子忍不住出了声:
“大哥,你不是被结拜兄弟害死的吗?你老实说,真的没有报仇?”
话要从十日前说起。四人在罗盘指引下,找到了第二个恶灵——一个匪寨的头头——的大致方位,于是去他生前所在的寨子打探。原来这土匪乃是在不久前的内讧中丧生。事情的起因只是一次小小的分赃不均,可这矛盾点燃了匪寨老二早已有之的夺位之心,于是有一夜,趁着月黑风高,他带人潜入了昔日弟兄的房间内,将他活活勒死。
据说这匪首气绝之前狠狠地瞪着昔日的弟兄,发誓要变成厉鬼回来索命。结果坐上当家之位的那位兄弟除了眼皮跳了几天之外,并没有其它的异常,整天神清气爽,小日子越过越滋润。
四人听了这故事的走向,心里都有些犯愁,以为这恶灵躲在暗处要憋个大招,没想到刚下山进城就和那人撞个正着——到了最近的城郭后,他们正走在街上,抬头一看,正见旁边楼上有个彪形大汉端着茶一脸惬意地凑在窗口吹风。
孟了锦官两人见惯了鬼魂,怎会不知道他有古怪,当即没有声张,装作食客混入了酒楼,摸到那雅间里,一抓一个准儿。
土匪一开始还凶神恶煞,一听是地府来人,立马决定坦白从宽:原来,他回到凡间后压根没有想报仇的事儿,到处吃喝嫖赌。他生前戾气重,死得也惨,是而到了凶灵的等级,动用意念就可聚集成形,可幻为和常人没有两样的模样在日光下行走,只是撑不了多久。
逃出来后,他马上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这位大哥在一个月之间除了躲起来为化形养精蓄锐,就是现形去寻欢作乐,被找到的时候还叼着一个鸡腿,唯一的请求是把这顿饭吃完。
孟了对面前这条努力吃肉的汉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听见问话,土匪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其实我回这儿就是来做这个的!但后来我一想,我有杀几个人的空,不能多吃几口饭,多睡几个姑娘吗?他娘的,你们阴狱里不给吃饭,嘴里淡出鸟了!”他吃得一嘴油,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一下。
接下来的恶灵要都有这么懂事就好了!孟了长叹。难怪,一般匪寨首领都是大恶之人,直接拨去阴司的,哪里会放到小阴狱来,看此人这心态,怪不得统共也没有几条杀孽。
这边锦官却一拍桌子:“睡姑娘?睡什么姑娘?”夙华也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那人。
土匪抬头,诚恳地往嘴里扒着饭:“都是青楼里的,绝对没有良家妇女……连白嫖都没有!钱我都是在寨子宝库里拿的!”
“什么青楼红楼?你睡姑娘做什么?怎么睡的?”锦官横眉质问。
孟了和何醉同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土匪也一噎。
“快闭嘴吧你,”何醉嫌弃地看了一眼锦官,“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可……”
“这位大人,青楼是女子卖身的场所,她要钱,我要快活,两清的生意。不信你问问这两位仙官,”土匪给何醉和夙华分别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好不容易来人间当差吧?此地往东走几十里,凉州天香楼里的花魁楚莺莺,可不能错过哇……”
何醉一巴掌扇到他头上:“吃你的饭!”
孟了看锦官还是似懂非懂的,心想,这千年来没有混过地府的官场,但是看来比人间的是要纯洁多了,这位真是纯靠拍马屁和贿赂钻营混到如今的地位,权色交易都不曾参与……正思忖着,余光不由扫到夙华,却见那厢本来也是一脸不解,突然受了土匪的眼神,似乎领略了什么,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孟了用胳膊肘戳何醉让他看,两个人偷偷笑作一团。
吃完饭后,土匪唉声叹气地进了血葫芦。正是饭点,四人于是重新叫来了小二,随便解释了几句,点了几样餐食。
“刚才看那厮吃,看得我都饿了,”何醉抿着茶感叹,“好久没来阳间,要说这吃,还是凡人会折腾啊。”
“哦?天宫的菜肴入不了千杯君的法眼?”夙华问道。
“入不了!食神自从升仙之后,做饭是一年比一年难吃,两千年前我都不去找他蹭饭了。知道为什么吗?你们这些个神仙不会饿啊,说什么节欲修行,我呸!本来已经闲得要死,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大乐趣,还不懂享受,当天仙有什么好?天帝让我飞升,我都拒绝了!”
“哼,当天仙的乐趣,岂是你一个老妖兽所能理解,”锦官嗤了一声,“夙华,你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不想吃,我们不吃就是了。”
此时,小二推门而入,端来了几个热腾腾的菜:“几位慢用!”
“我倒想尝尝这凡间的饭食有什么不同的滋味,”待他出去之后,夙华拿起筷子来,对锦官道,“不如你也试试。”
锦官见了满桌子的好菜,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听了这话还故作矜持,十分做作地举起筷子:“那我姑且也试试进食的滋味儿吧。”
孟了:“快试试,肯定比上次山洞里的包子好吃。”
锦官只当听不见,转头给夙华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来来来,吃饭。”
夙华看着碗里油津津的东西,神色很是有几分犹豫,正硬着头皮要动筷子,忽然眉头一皱,眼神扫向窗外。
孟了见状,心里顿时有些警惕起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却并未见到什么古怪。
他转回眼,突然看向孟了放在身旁的行囊:“罗盘动了。”
孟了忙从囊中拿出罗盘,却见其上指针果真转动着——这引灵罗盘全靠地府在恶灵身上留下的囚印追踪,不甚精准,一般只能指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和目标到了一定的距离,就会自发地旋转起来,不能再精准指向某个方向,但假使目标非常之近,指针的转速便会加倍。
方才土匪进入血葫芦后,罗盘本已经归于寂静。簿子上记载的下一个恶灵去世的地点尚远,罗盘在这时突然转动,说明:有个恶灵自己踏入了这罗盘能感应到的地界。
这么巧?
“哎呀,夙华君,”何醉不甚关心恶灵,倒是似笑非笑地朝夙华发难,“你有这透视感应的本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儿两位姑娘呢,衣衫薄啊。”
任夙华想好了一万个理由,也抵不住他突然这么来一下,登时愣住了,下意识摇头道:“我不……”
锦官却半路杀出,将这话截住:“呸!何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
“怎么哪儿都有你??”一诈不成,何醉气急败坏,这才隐隐领略了当日阎王喂他默丹时候的心情,正要开骂,却听孟了道:“看。”
罗盘上的指针越转越快,到最后,竟连形状都看不清了。
方才和土匪对面交谈的时候,指针都没有转得这样快过!
此刻,酒楼内的彩灯忽然齐齐地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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