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招魂

    002.招魂

    青丘五荒之上，天宫之下的云层中，有一片神秘的孤云，轻盈如雪，随风而动，时隐时现，神秘莫测。

    相传那片孤云之中有座万年仙城，非有缘者不得见之，青丘子民称之为——仙狐城。

    城东设有祭台，祭台中央画着一座法阵，法阵中央是一副晶莹通透的冰棺，棺中垫着柔软的兽皮绒毯，上面躺着一名白衣少年。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面容精致仿若玉雕，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一头乌发梳理得工工整整，一身柔软的白衣隐约勾勒出他的身形，单薄得仿佛一张纸做成的。

    他双眼紧闭，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没有半分生气。

    少年的脚腕上系着一只银铃，任凭阵法范围内如何风起云涌，那只银铃始终泰然自若，纹丝不动，安静得与那少年一般。

    此铃名为招魂铃，此阵名为招魂阵，法阵周围的阵眼上分别站着祭司，他们一个个眼神呆滞、神色麻木，那是经历了无数次同样平淡无奇且毫无收获的工作才会拥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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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

    一声清脆的铃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敲击，祭司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一脸死寂与麻木的神情瞬间被惊愕取代。

    他们先是茫然，像是不敢相信，随即看看其他人，发现大家的反应是一致的，一抹喜悦自心头浮上脸庞，就连那微不可闻的余音都显得无比悦耳。

    陆吾是被冻醒的，这种冷是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且不断加深，他冷得想发抖，可他浑身僵硬无力，连发抖的动作也做不到。

    周遭有絮絮叨叨的嘈杂声，听不清，却能听清胸腔中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很轻、很缓慢、毫无节奏，像是濒死挣扎，又像是正在死而复苏。

    眼皮沉重得似有千斤重，他有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便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天空，黑云缭绕，盘旋成一个巨大的法阵。云雾中隐有紫电涌动，足见其中蕴藏的法力之强。

    陆吾想了想，才想起这似乎是招魂仪式。

    倒不是他孤陋寡闻，在他们太古神族，招魂仪式这种低阶法术是极为少见的。

    其一，是因为神族强大而尊贵，他们是用来供奉与仰慕的，而不是随便就能招来招去的，想见神，须得提前七天沐浴焚香、三跪九叩之后，集众生之愿使用请神仪式，待看所请神灵愿不愿意显灵。

    其二，并不是什么神都能请到或是见到的，像招魂仪式这种低阶法术对陆吾这种级别的大神司使用，说是“亵渎神灵”都实在太委婉了。

    放在当年，那是要遭受神谴的。

    当然，那也是当年了。

    太古神族已然倾覆，众神沉寂陷入长眠，如今早已不是他的年代、他的世界，这年头自然也没谁还会把正儿八经地把他当作神供奉起来，但就这么被个破招魂阵招出来，也实在令人不爽。

    毕竟……谁还没个起床气？

    冷眼环顾四周，只见周围站了一圈祭司模样的人，一个个神色凝重，脸色苍白，额间似有汗珠滑下，像看什么稀有怪物似的看着他。

    陆吾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名青年祭司与众不同，此人面容俊秀、气质温润，眼神尤为灼热，头上的祭司帽繁琐且奢华，但这都不足以吸引陆吾的目光，陆吾看上的是他身后飘然而动的八条毛绒绒的大尾巴，仿佛孔雀开屏一般在他身后展开，优雅而曼妙，看得他心痒，手更痒。

    想撸。

    见他睁开眼，一名眼尖的年轻祭司急忙喊道：“醒了？陛下……他醒了！”

    醒了？谁醒了？我吗？

    紧接着，眼前便出现一道黑压压的身影，遮住了天空中那刺眼的阵法。

    眼前是一位青年男子，墨发配紫金冠，着一身黑色华服，上面绣着暗金色的图腾，一只张牙舞爪的九尾天狐勾勒得栩栩如生，好不威风，那是青丘狐族皇室独有的神圣图腾。肩上披着毛色极品的黑狐裘，低调而奢华，看上去十分养眼。

    青丘狐族样貌出众，眼前这位也丝毫不例外，他模样生得极为好看，一头墨发如黑玉一般，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几分冷俊。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仿佛看的是什么天大的奇迹，那欣喜若狂的神态，像极了一个傻子。

    嗨，老夫不就睡了个觉，看把你们激动的。

    不过，这人是谁啊？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啊。

    陆吾的记性一向不好，认得他而他想不起来的人可太多了，观其服饰，再根据这些人对他的称呼，不难判断出他的身份，想来是青丘五荒的某位仙君，姑且称他为“青君”吧。

    这青君紧紧盯着他，目不转睛，眼眶泛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陆吾是个宠物控，最是见不得小可爱们流泪，见此情形自然于心不忍，刚想开口哄它，让他快到怀里来。

    毕竟，他是真的很冷。

    无奈动了动嘴唇，却感觉这张嘴不是自己的，一阵隐隐的麻痒，舌头更是僵硬得像块石头，喉间干涩，一时间竟发不出声，只得作罢。

    再看对方，竟已把脸转向别处，脸上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情，好像这里躺着的，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蛇蝎鬼怪一般，多看一眼便会污了他的眼。

    这翻脸速度也是没谁了。

    陆吾此刻可没空理会他，迅速运转体内不管是神元也好还是灵力也罢，欲先暖暖身，无奈体内一番神魂交战，也没能挤出一星半点什么力。

    看来，他这是遇上“惊梦”了。

    太古之神具有不生不灭之特性，他们可与天地共生，亦可与万物合而为一，哪怕神魂破碎，也可化作满天星云、或是一风一雨长存于世，而神识陷入沉睡。

    能睡是他们的一大本事，少则千百年，多则没有上限。

    对他们而言，睡觉亦是在修行，而这种以沉睡为修行的方式，又被他们称之为——神寂。

    沉睡之前，他们会设定好两件事。

    其一，醒来的时间。

    其二，醒来后，自动触发的复健系统。

    如果他们在设定的时间醒来，可即时恢复神力，并且大幅度提升各项能力。

    反之，如果不是如期而醒，便会出现很多麻烦，比如神魂不全、肢体残缺、记忆不全……等等，就像拼图重组的时候缺了几块，这种情况称为诈醒，美其名曰“惊梦”。

    惊梦的情况下，则会自动触发复健系统，若在有效期内顺利完成，非但能达到“其一”的效果，还有机会获得奇遇。

    “醒了就别装死。”

    一声冷语打断了陆吾的思绪，只见那青君一脸的憎恶，神情中却是隐藏不住的焦躁。

    陆吾：“？？？”

    他沉睡多年，一朝醒来发现自己法力全无，堂堂太古大神司被冻得几乎瑟瑟发抖，心情本就不妙，这小辈居然这般毫无礼数地对他大呼小叫，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他一脸严肃，拿出一副严厉师长请家长的态度，淡声道：“小狐狸，你父亲是谁？”

    一听这声音，他就傻了。

    老夫的高冷男神音去哪了？老夫的浩然正气、威严肃穆去哪了？为什么这声音又软又嫩又萌又虚弱无力？？？

    陆吾可以确定，当年他神魂破碎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虚弱过，这说话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微不可闻。

    明明一句很严肃正经的问话，被这种声音说出来，瞬间变了味儿，反倒有些假正经的尴尬。

    年轻的青君亦是一愣，嘴角微微抽搐几下，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虑。

    他嘴角微微上扬，皮笑肉不笑，阴冷道：“你不妨自己去问问我父亲。”

    陆吾一想也是，求人不如求己，于是他翻了个不太专业的白眼，两眼一闭，去识海里寻找答案去了。

    “喂？！！你还来真的啊？！！”

    那青丘仙君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去把他抱起来，似乎又想起什么，手就要碰到他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转而去探他的呼吸、脉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他的手在发抖，以致于探不出少年的脉息。

    他白着一张脸，有些紧张地问一旁的祭司们：“他方才是不是醒了？”

    那几名祭司慌忙点头，纷纷道：“是，陛下，他方才的确醒过。”

    言下之意：是的，我们的任务完成过了！再死了可不怪我们啊！

    青君强作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的轻颤，道：“招，快给本君再把他招回来！！”

    那几名祭司不明觉厉，心道是个人都看得出那家伙是装的，但又不敢违抗仙君的指令，只好急忙照做。

    甫一进识海，陆吾就被眼前那仿佛被扫把星撞过的景象惊了一下，踏入半步的脚立即收了回去，连声道：“对不起，打扰了，老夫先告辞了。”

    他为这副躯壳的原主人默哀一秒，随即念了句往生诀，准备就此跑路。

    岂料，他才刚动神念去催动口诀，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住，严丝合缝的禁锢在这副躯体中，别说是魂了，连个屁都出不去。

    正在此时，少年脚腕上的银铃叮叮作响，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为首的那位八尾大祭司原本还一脸淡然自若，忽然神色一凛，警惕道：“归位，他想跑。”

    祭司们迅速归位，一股极强的力量向他压迫而来，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灵魂，几欲将他这一缕虚弱的魂魄碾碎。

    陆吾欲哭无泪，暗骂他们小题大做且粗暴无比，实在是……太欺负神了。

    他本就出不去，何须大费周章……

    八尾大祭司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刚才并不算大费周章，他冷声道：“锁魂。”

    话音落，那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形成一个个金色的光环，将少年层层圈住，光环渐渐缩小，最后由无数个光环组成一层薄薄的、淡金色的光膜，包裹住他的身躯。

    这下好了，不仅身体动不了，连那一缕可怜的神识也被治得服服帖帖，犹如砧板上的鱼肉。

    陆吾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是有苦说不出、有泪流不出，只能在心中毫无意义的想：放我出去，或者先给我解个冻也好啊……

    那一缕虚弱到可怜的意识仿佛大海里漂泊的浮萍，随着接连席卷而来的浪潮四处飘摇，最终被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