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喂狗

    青君愣了半晌，忽然笑出了声，可从他的笑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喜、怒、哀、乐，皆无。

    只是施加在陆吾下颚上的力道不断在加重，透露出这位仙君的情绪——怒。

    陆吾吃疼，有些艰难地道：“放开。”

    青君自然不会听从他的指令，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脸颊上，嗓音低沉，仿佛入了魔障一般，喃喃叹道：“对，就是这副禁欲的模样，让我疯狂……疯狂地想……毁了你。”

    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恨不能将对方拆吞入腹，说到最后三个字，更是咬牙切齿，狰狞异常。

    默认半晌，陆吾不再言语，青君却逐渐放松了钳制他的力道，转而用指尖轻抚他的睫毛，语气放缓了几分，用极度轻缓、极度诱惑的语调，命令道：“取悦我。”

    陆吾了然，为何他的复健系统会向他推荐那套方案了。

    只不过，他不想。

    容不得他不想，青君的气息往下移动，略过他的被迫仰起的脖颈、所过，衣带被他解开，雪白的衣衫剥开，肌肤感受到一丝凉意。

    陆吾道：“如何取悦。”

    青君见他妥协，把脸挪开了几分，眼中满满的得意，面上却是一派体恤民情，道“我也不想为难你。这样吧，你就发誓，这辈子都愿意待在我身边，什么都听我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离开。”

    陆吾听得哭笑不得，心道：你知道你在要求谁听你的话吗？

    显然对方并不知道。

    自古以来，招魂仪式都是对号入座的，用死者生前所用的姓名，加上死者的贴身之物，招来对应的亡魂。招魂仪式历史悠久，稳定且严谨，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万无一失，受召唤的灵魂可以不来，但来的一定是死者对应的魂。况且施术者都是青丘九尾狐族的御用祭司，用来招魂的更是那位小桃花的遗体，论起贴身之物，哪里还有比本人遗体更贴身的了？没道理招来的魂是别人的。

    他现在突然说“你们招错魂了，我是路过的”，别说他们不信，就连陆吾自己都不信。

    可世事无常，他就是做了这个冤大头。

    至于自报家门这种事情，那就更没必要了，他也没这个义务。

    苏玉都说了，曾经的神族已然覆灭，如今被称为“妖神族”，他此刻自报家门，无异于自寻死路，虽然他不会死，但也不想引来更多的麻烦。

    陆吾看着青君，若有所思。

    青君也看着他，目光灼灼，似乎不等到他回答就不罢休。

    陆吾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我拒绝。”

    陆吾觉得这小狐狸的脑回路与常人不同，谁会发誓待在一个仇家身边？

    而且，什么离开不离开的，陆吾活了无数个岁月，从未对谁许过这种诺言，更不可能对着一只素昧平生的小狐狸说出这种话。

    至于这只小桃花的想法就更明确了，他已经离开了。如此强大的招魂法阵，都没能招回他的一丝一缕魂魄，可见他根本不想回来，或者是……根本回不来了。

    不论是哪一种，结论都是一致的。

    青君的眼神愈来愈冷，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咬牙切齿道：“这可是你说的。”

    陆吾淡然道：“嗯。”

    他的声音极其虚弱，说得轻描淡写，语调平缓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睡着，可听上去并不像一个病弱之人，反倒像是一只正在打盹儿的老虎，漫不经心却不怒自威。

    青君冷冰冰地道：“花长辞，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说了这么久的话，却一直只能维持一个姿势，陆吾有些累了，他想翻个身，或是稍微挪动一下也好，可却动不了。

    他闭上眼，一副懒散悠然的模样，懒懒地道：“生死自有命数。”

    青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肃然起身，怒喝道：“来人，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扔出去！扔去喂狗！”

    陆吾：“？？？”

    他的确喜欢养神宠，但并不是什么动物他都喜欢，随随便便就拖他去当狗粮，未免太失礼了。

    他们修仙的不是最在乎什么名啊誉的，这小狐狸怎么说也是一方仙君，怎可以如此粗鲁？？

    门外的侍从侍女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执行这个命令。她们知道，违抗陛下的命令是死罪，可如果真傻了吧唧进去执行那个命令，怕是会死得更难看。

    况且陛下方才的自称是“我”，也就是说，他的话并不是对她们说的。

    半晌，竟无一人敢进去。

    青君方才的确说的是气话，可到底是一方仙帝，话说出口了没人听，多少还是有些没面子。

    陆吾想着，要不还是道个歉，毕竟这可是在人家的底盘上，他又动弹不得，万一真把他捉去喂狗了，到时候岂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死”不是重点，重点是“难看”。

    陆吾口随心动，用相对腼腆的语气，建议道：“其实，狐狸和狗也差不多了，要不你自己来？”

    青君：“……”

    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总算是绷断了，青君伸手，一把拽起少年的衣襟把他从靠枕上提了起来，就这么一路拖行至内殿门口，侍女们纷纷跪下，借磕头的姿势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多看一眼。

    陆吾没有穿鞋子，身上的衣服也是为了方便更换所以穿的都是最为宽松且舒适的款式，青君这么拽着他，领口被拉开了一个口子，露出苍白得有些刺眼的胸膛，一时间春光乍泄，异常惹眼。

    青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低头一看，脸颊绯红，立即将少年扛到肩上，侍女们一个个把头埋得不能再低，生怕惹上祸事端。

    一路上，陆吾顺带打了个盹儿，不多时就被扔在了一片荒芜的土地上。

    他趴在地上，微微睁开眼，由于身体不能动弹，视野也十分受限，只能用余光看到一旁很的小范围。入眼的是一张张血盆大口，和吐露在外的湿哒哒的舌头。

    他的身周围绕着数十只成人高的恶犬，“咕噜咕噜”的饥饿声自他们腹中传出，就算是再不怕死的神仙，也不会喜欢被人拿去喂狗。

    青君站在他的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很是满意他现在的窘状，并且得寸进尺地冷笑道：“这些恶犬都是饿了许多天的，现在迫于我的压力，它们不敢造次，只要我离开这里，后果如何，想必你也清楚。”

    陆吾：“……”

    青君愈发得意，道：“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很有骨气的吗？”

    陆吾：“……”

    青君半跪下来，轻笑道：“怎么样，还要拒绝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重新回答。”

    “……”陆吾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因为趴着的姿势，以至于他本就虚弱的声音，愈发轻得微不可闻，青君俯下身，几乎要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沉声道：“什么？”

    陆吾道：“你这人，挺不要脸的。”

    青君：“……”

    陆吾笑。

    青君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数十只恶犬不明觉厉，只见青君肃然起身，满面寒霜，拂袖而去。

    陆吾闭上眼睛，以神识感受周围万物提供的信息，想起来当年因特殊原因，特别研究过的借灵术，并默默念起了口诀。

    借灵术，通过特殊的口令，向指定的一个或多个生灵租借所需的力量，为己所用。

    数十只恶犬围绕在他身旁，张着血盆大口吐着热气，此前衣带被青君拉开，此时被随意地扔在荒地上，衣襟肆意敞开，恶犬们突出的热气呼在陆吾的肌肤上，呼吸间全是恶犬们饥饿的气息，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陆吾心中盘算着：要杀了它们吗？它们错了吗？

    它们灵智未开，秉承着神赋予它们的六欲，饿了想进食，何错之有？

    让他们吃了这副躯壳，他便能以最简单的方式脱身，何乐而不为之？

    如此想来，他便权当自己是一份犬粮，虽然会有点疼，但什么样的疼痛，也不会疼过当初在星海逆流中，神魂被反复碾碎，最后化作尘埃的痛。

    正在这时，一只恶犬没能控制住食欲，大滴口涎流了下来，眼看就要落在陆吾的脸上，被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色尾巴扫开十数丈外，当场一命呜呼。

    见此情形，其他的恶犬也都纷纷退开，浑身兽毛竖起，提高警惕。

    下一瞬，陆吾只觉肩上传来一阵麻痒，仿佛极细的针在扎他。一束束微凉的触感拂过他的脸颊，他睁开眼，看见横过他眼帘的一缕青丝，莹润光滑，如墨玉一般，是那位青君的他发丝。

    青君跪趴在他上方，埋首在他肩上咬了下去。

    力道不算大，甚至因为隐忍着力道而导致身体不住的颤抖，可没一会儿就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流入舌尖，登时吓得一激灵，连忙松口，抬起头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以及少年的那一脸鄙夷。

    青君却意外的没有跟他计较，呼吸有些不稳，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一般，一边帮他止血，一边沉着嗓子责备道：“疼了怎么不叫？”

    陆吾直觉，他若真叫了疼，对方只会咬得更狠，甚至再多咬几口。

    野兽的天性。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

    陆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那副架势像几百年没啃过骨头似的，我叫了有用吗？”

    青君刚刚还一副犯了错的表情，愣是被他气笑了，瞪着他骂道：“你TM才啃骨头！”

    陆吾：“呵。”

    这一“呵”，胜却人间无数嘲讽。

    青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理直气壮道：“你让我咬的。”

    陆吾无奈道：“可我没让你跟狗抢啊。”

    青君怒道：“你……！！”

    眼看着小狐狸又要发作了，陆吾忙警告道：“打住，你骂也骂了，咬也咬了，适可而止啊。”

    青君道：“我……”

    陆吾是真的困得不行，打了个呵欠，眼角染上泪意，懒懒道：“闹够了就闭嘴。”

    他说完这句就睡着了，根本没给对方回怼的机会。因为他不仅睡着了，还化回了原形，一颗指甲盖大的粉色小花苞静静地躺在土地上，仿佛只要起一阵风，就会被尘土掩埋。

    方才那只恶犬的口涎落下来的同时，他就已经完成了“借灵”，只不过还未进行下一步动作，事情就峰回路转了。

    但是，“借灵”的规则是有借有还，且附带利息，借得越急，利息越高。不管借了之后有没有用，都不能违反规则。

    陆吾当年定下这些规定时，着实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坑了自己。

    青君登时吓得脸色惨白，急忙把它捡到掌心里托着，团团仙气瞬间将花苞包裹住，青君捏了个诀儿匆匆飘回仙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