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医者

    这枚金丹自然不是他自己的。

    在他们那个年代,生灵修仙步骤分为七候,即:凤初境、琴心境、腾云境、晖阳境、乾元境、无相境、太清境。

    所谓七候,是建立在已经化形成功的基础上,于腾云境结丹。

    这副躯壳连化形都失败了,拿什么结丹?

    不是自己的,那便是别人的。

    世间生灵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首当其冲的便是“生苦“,对于修真者而言,而剖丹之苦,便如同这“生苦”。

    妇女生育,苦过之后尚且有子承欢膝下,此为乐,可仙人剖去金丹,却是一无所有。

    毕生所追求的修为、仙籍、甚至梦想,都将化为乌有。

    不到万不得已,就算父母、亲眷、爱人,亦不会舍弃金丹去救人,毕竟在陆吾他们那个年代,多的就是比金丹效果好的仙药神草,就看敢不敢去取。

    金丹并非药物,能起到的作用有限,且不稳定,理论上可用于转移修为、温养灵脉,但要求极为苛刻,稍有不慎,便会导致二者修为一并毁去。

    万物生灵,修炼讲究循序渐进,越级吸收高阶修为的金丹,虽有可能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但更大可能会因为驾驭不住而被反噬,严重的甚至可能爆体而亡。

    再者,金丹的属性也分很多种,与自己属性不相容的金丹,亦会导致身体排斥,起到反效果。

    陆吾体内的这枚金丹属木系,似乎被什么力量封印了,看不出真实修龄(修为年限),但就凭它的木系属性,用来温养身体绰绰有余。

    无功不受禄,况且夺人金丹这种事情,极损阴德。

    陆吾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日,根本不认识几个人,谁会将金丹献给他?

    青君方才说,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道这枚金丹与青君有关?是他自己的,还是他杀了其他生灵,强行将金丹转移过来?

    虽不知这金丹从何而来,但有这枚木系金丹在体内,他再想花式作死,成功的希望渺茫不说,也对不住那位因为他而失去金丹生灵。

    青君见这少年呆愣愣的不说话,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他探上少年的腕脉,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但还是不放心,立即传唤门外的侍者,道:“请神医到九魂宫。”

    门外侍女的嗓音响起,俏生生的,恭恭敬敬地回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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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魂宫是青君的寝宫。

    前一刻两人还在浴池边吵吵,此刻已经回到了九魂宫,来去也不过一句诀儿。

    期间,青君已经给他换了身干净的白衣,款式宽松,质地柔软,与上次带他去喂狗的那身差不多。

    陆吾躺在软榻上,那阵血气散去,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见青君面色不善,调侃道:“你不是说,神医已经走了吗?”

    青君眼皮动了动,沉声警告:“闭嘴!”

    闻言,陆吾乖乖地闭了嘴,躺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他的嘴是闭上了,可是,能发出声音的,并不是只有嘴。

    咕咕……

    陆吾:“??”

    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怀疑地打量着青君,后者一脸嫌弃,回怼道:“看我做什么?是你自己!”

    陆吾终于反应过来,这莫不是……

    陆吾曾经养过无数神宠、神兽,在它们幼崽时期,需要进食来维持生长需求,饥饿时腹中便会发出这种可可爱爱的声音,但此时这种声音出现在他身上时,非但不觉得可爱了,其尴尬之情更难言喻,不由老脸一红。

    他好歹是太古的大神司,一神之下,万神之上,如今却在一只狐狸崽子面前出糗。

    思及于此,陆吾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句,道:“咳,意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年,也很厉害哒。”

    青君却丝毫不买他的账,学着他那天的语气,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呵。”

    修仙者的第一阶段,便要学习辟谷,像他们这种修为的上仙、仙君之类的,定是早八百年就无需再进食,仅凭一呼一吸便能吸收足够的天地精华,在这修真界里,不乏不用进食却依旧热衷于美食的大神,但是会表示肚子饿的,那一定是最最低阶的修士。

    可他这副半人半植物的半成品躯壳,会觉得饿,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做惯了大神司,竟把这种细节给忽略了。

    陆吾捋了捋心情,瞬间把那点“不好意思”给捋没了,十分自然地问:“陛下,你的厨艺可拿得出手?”

    “你别叫我陛下!”青君道。

    陆吾:“……”

    不是,你的关注点不对吧?

    但他此时有求于人,只好顺着话说:“好好好,不叫你陛下,那要叫什么?”

    青君不知为何,突然别扭了起来,白皙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抹红晕,他低声道:“随你。”

    陆吾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随我?那就叫狗蛋儿吧。”

    啪!

    “……”青君一掌拍在陆吾身后的软榻上,嘴角微微抽搐,咬牙切齿道:“涂山然。”

    陆吾:“……”

    涂山?他所知道的九尾狐族,不是姓白吗?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侍女的传话声:“陛下,神医到了。”

    青君忙道:“快请。”

    不多时,一名侍女领着一位白衣道人走进来。

    侍女恭敬地行了个礼,介绍道:“婢女折枝,拜见陛下、公子。这位是白神医。”

    少女声音轻柔甜美,面容清丽,着一身青衣罗裳,衣摆上绣着桃花,青丝梳成双环髻,发间穿了一根桃花枝,双手交叠,身形纤细且柔美。

    她身旁站着一名雪白的白衣少年。

    何为雪白?

    雪发如丝、肤白如玉、衣白如绡,就连用来束发的那条绫缎也是纯白的,一抹轻纱遮住了面容,却掩盖不住他那一身浑然天成的仙风道骨。

    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没有其他的装饰物,可不知为何,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天然美玉雕琢而成。

    他仅仅是从那边缓步走过来,便足以令日月都黯然失色。

    这种的美不属于这个世间,更非世间言语能够描述,除了形体外在的美,更重要的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地散发出的那种气质。

    淡雅出尘、稳重端庄、气定神闲。

    陆吾阅美无数,他们神族更是美人如云,但在看到他时也不禁愣了一瞬,不仅仅因为他的美,更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这位少年,但又想不起来。

    虽为少年,身量却不低,走到他身前,需得仰起脖子才能与他对视。

    白神医对他微微一礼,在软榻旁的木凳上坐下,取出一只腕枕,再轻轻地揭开他的衣袖,露出小半截白花花的手腕,以一片轻纱覆盖,然后仔仔细细地为他诊脉。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草药味,陆吾并不喜欢药的苦涩,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副身体太过虚弱,故而对药物有所依赖,他不但没觉得不排斥,反而觉得闻起来莫名令人安心。

    涂山然不知何时退出了房间,屋子里只剩下三人——软榻上躺着的陆吾、软榻边坐着的白神医、门口站着负责传话的侍女折枝。

    白神医的眼帘低垂着,眼睫颀长,遮住了眼眸,正专心致志地查探他的脉息,过去半晌,也不问诊。

    陆吾也不急,软软地躺在靠枕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直到后者的眼睫微颤了一下,抬起眼帘,露出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眼睛。

    他的眸色清浅,泛着淡淡的紫意,看上去有些冷淡,却眸中含光,好似蕴藏着整片星海,顾盼之间,尘土亦能生辉。

    陆吾脑海中浮现一个久违的名字——白尘。

    很多年前,陆吾曾养过一只九尾白狐,取名白尘。那孩子白乎乎的像个雪团子,陆吾甚为喜欢,收他做了关门弟子,时常自认为亲切地唤他“小白”。

    但他知道,此人并非白尘。

    当年,星海能量失衡而形成逆流,诸神为了平衡星海,纷纷献祭了神魂,从而陷入沉寂,陆吾也在其中。

    陆吾离去时,曾在白尘的眉心留下一枚花瓣形的印记,而这少年的眉心却是干干净净,并无一丝痕迹。

    他回过神,只见白神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双眼似乎又亮了几度,眼中的星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闪烁耀眼不说,竟好似有水光浮现——转瞬即逝。

    陆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好像唤了声“小白”。

    他为自己的走神感到羞愧,忙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白神医莫要见怪。”

    白神医的眼神暗了暗,恢复平静,似乎并不在意此事,淡声道:“灵脉正在修复,我已将速率降到最低,偶有刺痛,无法完全避免。”

    说起灵脉,陆吾便想起来他丹府中的那枚金丹。

    他询问道:“神医可知,我体内的金丹从何而来?”

    这么金丹似乎是在神医为他诊治以后出现的,想必他知道些缘由。

    白神医将他的衣袖复原,轻轻盖上薄被,淡然答道:“我炼的。”

    他说着,一边用仙气给他做了一遍全身推拿,助其舒筋活脉。不多时,陆吾便觉全身僵硬感有所缓解,气息都通畅了不少。

    陆吾恍然大悟,他怎么把炼丹术给忘了。

    炼丹术,又分内丹术和外丹术。

    内丹指生灵体修仙过程中凝结出的金丹,除此之外,其他的都称作外丹。

    此前陆吾只道这是位神医,没想到竟有这么神,竟然还能替别人炼金丹??

    好厉害,想学。

    他突然双目发亮,将脸皮抛到一边,笑得一脸甜蜜可爱,揶揄道:“好厉害,神医还缺不缺徒弟?你看我怎么样?”

    白神医微微一愣,看着他的目光染上一抹疑虑。

    陆吾反省了一下,稍微有了点儿自知之明,继续自荐道:“嘿,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半身不遂的好像活不长了是不是?但其实,我资质还可以的,要不了几日,我便能生龙活虎了。”

    白神医严肃地警告他:“量力而行,不可逞强。”

    “好好好,听你的。”陆吾满口敷衍,继续用他那甜度惊人的声音取悦道:“那你愿意收我了吗?”

    白神医往后退一步,淡紫色的眼眸中染上一丝被蛊惑的失神,他艰难地开口道:“……不可。”

    “不可?而非不收?”陆吾嗅到他话语中的一丝不坚定,仿佛碍于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于是他步步紧逼,“白神医可是有什么难处?不过,困难就是用来克服的,神医不妨说出来,老夫,咳……在下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刚出生的小老虎,稚气之中又带着一丝韧劲儿,祈求的语调就像小爪子在挠人心口,饶是定力再强,也根本招架不住。

    白神医迅速起身,快步的往门外走去,竟连仙法也没有使用。

    陆吾心里直犯嘀咕:这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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