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先生

    第119章

    程芫华并没有注意到, 她站起来收拾保温壶，一边收拾一边说着“我和你开玩笑呢，我这个人固执, 只要你不对不起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个承诺很重, 但却是程芫华最真心的言语。

    以前觉得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就一个人过一辈子, 也没什么问题，挺好的。

    现在遇到了一个她愿意和他携手共进，愿意和他走一辈子的人, 程芫华也有坚定走下去的勇气, 并不瞻前顾后。

    当然，这一切都有前提, 叶予昭不辜负她。

    如果叶予昭对不起她，那她也不会委曲求全, 她所拥有的一切，让她有挺直脊背的勇气和底气。

    虽然, 程芫华相信叶予昭不会背叛她。

    床上，叶予昭依旧静静躺着。

    手指只是轻微颤抖两下，之后再无动静，她刚刚没有注意到，就再也没有发现。

    程芫华看了他一眼, 用手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 声音温和“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要准备世界美食大赏, 每天花半天来看叶予昭, 已经是程芫华能够挤出来的最多的时间了。

    她不舍地看了眼叶予昭, 等到她走出房间，病房再次恢复之前的安静。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窗外的光照在窗台。

    没一会儿，叶爸叶妈进来了。

    自从叶予昭倒下后，叶老爷子坐镇公司，叶爸叶妈就天天都守在医院。

    两人进来后，见无一处不妥帖，又看着放在茶几上的另一壶养生汤，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老实说，叶予昭刚开始躺下的时候，他们是迁怒程芫华的。

    这是人之常情，至亲的孩子为了救别人，自己躺在床上，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哪怕是儿子自己的选择，他们也难免会迁怒。

    但几天过去，他们也渐渐明白儿子自己的选择，怪不上程芫华。

    该怪的，是铭品阁的那些人。

    儿子还躺在床上，他们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程芫华。

    这一场车祸不是程芫华造成的，要送她的是叶予昭，主动护着她的，也是叶予昭，她一件错事都没有做过，甚至就算他们没有理会她的时候，还带一份养生汤，让叶老爷子一大把年纪天天坐镇公司，不至于累倒下。

    两人坐下，看了看叶予昭，又一同叹口气。

    叶妈喃喃“要是你还醒着，程丫头定然是我们最满意的儿媳妇。”

    他们能够接受，就算程芫华和叶予昭在一起后，也不怎么回叶家，只守着她的程记美食店。也能够接受儿子天天过去报道，两人的事情，他们一点也不掺和。

    但是他们不能接受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躺着，不知生死与未来。

    予昭，你醒了肯定会怪爸爸妈妈没有理会程丫头吧

    可这一刻的他们，还做不到。

    程芫华不知道叶爸叶妈的想法，老实说，其实对她而言，她看中的只有叶予昭。

    未来，她或许会因为叶予昭调整自己的生活，但绝对不可能有太大的改变。

    她的主要身份，还会是程记美食店的程老板。

    叶妈叶爸没有和她碰面，也没有和她说话，她并太放在心上。

    因为没有想过讨好未来公婆，也就自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

    给他们的养生汤是因为叶予昭，他因为自己倒下了，公司需要叶老爷子看着，如果叶老爷子也倒下了，予昭醒来，怕是也不好受吧

    还有叶爸叶妈，予昭现在没办法醒来照顾他们，他们不想和程芫华碰面，她就只能用一碗养生汤替代叶予昭的照顾了。

    程芫华很快就回了程记美食店，走进大门的时候，却发现厨房里面

    赵老爷子正在大秀厨艺。

    程芫华“”

    发生了啥

    赵老爷子不是应该走了吗

    时间倒回早上。

    程芫华走后，因为莫元的话，赵老爷子准备留下，并且尝一尝程芫华包的饺子。

    莫元拒绝了刘全福帮忙，自己为赵老爷子煮了起来。

    饺子下锅的时候，赵老爷子冷眼看着饺子，说“外形普通，毫无亮点。”

    莫元声音无奈“师父，这是人家冻在冰箱里面随便吃的，包的时候就不怎么注意外形”

    赵老爷子不管，只说“就是丑看着就不是好吃的”

    这饺子不全是程芫华包的，馅儿是她做的，但是包饺子的时候，是整个程记美食店一起上阵。

    丑是绝对不丑的

    上次店庆售出去的那么多饺子都是他们自己包的，还有平时他们也经常包饺子冻在冰箱，不想做菜或者来不及、饿了的时候，就自己去煮。

    包了这么多，个个做出来手艺都是不差的。

    绝对和丑不搭边。

    一个个皮薄馅大，肚皮溜圆，憨态可掬。

    但对于赵老爷子这种顶级大厨，自然觉得不够精致，再加之他现在心里有情绪，就觉得格外丑陋了。

    正巧桑虞这时候从旁边路过，闻言，沉着脸说了句“不好吃你就别吃，谁求你吃了”

    赵老爷子“”

    他气得又要站起来和桑虞争辩了，但桑虞只是冷睨他一眼，转身走了。

    赵老爷子深吸口气。

    莫元赶紧说“师父，吃饺子吧”

    他将煮好的饺子捞出来，用一个好看的盘子装了起来放在一旁，又开始调酱。

    “我不吃”赵老爷子嘴硬了。

    莫元无奈，他知道赵老爷子是因为桑虞的话才生气，便说“你不吃怎么知道好不好吃师父不是一直说，只有品尝之后，才有资格点评吗”

    赵老爷子“”

    他听完后，果然气哼哼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喂进嘴里。

    脸上还挂着讥讽，正准备开始嘲讽，却在饺子咬破的瞬间，神情僵住。

    饺子刚刚起锅，正烫得很，程记的饺子馅儿很好，咬开之后，香浓的汤汁从饺子里面流了出来。

    和灌汤饺子有点类似，却又完全不一样。

    这口浓香又香又鲜，是一口就能征服味蕾的味道。非常烫嘴，烫得眼泪花花，却又舍不得吐出来。

    赵老爷子慢慢咀嚼，神情已经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

    莫元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带着笑容，拿着蘸碟过去也跟着吃了起来。

    吃了一个，他又把蘸碟推开。

    这么好吃的饺子，到底还是要吃原汁原味的才好。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吃得非常安静，赵老爷子一直没有说话。

    桑虞靠在后门口，幽幽开口“哟，大爷这是被程老板的手艺迷住了无话可说了吧。”

    他还惦记着赵老爷子之前对程芫华的态度，趁机出气。

    赵老爷子又夹了一个饺子吃下去，而后睨了眼桑虞，冷冷道“是很好吃，我也承认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饺子了。”

    没等桑虞要讽刺开口，他又说“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上，没有更好吃的，却有同样好吃的。”

    桑虞“呵，你能做出来同样好吃的”

    赵老爷子站起来，整了整衣摆，“莫元，生火。”

    桑虞见此，立刻将整个程记美食店的人都喊过来了。

    他们心里是觉得程老板最优秀的，但赵老爷子也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于是，他换上衣服，借着程芫华的厨房，露了一手。

    在一旁围观的桑虞和刘全福聊了起来

    桑虞“这老头还狂妄得很”

    刘全福一脸苦相“你招惹他干嘛，这位打小就做菜，整个华夏厨艺界的第一人，这头衔可从来不是玩笑话。”

    “那你是觉得你师父不如这老头”桑虞立刻反问。

    刘全福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等你吃到你就知道了”

    有些美食，已经好吃到超乎人味蕾的体验，只教人一吃，就只能说出一个“好”字。

    程芫华有这样的水平，美食协会众位大厨的拿手菜也有这个水平，还有赵老爷子

    他和程芫华一样，只要他们做的，就是好吃的。

    桑虞对程芫华是无脑迷，也因此，他觉得全天下没人比得上程芫华。

    事实上，赵老爷子走到今天，自然也有他可怕实力的。

    桑虞正不以为意，这时候，赵老爷子动刀了，众人立刻目瞪口呆地看过去。

    这就是程芫华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一幕。

    赵老爷子正一脸高傲的在做饺子馅儿，程记美食店的众人一脸惊叹。

    可不是，他们见过不少大厨的手艺，其中刀工最精巧的，还属刘全福的爸爸刘锦荣，他们苏菜，就讲究精致。

    那刀工，他们现在还觉得记忆深刻。

    程芫华现在的刀工也已经炉火纯青，基本上要赶上刘锦荣了。

    可现在，又出现一个赵老爷子。

    这位别看年纪大，手上可有力了，剁馅的时候，剁得飞起，刀非常快，仿佛都成了影子，很快肉馅就剁好了，速度非常快，而且肉沫均匀，没有哪一颗要粗一些。

    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比机器绞出来了，好了万倍。

    馅美。

    是的，馅美，一个肉馅，竟然就让他们看出了美。

    这还不算，赵老爷子处理鱼肉就更加可怕的了，两根指头一抹过去后，菜刀在手上转了个圈，立刻快成幻影，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鱼片就落在旁边的盘子里，排布整齐。

    这功夫，程芫华和莫元，都还差几分火候。

    莫元在旁边揉面，赵老爷子继续处理其他食材，每样都看得他们惊叹。

    程芫华走过去，在板凳上坐下，也跟着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赵老爷子这手艺，没话说的。

    刘全福他们注意到程芫华回来了，也只是打了声招呼，就继续看向赵老爷子。

    程芫华一边看着，一边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全福偏头解释“桑虞和赵老爷子对上了，对方吃了饺子之后，要露一手。”

    程芫华“”

    她对此没有发表看法，只是一脸无奈地继续看。

    赵老爷子是当今厨艺界第一人，当初他最辉煌的时候，曾经用一道美食，让人吃到哭出来。

    厨艺界有很多赵老爷子的传说，鲁菜大家，赵氏良膳的掌舵人。

    八大菜系中，程芫华因为程老爷子和程长西，耳濡目染，最了解的自然是鲁菜。

    也因此，对赵老爷子听闻是最多的。

    程老爷子曾经带着程长西去参加过一个交流会，在那里，他们和赵老爷子交流过，回来后，将对方说的话全都记在本子上。

    那时，程老爷子声音激动地说着果然是赵大家

    赵老爷子的水平，是得到所有人称赞的。

    自然有他出色的原因和本领。

    他一共做了两种馅，一种三鲜馅，一种鱼肉馅。

    这时候，旁边莫元的饺子皮已经擀好了，他让开，赵老爷子自己过去包饺子。

    面皮非常薄，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开。

    饺子皮很少有擀得这么薄的，一般情况下，为了不被煮破，或者包的时候破开，饺子皮都有一定的厚度。

    但赵老爷子这饺子皮，薄得透光，薄得仿佛可以隔着面皮，看清楚书上的字迹。

    他包的时候，面皮并没有破，相反，还被他捏出来很好看的褶子。

    那是真的很好看，是一般人绝对做不出来的好看褶子。

    因为面皮薄，所以非常剔透，能够将里面的馅也看个大概。偏巧他的馅做得也非常好看，这样一包起来，加上恰到好处的褶子，竟然极其好看

    这哪是饺子，简直就是

    艺术品

    赵老爷子包了一盘饺子，摆在盘子里面，程芫华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发现他每个饺子都放得非常有规律。

    显然这是有目的的。

    赵老爷子将盘子放在蒸笼里面，四周包好，蒸了起来。

    趁着这十分钟，他用萝卜和胡萝卜，做了菜盘的点缀，也就是雕花。

    饺子被端出来后，雕花摆放在合适的位置，几粒葱花一撒，顿时，盘中成了一副精致的景。

    那饺子没蒸熟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蒸熟后，三鲜馅是深色，鱼肉馅是乳白色，摆放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加上装饰，配上饺子冒出来的腾腾热气，成了袅绕的仙雾中，踏水行舟，仙界景色。

    很多大厨做菜都精致，程芫华偶尔也要精致的，雕花什么，都是常见。

    好看的菜他们见过不少，但这么简单的做法和这么简单的材料，就把一道菜做得这么好看，像是仙山一般，还真是少见

    “真好看”徐秀婉喃喃一声。

    旁边，桑虞回过神，立刻哼了一声，硬气道“花里胡哨。”

    赵老爷子下巴一抬“尝尝吧。”

    色香是他对自己菜品的基础要求，味道，才是美食的本身，赵老爷子可不是会本末倒置的人，因此，他让他们尝尝。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程芫华是第一个拿起筷子的人。

    她迫不及待想要尝尝赵老爷子做出来的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一个饺子趁着烫下了肚，里面的鱼肉极烫，却又一咬开就化，程芫华一边呼气，一边咀嚼着，很快饺子下肚，滚烫的温度顺着食道进入胃中，口齿留香。

    “好吃”

    程芫华大赞。

    赵老爷子下巴抬了抬，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品尝起来。

    无一例外，都点头称赞好吃。

    唯有桑虞一个人没说话，但从他的神情也可以看出来这饺子是非常好吃的。

    赵老爷子都不用品尝自己做的饺子，就已经昂着下巴，自信地说着“我知道，我这饺子不可能比程老板做的好吃，但味道上面，绝对是不差的。”

    极致好吃的东西就是这样，让人分不出来哪个更好吃。

    唯一的差别，只是因为个人喜好的不同，或许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程芫华做的饺子好吃，赵老爷子做的也好吃，难分伯仲。

    闻言，程芫华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是的，赵老爷子的饺子其实要更胜一筹，味道都是极美，但美食讲究色香味，我做的饺子，在色香上面，却要逊色一些。”

    色香味，三者俱全还是点评标准。

    她一脸谦逊，赵老爷子见此，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程芫华又把筷子伸向三鲜饺子，一边吃一边点头。

    赵老爷子抿了抿唇，他说“程丫头，我听我徒弟说过，他想让你成为我的关门弟子，你不愿意”

    他的眼神陡然间变得犀利，普通人见此，肯定是会有些不自在的。

    但程芫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的，我的梦想是博采众长，随心所欲，并不被哪一菜系所拘束。”

    赵老爷子皱眉，眼神越发犀利。

    程芫华面色不变，回视他。

    半响，赵老爷子笑了“哈哈哈，你这丫头这倒是对我胃口，你可比我这不成器的徒弟心大多了”

    博采众长、随心所欲，可不就是样样都要出色

    相比莫元只把鲁菜做到极致，程芫华这样的，确实是心更大的。

    她还没说话，赵老爷子又说“但是我喜欢见面这么久了，你这丫头也就这个时候最讨喜，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学我赵家部分传承”

    众人一惊。

    程芫华更是瞳孔一缩，震惊地看着他。

    赵老爷子昨天就提过要教她，只不过当时的要求是和莫元相亲，也就是成为自家人才能学习。

    这会儿他再说这话，还是在“不做徒弟”之后提出，显然是不拜师、不结亲，直接学习他赵家的东西。

    不怪程芫华会震惊。

    赵老爷子咳嗽一声，哼了一声“我教你是为了让你在美食大赏中更加出色，你的水平是够了，弥补上你的短板，就能将你的水平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甚至比我亲自去还要更好。”

    他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我可不是看中你，而是为了让我华夏美食扬名，让更多人承认我华夏美食的优秀”

    他抬着下巴，一脸高傲。

    程芫华嘴角露出笑容。

    他虽然欲盖弥彰，用这些言语掩饰对程芫华的欣赏，但显然，他的正气是毫不掩饰，他想要让华夏美食好的那颗心，是百分之百真挚、纯粹的。

    程芫华第一次觉得，这老头这傲气态度，也是挺可爱的。

    见她没有说话，赵老爷子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咋滴你还不干”

    仿佛她只要说出“不愿意”，就要和她同归于尽。

    程芫华摇摇头。

    而后，她恭恭敬敬地弯腰，鞠下一躬。

    赵老爷子吓了一大跳，忙说“你不是说不拜我为师吗这又是做什么”

    “这是感激。”程芫华直起腰，眼里有光，“赵先生，我不做你徒弟，但终生敬你为师。学生这一次一定要在美食大赏上拿到令人惊艳的成绩，所以很想要补足短板。我承诺，在没有赵先生允许下，永远不将这部分传承，传授出去。”

    传承是一个厨师世家的根源，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赵老爷子愿意教给她，她就要对得起他的器重。

    这一次的世界美食大赏，她是一定要拿到好成绩的

    为此，她想要补足自己的短板，学会可以弥补自己经验的技巧。

    赵老爷子眼神流露出欣赏和喜爱，他咳嗽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而后挥挥手“时间没几天了，你们都出去，我现在就开始教芫华。”

    其他人立刻鱼贯而出，就连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桑虞也给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等到其他人走后，赵老爷子说“我赵家传承复杂，你要的是弥补经验、基础等的技巧，学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程芫华一脸认真地点头。

    赵老爷子又说“我再把刚刚的饺子做一次，你仔细观察，我也会细细给你讲述，争取在明天之前你能够学会，这包饺子看起来简单，里面的一些通用技巧却一点不寻常等你看懂、学会，我再根据这包饺子，给你展开讲述。”

    他说着，又要开始剁馅、揉面了。

    程芫华露出迟疑。

    赵老爷子顿时皱眉，声音很凶“我告诉你，我教人的时候很凶的。你的时间不多了，赶紧抓紧时间学习”

    程芫华想了想，说“您要不直接展开说吧，我刚刚看您做的时候，已经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