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偏心

    复选之日，秀女们入的宫中，往御花园中钦安殿外等候。

    炎炎夏日御花园中花繁叶茂，秀女三三两两站在外头的阴凉地闲聊说话，等着殿前叫了名字便入内殿叫主位上的娘娘们相看。

    璃蓉又碰到了郭罗络明玉，两个人站在一处小声说话，郭罗络明玉总是消息灵通，跟璃蓉小声道：“今儿宫里的几位主子都来了，钮钴禄贵妃，佟妃，惠嫔都在里头。”

    璃蓉便只点头微微而笑，并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但她即使站在角落里并不怎么说话，可容貌实在出众显眼，钮钴禄采凤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还是落在了璃蓉身上，她的大眼微微一挑，捏着帕子缓步走到了璃蓉身边，狠狠的撞了一下璃蓉。

    后又转身站在了璃蓉面前，勾着唇角淡笑着看着璃蓉道：“你是怎么走路的？不长眼么？撞了人也不知道赔礼道歉？”

    她难道长的十分的软弱可欺，如此明目张胆的上门找事？

    璃蓉一笑淡淡道：“这位姑娘说话我却没有明白，我站在这里，明明是你过来撞的我？怎么你到反咬一口？”

    她的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到是叫钮钴禄采凤看的一怔。

    旁边立刻便有一个容长脸的徐姓秀女接着道：“可不是，我刚刚可看的分明，你撞了人家钮钴禄格格，难道不应该赔礼道歉吗？”

    钮钴禄采凤是钮钴禄贵妃的嫡亲妹妹，自然是个位高权重的，有会钻营的，已经上赶着巴结上了，这位徐秀女就是其中一个。

    璃蓉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钮钴禄采凤这样的在她看来还是太嫩了一些，她扶着刚刚被撞的胳膊，红着眼眶道：“我到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格格，要叫格格这样对我？你撞我撞的这样疼，还要叫我赔礼道歉，这世上可是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她的声音微微大了些，外头的秀女都看了过来，钮钴禄采凤脸上的神色一僵，大抵没有料到她这个找茬的人反而被人到打了一耙，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她又神色自若的挺起了胸膛道：“我就是撞了你又如何？”

    她的姐姐是宫中的贵妃，父亲是遏必隆，兄长法客和阿灵阿皆是朝廷重臣，家室显赫，无人出其左右，她若站在四九城里跺跺脚，那就要吓破不少人的胆子，凡是她看不顺眼的，便是不用说也自然有人替她收拾。

    璃蓉，她一点都不放在眼中。

    不过是个长的好看点的秀女，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说着话，扬起了手就要打人，旁边立刻过来一个嬷嬷，神色冷淡的抓住了钮钴禄采凤的手，淡淡道：“格格仔细手。”

    钮钴禄采凤一愣，对上站在嬷嬷身后神色挑衅的璃蓉，一下子涨红了脸，向着那嬷嬷道：“放肆，你也敢碰我！”

    那嬷嬷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一眼钮钴禄采凤，璃蓉还未看清楚她做的什么，就见钮钴禄采凤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徐秀女看着神色淡漠的璃蓉吓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内殿里钮钴禄贵妃被惊动了，叫人把这位老嬷嬷和璃蓉一起叫去了里头，徐秀女幸灾乐祸的看着璃蓉，郭罗络明玉有点担忧的跑了过来。

    大家大抵都觉得璃蓉得罪了钮钴禄采凤必定是完了，有些人瞧她长的好看，难免心里舒了一口气，郭罗络明玉旁边一个春姓的秀女小声道：“她长的这样好看，若是走了，咱们往后到少了一个抢宠爱的。”

    郭罗络明玉瞪了春秀女一眼，春秀女便小心的闭上了嘴。

    内殿里头，三足铜鼎里是一人高的冰山，散发着宜人的凉气，上首坐着钮钴禄贵妃和佟妃，两侧坐的是惠嫔，还有贵人赫舍里氏，众人的目光落了下来，都微微吃了一惊。

    钮钴禄贵妃满头的点翠头饰，一身的石青色团花旗服，看上去尊贵沉稳，不动声色，瞧着璃蓉身边跟着的老嬷嬷眸色一深，着一身朱红刻丝滚边旗服的佟妃明艳娇俏，面上却已经露出了不悦：“这是皇宫内院，容不得人撒野，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品行不正，照样入不了宫。”

    璃蓉不傻，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和正宫娘娘对上，她容貌出众，宫里头的女人最见不得这个，便是一看她这张脸，也要为难她，外人看她毫无根基好欺负，偏她的底牌太强悍，这些人这会子有多厉害，一会就有多失望。

    璃蓉垂眸安静的跪在那里，殿外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恍然之间她身上似是镀了一层仙气，要飘然而去。

    钮钴禄贵妃转动着手上的玳瑁护甲，若是这人长的美却妖艳不端正她都不忌惮，听说先皇的那位董鄂氏就是那样一个人物，偏璃蓉的美纯净无暇仙气飘飘，虽则纤细柔美面颊上却又有些许的婴儿肥，这样的长相十分的能讨长辈的欢喜，这却是钮钴禄贵妃忌惮的。

    她又看了一眼璃蓉身边站着的这个嬷嬷，最终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开了口道：“既是个品行不端正的，那就拉出去吧。”

    殿外光影斑驳，清风送进来些许花香，钮钴禄贵妃的话音一落，殿外便有个尖细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钮钴禄贵妃心头一紧，看了一眼璃蓉，看她还是安静高洁的犹如天山雪莲，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不可捉摸无法触碰。

    她带着众人迎了出去，心中想着，这一切莫不是天意？

    玄烨穿的一件明黄色左右开居的常服，越显得人长身玉立，那一双细长的眼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璃蓉，淡淡的叫了一声起，众人这才起身，分了主次坐下，玄烨一副刚刚瞧见璃蓉的模样，向着旁边的钮钴禄贵妃道：“这是选秀改了规矩？”

    钮钴禄贵妃听得这话面上一白，旁边的佟妃却当先开了口道：“您不知道，贵妃说这个秀女品行不正，正要叫人拉出去的。”

    钮钴禄贵妃听的心头一怒，刚刚明明是佟妃先开的口，这会看着皇上一来，口风一变，立刻便把错处都推给了她。

    钮钴禄贵妃深吸了一口气道：“外头起了争执，因此…..”

    “是跟采凤那丫头起的争执？”

    钮钴禄贵妃瞧着玄烨面上淡然，却已经有了冷意，想他怕是已经知道这些事情的始末，心中料定她有失偏颇，心中容不下人，一时有些慌乱，却忽听得下头传来个清脆的声音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因听得殿外喧哗，特意叫了奴婢进来，正要询问事情经过，可巧皇上就来了。”

    玄烨的目光这才落在了璃蓉身上，她穿的秀女的蓝布褂子，一条油亮的大辫子，不施脂粉，偏偏就白嫩的有些发光，灵动的叫人心头微微一颤，真是聪明，还知道这个时候为钮钴禄辩白。

    他是不能为了这等小事把钮钴禄如何的，但若是在牵扯下去，受损的那个最大可能却是璃蓉，若是能就此打住却是最好不过了。

    他勾着唇角淡淡一笑道：“哦？是吗？”

    钮钴禄贵妃从善如流道：“可不是，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小打小闹而已，臣妾到瞧着这丫头聪慧可人，想留牌子，叫她往后在宫中侍候，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此等美人，皇上既然看见了，她不说也肯定会留下来，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到还能落个好。

    玄烨似乎并不在乎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道：“贵妃看着办就是了。”

    钮钴禄贵妃便笑着道：“留牌子！”

    旁边便有太监喊了一声道：“镶黄旗钮钴禄璃蓉，留牌子！”

    外头的人原是等着看笑话的，谁知道看了一半皇上就来了，皇上一来事情便不一样了，璃蓉留牌子了。

    璃蓉同那老嬷嬷出了大殿，又向着老嬷嬷福了福身子，老嬷嬷微微颔首示意，边上的郭罗络明玉和春柔两个便都赶了过来，郭罗络明玉欢喜的道：“真好，姐姐没事了！”

    璃蓉见她笑的诚挚，便也一笑道：“你容貌出色性子活泼，多半也是要留下的，往后咱们两个在宫中却要常相见了。”

    郭罗络明玉欢喜的挽着璃蓉的胳膊道：“那姐姐往后可要多多照看我！”

    那边缓过来的钮钴禄采凤带着徐秀女几个走了过来，冷冷的看着璃蓉道：“不要以为留了牌子就能一步登天了，这个宫里从来不缺冤魂！”

    璃蓉有点想笑，她也不是吓大的，手底下也干过不少的脏事，说到底有些事也就那么回事，何况到时候要倒霉的那个还不知道是谁？

    谁知道这位未来的贵妃是不是也会象敬嫔一般就莫名其妙的把皇上得罪了？

    她勾着唇角一笑，霎时间便是鸟语花香，娇俏道：“我便当你这话是在祝福我了！”

    说着话也不管钮钴禄采凤如何的反应大步向前而去。

    钮钴禄采凤气的直跺脚，这个璃蓉实在是太气人了！

    自有宫人领着璃蓉出了宫门，外头的乌雅家下人拉着马车等着，远远瞧着宫人将璃蓉送出来的时候一脸客气，便知道这事情是成了，小玉迎了上来，一面打扇，一旁便有人端了凉茶上来，璃蓉便也受了这份体贴，坐在马车外头略缓了缓这才往乌雅家去。

    早有下人回去通报了璃蓉被留了牌子的消息。

    彼时傍晚十分，正是一众女眷聚在老太太屋子里请安的时候，小厮进来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道：“宫里传的信，表姑娘留牌子了！”

    老太太阿姆鲁氏和二太太都喜的什么似的，老太太高兴是觉得家中毕竟养了璃蓉一场，璃蓉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如今飞黄腾达了家中往后自然也能沾上光，阿姆鲁氏高兴的是侄女出息能耐了她脸上有光，二太太则是因为女儿要入宫做宫女，璃蓉在宫中做了主位，女儿有人照看，况且她的满柱也到了要说媳妇的年纪了，有璃蓉照应，也能更上一层楼。

    真真是皆大欢喜，唯独杨佳氏和汀兰两个如丧考妣，汀兰只恨不得把手里的帕子撕烂，瞧着老太太起了身，要带着众人一起出去迎接璃蓉的样子，嘴里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凭什么璃蓉就这么好命，一个孤女而已，凭什么要比她显赫？！

    璃蓉到比众人预料的回来的要快，老太太一众人簇拥着她入了屋内，进门璃蓉却行了大礼。

    “若非老太太姨母和二太太收留照看，璃蓉此刻怕也不过是孤魂野鬼，此等大恩如同再造，璃蓉想认姨母做义母，当做亲生母亲一般孝敬，老太太便是璃蓉嫡亲的祖母，二太太便是璃蓉嫡亲的婶娘。”

    她这一下到是大大的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满人看不起包衣，根深蒂固，璃蓉如今是正儿八斤的主子身份又要入宫做娘娘，这个时候却要跟乌雅家有更深的牵绊，若不是因为秉性纯良，知恩图报还能是为的什么？

    老太太欢喜的眼眶都红了，亲自扶起了璃蓉，连连道：“好，好孩子，我老婆子没有看错你！”

    二太太在旁笑向着悠兰道：“傻丫头，这下子你有嫡亲的姐姐了，还不快点把你姐姐扶起来？”

    阿姆鲁氏在一旁擦着眼泪，忍不住哭了起来。

    整个乌雅府上都喜气洋洋的。

    璃蓉自然有她的考量，她不是正儿八斤的满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歧视之心，况且此次入宫她也看的分明，包衣实力不容小觑，她若要过的舒畅一些，离不得乌雅家的支持，更何况，原主璃蓉多得阿姆鲁氏的照料看顾，阿姆鲁氏膝下无儿无女，若能认璃蓉做个干女儿，亲上加亲，往后璃蓉入了宫，老太太那里也会对阿姆鲁氏照看一二。

    终归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

    到了夜晚乌雅家全家上下一起吃的晚膳。

    用过膳食，又闲话了好一会，老太太才依依不舍的放了璃蓉走，璃蓉先把阿姆鲁氏送回了她的院子，入的房内，阿姆鲁氏叫璃蓉一起在炕头坐下，微微笑着摩挲着她的脊背：“好孩子，没给咱们阿姆鲁氏家丢人，你额娘泉下有知，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璃蓉微笑着给阿姆鲁氏打着扇：“您就安安心心的养身子，从今往后那个杨佳氏也不敢再您跟前造次的。”

    说着话，阿姆鲁氏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起了身去了内间，小片刻，抱着个小巧的红漆盒子出来，递给了璃蓉：“姨母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你入宫拿上这个，用得着。”

    璃蓉打开一看，里头全是银票，她粗略估计，怎么也上了千两，下意识的推了回去：“我不能拿。”

    阿姆鲁氏脸一冷：“你不能拿谁能拿？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难不成死了之后做褥子垫在身子底下？”

    璃蓉瞧着阿姆鲁氏生气了，连忙拿了过去，委屈道：“我拿着就是，您何必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阿姆鲁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歪在了炕上，目光落的有些远，缓缓道：“从前还在家里的时候，但凡有什么事都是你额娘在前头帮我顶着，有人欺负我你额娘去打人家，有人拿了我的东西，也必定是你额娘帮我抢回来，如今你额娘不在了，她却又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我这一辈子没欠任何人的东西，唯独欠了你额娘。”

    她说着话，看向了璃蓉道：“只要你能好，便是把我的心掏出来，我也是愿意的。”

    亲母女怕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几乎没有感受过多少母爱的璃蓉，在这一刻忽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