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饮冰剑,为何又在比武大会上故意输给我?”
云享眼神直直地落在方时岚身上,仿佛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别的不论,这段时间方时岚确实待她不错,她不相信这种好,完全是欺骗和利用。
她想要方时岚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给她答案。
少年坐在一张飞星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扶手上,懒懒地往后靠着,垂眸看着她,道,“输也好,赢也好,饮冰剑,只有你能拿到。”
云享见过装怂认乖的他,见过在大师兄面前飙演技的他,见过他天真无邪的一面,唯独没有见过这种气场的他。
压迫感。
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师尊。
她忽然好奇,白雪梧桐间积雪常年不化,他住在那里会不会觉得冷?
那抹暗金色的衣袍,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那双将她从池子边搂起的手……会不会觉得寂寥?
知道自己从临风门离开之后,师尊会是什么反应?
会记挂她吗?
会觉得遗憾吗?
如果他……没那么凶就好了。
一声清脆的茶盖扣上的声音,将云享的思绪打断了。
面前这人,分明只是个没长大的少年,怎么能和厉川寒相比呢?
他不过是倚仗着绝世的天分,误入歧途了而已。
云享润了润喉咙,道,“你若是赢了比武大会,无刃仙尊照样会把饮冰剑赐你。”
少年有些不耐烦了,轻飘飘地说,“不一样的。”
云享不假思索:“有什么不一样?”
面对云享的追问,少年一把从榻上站起来,突然大声说道,“就是完完全全不一样!厉川寒会把剑赐给你,同样也会赐给琴风,赐给席冰,只要他们赢了,都能拿到饮冰剑!但就是不会给我!你不明白!也不会明白!”
云享满脸错愕。
她不明白方时岚为何恼怒,又为何要拿他跟琴风、席冰等人相提并论?
她怔了半响,问了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魔族的少主,难道还能跟临风门扯上关系?
对上云享清澈明眸,方时岚突然间仿佛泄气了一样,重新坐回榻上,一条腿搭在另一边膝盖上,手指不耐烦地在扶手上敲了敲,语气不满,道,“我以为你离开临风门,就是做好了准备叛离。”
话题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也是两人一开始争执的地方。
“我没打算背叛师门……”云享说完,自己都没了底气,她一声不吭地逃走,或许在师尊眼里,就是叛逃?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点难受,垂着眸,倔强地说,“总之,我没打算加入魔族。”
榻上,方时岚轻轻一笑,道,“你不用着急,也不是逼你转修魔道,不过是做笔交易而已……”
“方师弟,”云享忽然打断他,黑亮的眸子里眼波流转,竟是有几分怜悯和同情,她道,“魔族的人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为他们效力?”
方时岚笑容僵住。
而此时,屋内另外三人都笑了。
“少主本来就是我们的人,什么叫做为魔族效力,分明是我们为少主效力。”
“云姑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怎么泥菩萨过江,还替别人担忧起来?”
“闭嘴。”方时岚睨他们一眼,丢出了两个字。
屋内众人噤若寒蝉。
方时岚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云享,你若不是失忆,应该还记得一件事。”
这是方时岚第一次唤她姓名,以前都是甜甜地唤她“师姐”,“云师姐”,“师姐姐”。
云享睫毛颤了颤,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双唇轻启,幽幽地说,“殷煞在你体内种入了魔种,如果我判断地没错,你体内的魔种应该已经萌芽了,此时此刻正蚕食着你,除了加入魔族,你已经无处可去。”
“啊?!”
云享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紧张地摸了摸肚子……
还种魔种?
哪有这样玩的?那她是不是还得把魔种生下来啊???
见她这副反应,方时岚有些得意,道,“害怕就对了,因为你……确实无处可去了。”
“不是,”云享忍不住打断他,因为这事实在太重要了,她若不问清楚,根本无法安心。
她脸色不太自然,轻轻地开口,道,“你说的那个种魔种……那个过程,是怎么一回事啊?”
方时岚疑惑一瞬,道,“当然是……直接从你心口插.进去的,你问这作甚?”
云享松了口气,面露喜色,道,“唔,那还好,不是我想的样子。”
她没脏,太好了!原主总算对得起她一回了!
方时岚看她手放在肚子上,有些玩味地笑了下,道,“你想成什么样子了?”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就和平时那个熊孩子一样。
可云享怎么可能会告诉她,她刚才思想龌.龊了呢?
她假装没听到方时岚的发问,还颇有些高兴地问道,“你刚才说到哪了,种了魔种会怎么样?”
方时岚敛了笑,一字一字,道,“你会入魔,到时候正道根本容不下你。”
云享嘴唇张了张,道,“可是……我没想要正道容得下啊?”
“那你为何逃离临风门?”方时岚目光凌厉,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你待在临风门,会有性命危险?”
歪打正着地,他这话说到了云享的心坎上。
她有些担忧地想,难道原著中她被杀的原因,就是因为她被种了魔种,临风门容不下她???
不得已,她叹了口气,道,“是,我的确担心他们来杀我,可我没打算因为这个,就加入你们啊!”
“我懒得跟你废话了,”方时岚说着,脸色微变,眉头一紧,吩咐左右,“他们来了,赶紧走!”
他们是谁?
云享尚未明白情况,被方时岚一把抓住,从正门破门而出。
与此同时,他将屋内的结界一收,整个房间如广厦倾倒,哗啦啦地倒了下来,一道蓝色身影从他们面前扫过,电光般的一剑直直地从方时岚左翼刺过来!
“小心!”云享开口提醒道。
方时岚并未拔剑,抬臂轻轻一扫,剑气直接在整个屋子里化解了,如火花般往四周飞溅,“砰砰砰”地撞在四面墙壁、窗户上,一时间房屋倒塌声、外面的人群尖叫声,交织成一片。
混乱之中,方时岚甚至抽得出功夫看了云享一眼,道,“多谢提醒。”虽然没什么必要。
待到她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时,云享忽然后悔刚才出声提醒他了。
席冰就在她身侧不远处,右手执剑,左手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蓝色的衣裳上多处渗出血,被染成黑色,嘴角也溢着血,眼睛死死地瞪着席冰和他身边的云享。
早在比武大会上,他就受了云享一刀,刀气伤及元气,如今要单独对付方时岚,已经十分吃力,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三位魔族中人为其护法。
他的剑在发抖,是愤怒,亦是焦急,不安。
云享早上还见过他一面,当时他正拿着画像四处询问云享的下落,此刻再见,竟有一种隔山隔海的距离感。
她不能跟席冰走。
临风门,她回不去了。
她看着席冰身上的伤,眼神不忍,道,“别追……别来了。”
席冰眼睛里布满血丝,看着她,有些怔忡,欲要开口,又哑住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他原本就是这样,向来不善言辞。
唯有一点他知道,云享不能跟着方时岚离开。
席冰咬紧牙关,费力地支撑起身,再次执剑劈来!
兵刃碰撞的声音,每一下都足以震破她的耳膜。
这一次,方时岚松开了她的手,拔出剑专心对付席冰,与此同时,另外三位魔族众人也围了上来,直接将席冰的攻击锁死!
“哐当——”
剑与剑碰撞出火花,灵光在屋子里四溅,五六个回合间,席冰竟是被逼得节节后退,忽然一道冰柱如剑刃般射出,直接刺破了席冰的左肩,撞得他从一个房间飞到了另一个房间,砖墙倒了一片,哗啦啦地从二楼摔到一楼,人没入了废墟中,灰尘漫天。
云享:“席冰!!!”
她喊了一声,欲去追,奔了几步,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立场不一样了。
她无法,也不能去关心他。
一时气得头昏,云享拔出陌刀,朝着方时岚横劈过去,厉声道,“他是我师弟,你若再下手不知轻重,我杀了你!”
方时岚接下这一刀,勉力一笑,收了手,拽着云享从二楼直接跳到了一楼。
“铮——铮——”
忽地一阵琴音在酒楼里回荡。
分明是古朴端庄的弦音,撞在云享心头上,仿佛有雷霆万钧的力量撞了过来!
一瞬间,她四肢乏力,再往前走几步就要跌倒在地。
这琴音分明无刀无刃,却宛如在夺她性命!
当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琴音响起的那一瞬,方时岚便停下了脚步,如临大敌。
琴风。
他果然来了。
酒楼门口,一抹白衣衣角如白梅飘荡。
琴风借了把长凳坐着,窄窄的七弦琴铺于膝上,正垂眸抚琴。
修长匀称的十指在琴弦上扫过,铁马金戈铺天盖地而来,如凛冽肃杀的寒风,又如密密麻麻的箭雨,震得当前几人头晕目眩,纷纷脱力倒下。
他凤眸微阖,直到看清楚了面前的一双脚,才缓缓抬眼。
与此同时,他指尖停住,琴音渐渐地弱了下去。
琴风那张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左眼眉梢的印记,如烈火灼人。
他死死地盯着方时岚怀里的人,无论如何都拨不动弦了。
再弹下去,方时岚或许会倒下,但云享也会。
她会难受,会晕过去,甚至元气大伤。
她灵力本就薄弱,根本无力对抗他的弦音。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享受伤。
此时的她,因为脱力,不得已倒在了方时岚怀里,她几乎快晕过去了,双手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袖,却像是挠痒痒一样,根本支撑不住整个身体。
近在咫尺熟悉的人,此时此刻却如同远在天涯。
琴风看着虚弱地倒在男人怀里的云享,手指不自觉地用力,道,“方时岚,你已经无路可去了。”
身后,席冰从废墟里起身,提着剑,拖着浑身带血的身躯,来到了他二人身后。
琴风既然在这里,必然已经做了周密的布置。
方时岚也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嘴角抽了抽,道,“琴风,先前没杀了你,实在是失策。”
不是他不想杀,是云享不让他杀。
可琴风不知道这一点。
将他困于法阵中后,云享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不给他问话的机会。
看他二人在他面前暧昧不清,商议着要如何处置他,琴风一口气郁结在心口,等人走开了才喷出一口血。
离开法阵费了他不少力气,好在他现在还有余力对付方时岚。
他收了琴,起身拦在二人面前,道,“放下云享,跟我们回去。”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说话仍是温温和和的,仿佛面前不是敌人,只是任性离家出走的弟弟妹妹。
“跟你回去?”方时岚一手揽着云享,仰头哈哈大笑,道,“琴风,你觉得我是那么听话的人吗?”
琴风不语,眼神死死地盯着云享。
恨不得此时搂着她的,是自己。
可对上云享的目光,他那双凤眸里又变成了柔情、担忧。
方时岚笑的像个厉鬼,拽了云享一把,喝道,“云享,你告诉他,你会不会跟他回去。”
云享虽然脱力,但意识依然清醒。
方时岚的一席话,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也点醒了她。
如果她现在跟他们回去,她的师门还是会要她的命——只因她现在有魔种,为临风门所不容。
她甚至都不在乎到底是谁杀了她,她只想离开临风门,哪怕是跟方时岚待在一起,也比待在师门好。
她靠在方时岚怀里,摇了摇头,垂眸看着地面,依旧是那句话,淡淡地说,“我不回临风门。”
琴风的神色更黯淡了几分,常年来跟在厉川寒身边,早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本事,可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的云享,他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他连语气都弱了,怔怔地看着方时岚怀里的人,袖中双手紧紧握拳,心中怒火不断地燃烧,又不断地被浇灭。
他喉结滚了滚,语气又温柔了几分,像哄,更像乞求,道,“你跟我回去,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云享鼻子一酸,拉紧了心底那根防线。
她拼命地提醒自己,不能溃败,不能因为琴风一两句温柔的话,立刻变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要活着,好好活着。
跟琴风回去,到时候他们发现她已经入魔,依旧会要她的命。
她久久地沉默,忽听到身后一声——
“师姐,你想好了?”
一直沉默的席冰突然开口,道,“你跟他,能去哪里呢?”
猝然听到席冰的声音,云享心里感觉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咬咬牙,半响,道,“我去哪里,与你有何干系?”
轻飘飘地一句话,竟是将席冰堵得面色一红。
云享捏紧衣角,面不改色地说,“席冰,你别把我想的太重要了,我接近你,仅仅是为了磨炼刀法,再多的都没有了。”
“在我眼里,你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真是枉你大老远追过来了。”
“自、作、多、情。”
“……”
说完,她暗暗地抽了口气,甚至都不敢想象席冰此时的表情。
她这辈子说的最恶毒的话……也仅此而已。
放弃吧,放弃。
何必为了一个人,束缚自己一辈子呢?
她不敢回头,但她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席冰握剑的手在发抖。
云享阖上眼,心里感觉一抽一抽的。
疼。
但不会比她死去更疼了。
如果事情能到此结束,他们几人能过上正常的日子,她不介意再多说几句恶毒的话。
为了她,苦苦追查了一辈子,最终才知道一切都是圈套。
何必呢?
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可是,出乎意料地,席冰并未有太多的动摇。
他仍堵在他们身后,握紧了剑柄,道,“师姐,你怎么看我,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你别跟这人走。”
云享:“……”哎。
这娃,怎么听不进人话呢?
席冰仍拿着剑,再多的话他不会说,但同样的,他也不会放任他们离开。
说起来,他也从未指望过云享。
只是像从前,默默地守在她身边,遇到危险时为她冲锋陷阵,这就够了。
他不会走,因为他知道,云享跟着方时岚离开,不会比她待在临风门要好。
他不明白,云享看上方时岚哪一点了,为什么宁愿这个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离开,也不愿意留在临风门?
局势僵持着。
但琴风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纵使方时岚是结界师,也无法在他的布置下逃脱。
他往前走了一步。
“别动!”方时岚大喝一声,突然横着剑,剑刃抵在了云享的脖子上!
“!”
“住手!”
只需轻轻抹过去,云享便会当场没命。
云享眼珠子往下翻,瞅着那把闪着银光的剑刃。
要死,明明都被琴风的琴音攻击了,他为什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云享嫉妒他。
他架着云享,往前走了一步,面具下那双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瞪着琴风。
琴风眼神在他的剑刃上,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点空间。
身后,席冰忍无可忍,往前冲了几步,发出怒吼,道,“方时岚!你敢伤她,我将你碎尸万段!”
“席冰!你往后退!”
琴风几乎是一瞬间脱口吼出来,接着,死死地瞪着方时岚,脸上青筋暴露,压低了声音,尽可能冷静地说,“你不会伤她的,对不对?”
“这可说不好了?”方时岚剑刃逼近了些,在云享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从她白皙的脖子上渗出,分外惊心。
琴风目眦欲裂:“你住手!”
方时岚笑的开怀,道,“琴风,你了解我多少,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伤她?”
“你住手!”琴风重复说着这句,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是一道小小的口子,却仿佛割开了他的心脏。
他让席冰不要冲动,可关键情况下,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他身体轻轻地发抖,一字一字仿佛从牙缝里蹦出,道,“你敢伤她,我现在就杀了你!”
云享被方时岚架住,睁大了眼看着已经失态的琴风,眼角一行泪滑了出来。
她知道方时岚不会真的杀她,琴风应该也知道。
可偏偏,每次这一招都能将琴风激得暴跳如雷。
当下,方时岚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悠然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伤她,但你得放我们离开。”
琴风拧着眉,道,“我会跟外面的人,不会让他们跟你动手。”
方时岚架着云享,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道,“我怎么知道,你放了我们之后,就不会追上来?”
琴风将手中的剑弱水剑扔在了一旁。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方时岚笑的癫狂,道,“琴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蠢?”
琴风不答,方时岚手里的剑又抬了几分,死死地压着云享那细嫩的脖子,他道,“你若真心护着你师妹,你现在就自绝经脉!”
“!!!”
席冰咆哮着怒吼:“方时岚,你不要太过分!”
“行。”
琴风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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