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兄台。”侍卫还回油伞, 再次抱拳。
李鹜随手拱了拱手。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锦衣公子的声音让沈珠曦不由抬起头,视线正好撞进锦衣公子探究的眼里。
她忙把棉被拉紧,重新低下头去。
“打听别人之前, 不应该先自我介绍吗”李鹜不慌不忙道。
锦衣公子身旁一人扬眉怒目道“我家公子问你话是你的荣”
“不妨事。”锦衣公子似笑非笑, 抬手制止了下人的狐假虎威。“我姓韩, 名风月,乃潭州长沙人也。此次途径邓州,是为了前往北都投靠长兄。天地浩瀚, 世人无数, 你我今日能在同一座破庙里避雨, 如何不是缘分左右无事,我这里有好酒好菜, 兄台不如和我同饮一杯”
“行啊, 只要你不介意我们兄弟言行无状。”李鹜大大咧咧道。
“你们快人快语,我有什么好介意的”韩风月笑道“来人,多备两个凳子, 再温酒上菜”
李鹜起身,按住听见上菜就蠢蠢欲动的李鹍,背对韩风月等人, 在他耳边低声道“看好你嫂子, 这顿菜日后给你补上。”
李鹍虽然满脸渴望,但屁股还是重新落回了枯草垫子上。
“这位哥哥刚进门时, 龙章凤姿便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还如此热情好客, 真真把我吓了一跳。”李鹊一边走向韩风月的火堆, 一边对身旁的李鹜道。“就是我们县最有风度的县太爷的公子, 和这位公子比起来, 也是云泥之别。”
韩风月笑道“你们是哪里的人士”
“我们是黄州白头县的人,我姓贾,名雀,这位是我大哥,名鸭,那个大个子是我二哥,名雕。我们县太爷的公子整日吹嘘自己是金州第一风流子,我呸”李鹊道,“今日见了韩哥哥,我才知道什么叫恬不知耻。”
“过奖了,过奖了。”韩风月虽然这么说,脸上却一副受之无愧的笑容。“你们还有两人,怎么不过来喝酒暖暖身子可是看不起我这寒酒陋食”
短几上难得一见的美酒佳肴再搭配上他虚伪的笑容,使“寒酒陋食”四个字讥讽意味更重。
李鹜道“我内人喝不得酒,人也怕生,韩公子不必在意。至于我那二弟,晚间吃了一大锅菜粥,现在肚涨得只想睡觉。”
“那是你内人”韩风月的音调提高了。
他在吃惊什么
一直旁听对话的沈珠曦强压住好奇心,始终把目光定在面前的火堆上。
“是啊。”李鹜抬眼直视他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原先还以为你们是三兄弟一幼妹,一家血亲出行在外呢。”韩风月恢复如常神色,笑道。
“嫂子嫁过来,自然就是我们嫡亲的亲人。”李鹊端起面前的酒盏,举杯道,“如今四处粮食短缺,韩哥哥还请我们喝酒吃肉,让小弟敬哥哥一杯”
李鹜也举起酒杯,韩风月笑着举杯抿了一口,刚要放下,就见对面两兄弟倒着一滴不剩的酒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
韩风月顿了顿,仰头一饮而尽。
“好韩公子也是个爽快人,这杯酒痛快”李鹜叫好,自己拿起短几上的细颈酒壶倒满面前三杯酒盏。“刚刚言语多有得罪,还望韩兄弟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出门在外,总不免要提防着各路贼人。”
“你就不怕我是贼人”韩风月看着满到杯口的酒液,勉强笑道。
“韩兄弟如此爽快,怎么会是贼人我们乡下人质朴,交朋友只看一点”
“哪一点”
李鹜把韩风月的酒盏递给他“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慢慢舔。韩兄弟,你可愿和我们这些粗人交个朋友”
韩风月刚到嘴边的“不胜酒力”咽了下去,他看了片刻李鹜手里满杯的酒盏,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韩某自然愿意。”
不到一炷香时间,短几上的酒壶就空了数次,韩风月两颊绯红,吐词也含糊起来,反观对面两人,依然生龙活虎,不见丝毫醉态。
韩风月大着舌头道“今日和两位贾兄聊得投缘,不知你们即将前往何处若是顺道,我们何不同行”
沈珠曦不禁竖起耳朵。
这个问题他们在马车上已经商讨过了,最后的结果是往天下粮仓湖广方向而去。李鹜这次又会怎么回答呢
“有缘自会相逢,特意相约太俗太俗还是喝酒来得痛快”李鹜端起酒杯,“我敬韩兄弟一杯”
“我喝不了了”韩风月摆着手,满面酡红地往身后虎皮倒去。
李鹜还要再劝,韩风月身后的侍卫却投来了警告的目光。
他放下酒盏,转而问道
“韩兄弟的这张虎皮着实威风,我刚刚听说,是你今日刚打的”
“是啊,路过襄州时遇到了一只母老虎。闲着无事,打来耍耍。”韩风月伸手搓了搓虎皮边缘干涸的血迹,醉醺醺道,“第一次剥、剥皮剥得不好。不过没关系,反正练练手,这母老虎原本就受了伤,怎么剥都不好看。”
喝醉了酒,韩风月的话也变多了。
“本来还有一只虎崽子颜色不错。可惜跑了,可惜,可惜啊”
韩风月说完这句,半晌没说话,胸口起伏越来越慢,接着竟然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两位兄台,我们公子不胜酒力,今夜就到此吧。”侍卫上前道。
“明日我们赶路,走得早,还请兄弟代我们向你家公子致谢多谢款待了。”李鹜拱手道。
“分内之事。”侍卫拱手回应。
李鹜二人回到自家火堆前,李鹜又往火堆里加了些剩余的柴火,原本没甚精神的火堆立即明亮起来。
火光映照着李鹜严肃的神色,他坐在火堆旁,没有再睡下的意思。李鹊同样如此。李鹍见二人回来,倒是放心地睡下了。
沈珠曦想问他发现了什么,又碍于韩风月等人就在一旁而不敢问。
“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李鹜开口道。
这句话像是一剂定心丸,让沈珠曦压下不安,听话躺了下去。后半夜,她不停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着没有。天还不亮,风雨刚停,李鹜就推醒了呼呼大睡的李鹍。
“起来赶路了。”
沈珠曦本来就没睡着,迫不及待地爬了起来和那群诡异的陌生人同处一室太煎熬了,还不如早些上路,马车虽然颠簸,但却自在许多。
四人迅速收拾起床,蹑手蹑脚离开了呼吸声此起彼伏的破庙。
李鹜和沈珠曦上了马车后,李鹊迅速驱使马车往前走去,李鹍骑马跟随在侧。
沈珠曦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伙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假名假身份。”李鹜道。
沈珠曦心想你这个白头县的贾鸭也没资格说别人。
“长沙韩氏有几分名气,我正好知道一个在北都做事的。”李鹜说,“武英节度使淳于安有个左膀右臂就是长沙韩氏,叫韩逢年,他有个弟弟,叫韩逢月。”
他讥讽笑道“韩风月韩逢月。就是这么巧。一个世家公子主动拉拢我们,难不成是慧眼识金,看中老子才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们先溜没错。”
沈珠曦没听过这韩氏兄弟的名字,倒是对镇守边疆的武英节度使淳于安略有耳闻,宫中传言他有不臣之心,父皇也常为武英军尾大不掉的事烦心。
因此,她对淳于安和他的武英军没什么好感,连带着,这新知道的韩氏兄弟,在她心中的印象也大为下跌。
“大哥,我们还走东都方向吗”李鹊在车外问道。
“韩逢月要是还去找他大哥,必定也是走东都方向。”李鹜顿了顿,“我们改道,走许州过去。”
“驾”
鞭子轻轻落在马屁股上,马车加快速度往前奔去。
“蠢货”
一只酒盏扔向带头侍卫,他克制躲闪的本能,闭眼硬受了砸上额头的酒盏。
咔嚓一声,酒盏在他头上碎成几片,再落到地上,成了齑粉。
一股热流从他额头涌下,他顾不上擦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子恕罪”
“我昨晚陪他们喝这么多酒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留下他们你倒好,竟然就这么把人给放走了”韩逢月气不打出来,拿起短几上有一只酒盏朝他扔去,这次准心不够,酒盏从领头侍卫的头顶飞过。
“属下知罪请公子息怒”他弯下腰,重重叩首。
旁观侍卫皆面露不忿公子并未交代要看好他们,他们又不是公子肚里的蛔虫,哪知道公子请他们喝酒就是要扣人的意思
“立马给我备马,我带二十人先追上去,剩下的人带着马车跟来”韩逢月拂袖往庙门走去。
“二公子,这样太危险了”领头侍卫上前一步,“现在兵荒马乱,匪徒遍地,公子只带一半人手,难以保证自身安全,若有个三长两短,大公子”
“别拿我哥压我”韩逢月大怒,一脚朝着领头侍卫的腹部踢去。
领头侍卫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我自有办法,你照办就是”韩逢月刚走了一步,又停下来,眯眼看着跪地的领头侍卫,冷声道,“我带的二十人里,不包括你。等我去了北都,你就去我哥那里报道吧,爷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二公子”领头侍卫神色焦急,韩逢月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破庙。
有了前车之鉴,无人敢再出言劝阻。
从车队里解出十匹快马后,韩逢月带着选出的十个青壮侍卫立即沿着马车轱辘痕迹追了出去。
幸亏昨夜下过大雨,马车赶路的痕迹根本无法掩饰。
韩逢月骑在马上,一路快马加鞭,满心都是即将建功的激动和兴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以被遮面的妇人,不是越国公主又是何人不知眼高于顶的傅玄邈那厮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已成他人妇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能把傅玄邈的脸面扔到地上踩,还能在淳于安那里立个大功,这样的好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二公子,我们现下该走哪条路”领头的侍卫停了下来,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三岔路口。
三条路口,都有着马车刚刚驶过的痕迹。
韩逢月沉着脸道“有没有办法通过车轱辘的大小辨认谁才是我们追的马车”
一名侍卫骑马上前,仔细辨认半晌后,摇头道“都是最常见的车轱辘尺寸,无法分辨谁才是昨夜的马车。”
韩逢月骑的马喷着响鼻,因突然停下而不耐烦地刨着蹄子,韩逢月比它还焦躁,不能接受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么消失于眼前。
“这三条路分别通往何处”韩逢月问。
“一条往东都,一条往汝州,一条通许州。”
昨夜他已说过自己要往北都,必经东都,如果他们想避开自己,必然不会选择往北都的路。
可经过昨夜一番交谈,韩逢月已知自称姓贾的两兄弟狡猾不已,说不定他们会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往东都的路也说不一定。
三条路,只有一条能让他加官进禄。
韩逢月咬了咬牙,抽出腰间宝剑扔出。
镶满金银,华丽非常的宝剑高高扬起,重重落地,剑尖直指中间那条路。
韩逢月一夹马肚,在途径宝剑时弯腰下滑,一把抓起长剑。
“去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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