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鹜大胜归来了”
王诗咏一激动, 手中的绣花针不小心戳破了指尖,她顾不上查看指尖,立即从绣桌前站了起来。
她刚要唤人梳妆更衣, 后又自己摇头打消了念头。
“他第一时间回城定然是来向爹爹复命, 现在应该也快到府外了春果你看我这一身衣裳如何会不会太素净了一些你快去把我那支梅花金累丝宝石步摇的簪子拿来”
刚从外边回来的春果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面露喜色的王诗咏。
“小姐”
“你怎么了”王诗咏不快地蹙起眉,“李公子就快到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小姐,李公子恐怕没那么快过来。”
“为什么”
“回城的时候, 李公子和李娘子共乘一马,亲自把李娘子送回了家才往这里来的”
“不可能”王诗咏面色难看, 断然道, “他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带上一个妇人”
“是真的”春果道, “全城都知道了, 外边的人,都在议论李公子年少有为, 伉俪情深呢”
“别说了”
春果害怕地看着脸色由白转青的王诗咏。
王诗咏背过身,表情僵硬地看着铜镜上的人影。
“出去。”
“小姐你还要那只步摇吗”
“滚出去”王诗咏转头怒喝。
春果吓得连忙退出了屋子,不忘为她关上房间的门。
房间里只剩自己后,王诗咏瘫坐在绣墩上, 怔怔地看着右手食指上冒出的血珠。
贫贱时互相扶持,得势后依然不离不弃, 就连自己最为夺目的时候,也要和妻子一同分享。
男子不都是薄情寡义的吗
为何李鹜偏偏不同
为何这样的男子,偏偏是别人的相公
王诗咏面无表情, 拇指按上冒血的伤口, 狠狠一压, 看着更大的血珠冒出伤口,心里生出报复性的快感。
她不相信。
世上男人皆薄情,李鹜自当如此。
他现在不过是还没体会到金银珠宝,美人权势的诱惑罢了。
等他真正明白就会知道,他现在视若珍宝的,根本无足轻重。
王诗咏拿出手帕,轻轻擦去指尖的血珠,神情已恢复平静。
她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
这次也同样如此。
李鹜带着两个弟弟进了王宅,直到落日消失在地平线上,才脚步轻快地从大门里走出。
停在一条街外的八辆牛车随着他一声令下,调转车头,往城外乱葬岗方向走去。
李鹜等将士的身影也跟着隐入夜幕。
飘散在街道上的异味渐渐散了,夜晚恢复了日常的宁静。
夜风吹过王宅大门上的灯笼,王字在半空中轻轻摇摆,府内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一抹烛光在灯罩里闪了闪。
棋子轻轻落于棋盘,残局已是回天乏力。
幕僚拱手道“大人棋艺高超,小人心服口服。”
王文中叹息一声“和老夫对弈三年,你的棋艺没有一点长进,同春,你是不是故意让着老夫”
“大人明鉴,实在是晚生有心无力,不敌大人计深谋远。”
“什么计深谋远遇上天下第一公子,不一样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人重在实务,自然不能和那些整日钻研此道的公子哥相比。”
“得了,老夫有几斤几两,老夫自己心里清楚。幸好傅玄邈已随陛下离开,否则,这么一尊大神整日坐在我徐州治所官署内,连我都分不清,这徐州知府究竟是谁了。”
王文中神情复杂,再次叹息一声“收回阁中吧。”
“大人不再下棋了”幕僚问。
“没有对手,无趣至极。”
“晚生羞愧。”
幕僚低头取走棋盘上的残子,一粒粒放回小小的青白瓷蓊里。
王文中靠向身后的软枕,望着窗外夜色,若有所思道“送走一尊大神,老夫这徐州,似乎又来了个精怪李鹜这人,老夫原以为他只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野村夫,没想到他不仅剿灭了困扰老夫多年的金竹寨,还来了这么一手,让老夫防不胜防。”
“也许他并无深意。”幕僚说,“晚生看他急于邀功的模样,似乎并未想到其他地方。”
“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为之,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把金竹寨众匪的尸体往彭城一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立了大功了。”王文中神色深沉,半晌后,感叹道,“老夫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封赏他来堵住悠悠之口啊。”
“李鹜此人,心思深不深沉另说,但大人若用的好,定然会是一把好刀。”幕僚道,“出身卑微,没有功名,除了依靠大人,他没有别的出路。此次剿匪,他能在大人限定的时间内想出火攻的主意,看得出也有几分急智。听说在围剿中,他和两个兄弟始终厮杀在最前线,从山上逃下来的土匪,有一半都是丧命于这三兄弟之手。有急智,有武勇,又狠得下心肠,若是对准大人的敌人,一定会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好刀。”
“乱世之中,老夫的确还差这么一把锋利的刀。”王文中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淡淡道,“徐州很久没有出过英雄了,这次好不容易除去了金竹寨这么一个心头大患,怎能不大宴一场让人传信给李鹜,就说”
空旷的四合院内,李鹜一斧头劈开了竖立的木桩。
“这糟老头子说要在三日后给老子大办一场,老子就是放个屁屁都知道他没安好心”
沈珠曦端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正六品的武官在她面前亲自劈柴。家里其实不缺买柴火的钱,但李鹜就是要赤着上身,绷着肌肉,在她面前挥汗如雨地费力劈柴。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
一会李鹜要是问她,你心疼木桩也不心疼我,木桩重要还是我重要,她要如何作答
“也许他是因为你剿除了金竹寨而面上有光,所以想要广而告之呢”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设宴请我,而是要大费周章地把别院借给我,让我自己来操办这场宴会事出反常必有王八”
咔嚓
又一根木桩被眨眼劈成两半。
他说的不无道理,沈珠曦也开始担心起来了。
“他别院里有湖吗”
“好像有,怎么了”李鹜停了下来,用手背擦掉从额头落到眼睫上的汗珠。
“你要小心有人推你下湖”沈珠曦严肃道,“也可能他自己跳进湖里,然后说是你推的。”
李鹜“”
“还有还有”沈珠曦急于传授经验,从小板凳上起身,走到李鹜身边道,“随时注意身上的东西有没有多,有没有少,如果你的东西不见了,很有可能出现在某个已婚女子的房中或身上,如果多了不认识的香囊或首饰,一定要趁早扔掉,还有”
“沈珠曦,你以为老子是去宫斗的”李鹜一指弹在她的额头,打断了她还没说完的经验大全。
沈珠曦好心传道授业,却反挨了一个响指。
她委委屈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多知道一点又不会有害处”
李鹜拧起眉头,一看就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老子不踹人下湖就是好的,还有人敢推老子”
沈珠曦心想,确实没什么人敢推这恶霸下湖。那王文中为什么要借宅子给他宴请贵客
贵客
沈珠曦犹豫道“这王知府,会不会是想要让你在大家面前出丑”
果不其然,李鹜想也不想道“我能出什么丑”
沈珠曦怀疑他自我审视的标准和普通人有些不同,不然他此刻的表情怎么这么自信
虽然这屁人的自信心厚如城墙,但沈珠曦还是斟词酌句道“王知府要你宴请当地豪绅,除了场地和一百两银子外,什么都要你自己解决。受邀请的宾客都是本地的世家大族,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一百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更何况他们礼仪森严,忌讳颇多,要是一知半解就冒然开宴,恐怕会落下笑话”
“那要怎么办”李鹜眉头紧皱。
沈珠曦想了想,鼓起勇气道“你要是放心的话,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老子不信你还能信谁”李鹜毫不犹豫道,“你放手去做,办好了算你的,办砸了算我的。”
李鹜这么信任她,沈珠曦信心大增,挺起胸脯道“我不会办砸的,放心交给我吧”
李鹜的视线落在她胸口“嗯,相信你。”
“怎么了”沈珠曦刚要垂头,李鹜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扳向厨房方向,“怎个屁快去给我拿张巾子来擦擦老子流这么多汗,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老子”
“你去街上买劈好的柴不就好了吗,便宜不说,还省下一把买斧头的钱”沈珠曦小声嘀咕。
李鹜瞪起眼睛“你心疼买斧子的钱也不心疼老子沈珠曦斧头重要还是老子重要”
沈珠曦转身就跑。
“你去哪儿沈珠曦老子还在说话”
李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珠曦头也不回道“我去给你拿巾子”
她宁愿去给他跑腿,也不想继续留在那里听他嘎嘎乱叫。
巾子拿回来后,李鹜不接她递出的巾子,反而矮下了身子,把汗津津的脸和身体往她跟前凑。
沈珠曦只好亲力亲为地为他擦脸。
一国公主为他服侍,这屁人想必美得很,那嘴角翘得简直可以挂油瓶。
沈珠曦按捺着把巾子盖他脸上的冲动,无奈地擦拭着他的面庞。
金色的晨光泼在李鹜身上,和小麦色的精壮肌肉融为一体。院子里的歪脖子树沉默不语,他身上却有自由的风。
青色的游凤,就在无拘无束的风中翱翔。
沈珠曦忽然难过起来,愧疚折磨着她的心灵。他对她赤诚以待,毫无防备,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坦白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想要吐露真相的冲动和不敢面对后果的胆怯,像两只不同方向伸来的大手,来回拉扯着她的灵魂。
她懦弱地停在原地,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其他地方竭尽全力地补偿他。
就像他一次次对她伸出援手一样,她也想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沈珠曦心中逐渐浮现出此次午宴的完整计划。
她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她都一定要让李鹜在宴会上从头体面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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