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
沈珠曦把脚往床脚缩去。
“你要干什”
话没说完先变成一声惊叫, 李鹜得到她拒绝的回答后,直接上手剥掉了她的左鞋
“李鹜”
她的声音不但没有打断他的行为,连下一步脱掉她足衣的动作都丝毫没有因此凝滞。
沈珠曦涨红了脸, 从床上坐起,拼命从他手里抽脚,李鹜的大手却像铁箍一样, 牢牢地握在她脚腕上, 让她动弹不得。
“这是这几日走出来的”李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脚上的红肿和磨破了皮的伤口。
“不是”沈珠曦用力说。
“嘴硬有什么好处”李鹜抬起眼来, 直直地盯着她, “你再嘴硬,老子就给你亲软。我最后问你一遍,这是不是这几日走出来的”
好没道理的屁人
沈珠曦只好委屈巴巴道“是。”
李鹜重重叹了口气, 什么也没说,直接上手脱掉了她的另一只鞋和脚上的足衣。
两只白皙却有着许多红斑的脚丫落在他麦色的手掌上,红的愈红, 白的愈白。
李鹜一话不发,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趾骨外侧的皮肤, 因为连日长时间奔波行走,那里有着一块鲜红的红斑。
“沈呆瓜”
他轻之又轻地触碰那瓣雪地梅花一般的红斑, 声音低哑。
“说你呆, 你还真呆别人的事,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你又不是别人。”沈珠曦脱口而出后,看着李鹜忽然变化的眸子,慌张补救道, “你对我不计代价的好, 我自然也对你同样的好。”
“不用解释。”李鹜低头勾了勾嘴角, “你面皮薄, 我都懂。”
沈珠曦“”他都懂什么了
他挽起她的裤脚,捧着双脚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冒着热气的水盆里。
沈珠曦看那热气有些担心,没想到水温正好,比体温稍烫的热水温柔地包裹住她疲惫的双脚,也包裹住捧着她双脚的两只麦色大手。
热气一个劲往脸上蒸腾,沈珠曦无措而羞怯地僵坐在床畔,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自己的脸庞此刻一定鲜红欲滴。
母妃要是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一定会从地底下蹦出来打死她。
她竟然让一个不是丈夫的人,把自己赤裸的双足握在手里。
看着李鹜掬起盆里的热水往她脚背浇去,她忙说“我自己洗”
“别动”李鹜板起脸,用力握住手里挣扎的双足,“老子又不是没看过,扭扭捏捏干什么”
天上的母妃啊
沈珠曦绝望地闭上眼。
李鹜不去看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绝表情的沈珠曦,低头重新掬水,浇在凝白的两只脚丫子上。
两人的肤色有天壤之别,接壤的地方就像大雪压满枝头的麦穗,一有个风吹草动,白雪就在麦穗的触碰下蜷缩起来。
“沈珠曦”李鹜说。
“嗯”她忍耐的声音从紧闭的嘴唇里发出,像奶猫伸懒腰发出的小小叫声。
“我不会辜负你的。”他说。
沈珠曦不由睁开了眼。
李鹜的双手捧着她作为一个女子最隐秘的部位,表情却无丝毫狎亵之意。他微蹙的眉心,郑重的神色,坚毅的轮廓,还有那笔直投来,不带一丝玩笑的眼神,如一根全力落下的鼓槌,在她胸骨之下剧烈轰鸣。
好半晌时间,屋内都寂静无声。
直到晶莹泪珠落进水盆,漾开一圈圈波澜。
李鹜从水里取出右手,伸向忽然眼泪夺眶而出的她。
“你刚刚才用手摸了脚”沈珠曦别开头,一滴眼泪顺着下巴流下,滴落在被单上,转瞬便留下了一颗圆圆的水痕。
她攥住留下泪痕的被单,好像这样就掩盖了她流泪的事实。
“那不也是你的脚”李鹜语带无奈,“刚刚还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谁让你对我这么好的”沈珠曦用哭腔道。
“对你好还不好吗”
“你对我太好了”
“太好了又怎么样”
“你越对我好,我就会”
沈珠曦哽咽了,之后的话语湮没在她的泣音里。她闭上眼,晶莹的泪珠从眼皮下断断续续涌出。
她就会越害怕分别的那一天。
有那么一瞬间,她生起了永远也不回宫的念头。
回到鱼头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野妇,和李鹜、李鹍、李鹊三人平凡喜乐地生活下去。
她可以蹲茅坑,可以吃下水,可以穿上粗糙的布衣,和集市上流动的奸商就两个铜板讨价还价。
只要从前那样的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真的可以吗她有这个资格吗
她是大燕的公主,她以越国公主之名,寄生在天下百姓身上,享受了十六年的荣华富贵。如今又怎么能够在大燕倾颓时,将大燕和百姓的安危置之不顾,就这么安安心心地回到世外桃源,堵上耳朵,蒙上眼睛,做一个平凡喜乐的乡村野妇
无论是用她来笼络傅家,还是和亲塞外,稳住草原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
她都会去。
因为她是大燕的公主,她的一生早就明码标价。她不能在享受完锦衣玉食之后,又将自己应尽的义务抛在一旁。
她做不到。
“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她哭着说,“不要再对我更好了。”
李鹜低头掬起一捧水,温柔地浇在她的脚背。
“你能别再动不动就流眼泪了吗”
“不能”沈珠曦含着眼泪委屈道,“又不是我想流的”
“我也不能。”李鹜说,“心脏它不愿意。”
他越是纵容,她就越是羞愧难耐,本该早已死心接受命运一切安排的灵魂,拼命撞着一个看不见的牢笼,撞得头破血流,撞得痛彻心扉。
只因她想舍弃一切,飞向苍穹的怀抱。
“你别再对我好了”
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涌出,她闭上眼也无法遏制汹涌的泪水,对现状的无能为力和两面为难转换为对自己的厌恶,沈珠曦羞愤无能,自暴自弃,只能孩子似地发泄在脚下的水盆里。
“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水花溅到李鹜身上,他躲也不躲,面无异色。
“你为什么不配”
“因为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沈珠曦无法面对他赤诚的目光,掩面弯下了腰,温热的泪水源源不断落在手心上,再从指缝,一滴接一滴地落在水盆里。
眼泪撕裂了虚伪的平静,涟漪让水面片片碎裂。
沈珠曦泣不成声。
“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李鹜冷静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被人叫了十多年的野种,我吃过馊饭,偷过东西,更卑劣的事也做过不少。是我配不上你。”
沈珠曦急于否定他的否定,慌张抬头,不断摇着“不是这样的”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看法。”
李鹜斩钉截铁道。
“沈珠曦,”他慢慢叫出她的名字,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朦胧的泪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对傻子、丑八怪、血统不明的野种和达官贵人一视同仁。”
“你贵为金枝玉叶,却从未看不起我。你教我识字,教我礼节,为我奔波,为我吃苦,是我配不上你。”
“不是这样的”沈珠曦再也忍耐不住,崩溃的哭声裹挟着心中最隐秘的秘密冲出喉咙“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因为我骗了你”
她哭着说道“我骗了你,我就是越国公主”
屋里倏地一静,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下来。
一切谎言在这时都没了意义。
她的喉咙好像堵着一把刀子,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在刀尖磨上一遍才能出口。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
她泣不成声,努力挤出悲痛而破碎的自白
“我就是那个穷奢极欲,骄纵恣睢,还已经有了未婚夫的越国公主”
悲伤在那双圆润的杏眼中闪烁,如秋日下泛起鳞光的镜湖,于不经意间扣动他的心弦。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蜷缩在小小的书橱里,因刺目的阳光而闭起了眼眸,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直到她怯怯地睁开含着泪水的眸子。
在泪水的洗涤下,那双圆润的杏眼比他见过的所有水晶还要剔透澄净,纤尘不染。
后来,她跌出书橱,他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她。
他谨慎地观察她的言行,苛刻地评判她的表现,每一次,她都没有让他失望。
思前想后,他最终提出了婚事。
骗她太简单。
任何人都可以骗她。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以妻子的身份,把她留在了身边。
是他骗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假成亲。
他看出她对婚姻的抗拒和对男人的胆怯,可是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从一开始,他就带着真心,单方面地和她成了亲。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她离开。
“那又有什么关系”李鹜说。
沈珠曦忘记了哭泣,眼泪却自己掉落出来。
“不管你是哪国公主,不管你以前和谁有过婚约,你现在都是老子的女人。”
李鹜拉起衣袖,用隔着袖口的拇指骨节,轻轻擦去了挂在她眼角的泪珠。
“我们只是假成亲”沈珠曦怔怔道。
“你去外边随便抓个人问问,看他觉不觉得我们是假成亲。”
“你难道你一开始就是”
“是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办”
李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他说得对,沈珠曦还真没办法拿他怎样。
如果他不承认这是假成亲,那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是假成亲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事实,还是事实吗
“沈珠曦,我有耐心等你亲口对我说那句我愿意。”
李鹜低下头,轻轻搓着她的脚背和指缝。
水波一阵阵漾开,他坚毅沉稳的面容在水面上时隐时现。
“但是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沈珠曦怎么也没想到,她保守最深的秘密,怀着最坏的准备揭露开来,得到却是这样轻描淡写的结果。
似乎对李鹜而言,无论她是楚国公主还是越国公主,都没什么区别。
在他眼中,她依然是她,她只是沈珠曦,只是那个让他又气又笑的沈呆瓜。
沈珠曦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
“可我是大燕的公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我的国家。”
“你只是想尽你的责任,并不是想回到宫廷,和那天下第一狗成亲”李鹜问。
沈珠曦忍了忍,没有纠正他是天下第一公子,而不是天下第一狗。
她不想回答“天下第一狗重要还是老子重要”的问题。
“当然不是。”她说。
“你对他没有男女之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说得上那些。”
“那你对谁有男女之意”李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沈珠曦犹豫片刻,说,“谁都没有。”
“你放屁。”李鹜果断道。
沈珠曦急了“你怎么骂人呢”
“是那天下第一狗好看还是老子好看”
沈珠曦无语凝噎。
她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李鹜开始鸭叫。
沈珠曦纠结道“你。”
“是那天下第一狗有文采还是老子有文采”
沈珠曦捏住了自己挣扎的良心“你。”
“是那天下第一狗对你好,还是老子对你好”
沈珠曦这回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道“你。”
“沈珠曦,你还不承认爱惨了老子”李鹜趾高气扬道。
“你、你放屁”沈珠曦泪痕未干就先涨红了脸。
“放屁就放屁,谁不放屁死人才不放屁。”李鹜一脸坦诚,脸上毫无羞耻之色。
沈珠曦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毫无威慑力的湿漉漉的眼睛瞪他。
“你再这么看我,我亲你了。”他说。
沈珠曦不看不是,看也不是,进退两难,急得又一次蓄起了泪花。
“整天就知道哭哭哭,老子受不了你。”
李鹜用衣袖轻轻按在她湿润的眼眶上,吸干了她眼皮里流出的泪珠。
他说着不耐烦的话,神色和语气却丝毫没有不耐烦。
只有在李鹜面前,她能做最真实的自己。
不端庄也可以,不高贵也可以,不守礼也可以。
冲动也可以,犯傻也可以。
夜半为葱花遮雨可以,想见幼虎最后一面也可以。
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永远骂骂咧咧却又温柔耐心地守候在她身旁。
“你的责任,老子和你一起扛。”李鹜缓缓道,“你一天是老子的女人,老子就一天是大燕的人。”
“天下第一狗能做的,老子也能做。”
李鹜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因为你,我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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