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连绵, 室内却温暖如春。
一盆燃烧的火炭在角落默默着温暖,姜汤的余热还在腹中起伏,沈珠曦安静坐在妆镜前, 李鹜站在身后,手拿一把檀木梳,将她半干的长发一梳到底。
“等以后有机会了, 我们再成一次亲。”李鹜说, “我要给你最盛大的婚礼。”
“现在就足够了。”沈珠曦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拧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
“不够。”李鹜说, “老子的女人,所有东西都要最好的, 婚礼也是。”
李鹜第一回为女人梳头,手法不够熟稔温柔,途中几次扯痛沈珠曦的头皮,可她为了不破坏李鹜的兴致,忍着什么都没说。
梳顺沈珠曦的一头青丝后, 李鹜兴致勃勃地从她的妆奁里选出一条鹅黄色的发带, 笨手笨脚系在她的头发上。
“像鸭子。”他满意地点头,“不错。”
沈珠曦忍不住笑了。
“你也文个花绣吧, 绣个鸭子, 和我成双成对。”李鹜心血来潮道。
扯掉头发可以忍, 让人文鸭子不能忍, 沈珠曦惊恐地立即回绝
“不行”
李鹜一脸遗憾。
洗漱更衣都完成了, 现在就该入睡了。
想到要和李鹜一起躺上同一张床, 分明是已经习惯的事情, 沈珠曦却感到心快要跳出喉咙。
她紧张得手脚僵硬不说, 上床时还差点摔上一跤。
李鹜熄灭桌上的灯火,最后上了床。
床身往下一沉,沈珠曦浑身僵得像石头,然后,然后该干什么来着
那本嬷嬷交给她,不知被她扔去哪个角落的画本,里面讲了什么
黑暗中,恐惧突破理智的遏制,让她的身体情不自禁颤抖起来。
“你冷吗”李鹜说。
沈珠曦想说话,发现自己的喉咙也粘结了,她挤出全身力气,才好不容易地摇了摇头。
李鹜把她身上的被角掖好,隔着被子把她一胳膊圈进怀里。
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几乎都要忘记抱着她的是李鹜,心里只有一个认知有男人在抱着她。
恐惧即将攀上最顶点时,李鹜熟悉而让人安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睡吧重办大婚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沈珠曦凝固的一身乍然松懈下来。
李鹜在黑暗中窸窸窣窣了一会,将身上解下的一物挂到了沈珠曦脖子上。
她伸手一摸,发现是李鹜随身携带的那块玉。
“这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你把它收好,以后留给我们的孩子。”
孩子这个词让沈珠曦面上一红。
她不由庆幸这已经是熄灯之后,李鹜看不到她滚烫的脸颊。
“好。”
她把那块还带着李鹜体温的玉塞进衣领,决定今后洗澡也不取下。
明明已经叫她睡了,李鹜还很精神,安静了没一会又开口道
“叫声相公听听。”
“你快睡吧”沈珠曦羞得不行。
“不行,叫声相公我再睡。”李鹜侧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沈珠曦受不了他那在夜色中依然黑亮的眼眸,闭上双眼,用壮士断腕的决心飞快道“相公”
“娘子真乖。”
李鹜嘿嘿笑着,抬起她的下巴,响亮一声亲在她的嘴上。
沈珠曦一张脸羞得通红,在黑夜里也清晰可见。
那双无辜而湿润的杏眼看得李鹜心底有火在烧,他不敢再这么直勾勾地看下去,伸手蒙了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轻声道
“睡吧,呆瓜。”
困意渐渐席卷上头,李鹜手心的暖意烘烤着她的眼皮,不知不觉,她坠入了香甜的梦乡。
梦里,她和李鹜化身成了一对羽翼丰满的黄鸭子,太阳出来,就去湖里戏水,太阳下山,就回荷叶下偎依入睡。
李鹜用自己褪下的鸭毛给她做了一个温暖的鸭窝,她在鸭窝里孵出一窝毛茸茸的小鸭,每个都和它爹一样嘎嘎乱叫
“小鸭”沈珠曦喃喃道。
“夫人想吃鸭肉了”
媞娘的声音让她渐渐回转现实,沈珠曦睁眼一看,一脸好奇的媞娘正坐在罗汉床上撑腮看她。
“夫人是想吃炖鸭烧鸭还是烤鸭”媞娘道,“我这就吩咐下人们去做”
“不,这段时间府里都别吃鸭了”沈珠曦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李鹜呢”
“大人点卯去了”媞娘飞快道。
她和沈珠曦一样不擅长在熟人面前撒谎,眼神飘忽,小动作不断,一看就没说实话。
沈珠曦脸一沉,说“媞娘,你对我还不说实话李鹜到底去哪儿了”
沈珠曦当了十几年的公主,威不可侵的架势还是学了几分,她一板起脸来,媞娘就立马投降。
“大人大人去城外了。一大早就有人来通报,镇川节度使送人来了”媞娘吞吞吐吐地说着,不时偷看沈珠曦的脸色,“好像是,镇川节度使回商州的途中救下一名女子,对方自称李鹜之妻,节度使就就给大人送来了”
“李鹜之妻”
沈珠曦心里一跳,已经猜出了这名被镇川节度使救下的女子是谁。
襄州城外,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营里流淌着不同寻常的空气。
低头行礼的女子起身后,李恰放下茶盏,看着坐在一旁的李鹜道
“李知府,你看看此人可是你的妻子”
王诗咏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地望向李鹜。
回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干呕。
李鹜捶了捶反酸的腹部,满脸厌恶道“你是什么土狗,也敢自称老子的女人”
“李鹜我是你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子,你怎可如此绝情”王诗咏流下两行眼泪,配合上那单薄消瘦的身体,可谓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放你的狗臭屁”李鹜毫不客气道,“谁抬的轿子你让谁娶去,反正不是老子抬的。老子要是知道当初救你一回能多出这么多事,就该让你在山里当土匪婆子,也省得像现在踩了鸡屎一样,沾上了就擦不干净”
“你答应我爹要好好照顾我”王诗咏哭道。
“老子没说过这样的话。”李鹜一脸坦荡,“让你爹出来作证”
王诗咏呼吸一窒,接着捂脸痛哭起来。
“我爹我爹他已经没了”
“别哭了”
王诗咏眼睛一亮,心中刚生出希望
“反正你爹总要死的。”李鹜说。
王诗咏怔在原地,呆呆看着他。
“你爹就是没死,老子也要让他死上一回。”李鹜说,“当初他逼我休妻强娶一事,我看在他是个死人的份上没继续计较,但你要是再到我或者我娘子跟前晃悠,老子不介意让你父债子偿。”
王诗咏见他态度坚决,含着眼泪看向李恰“李公子”
一个无家可依的女人和麾下之将,李恰还是懂得取舍的。
“既然李知府话已说到此处,你就死心吧。”李恰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们恩人变仇人,不正是你父亲硬要强扭的原因吗”
王诗咏无言可对,低头哭泣。
“我听说你当日从徐州带走不少东西”一边打个巴掌,自认公平的李恰含蓄道,“王姑娘如今已是孤女,不如你”
“行,你爹当日给了我媳妇盘缠,我也给你一份盘缠。”李鹜爽快道。
他解下腰间荷包,掏出里面的银票和银锭,捡出所有铜板放到一旁,把银票和银锭重新放了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把荷包递给王诗咏。
万万没想到,李鹜把一把铜板推了出去。
面对众人惊诧的目光,李鹜理直气壮道
“孤女了不起老子也是孤儿”
李恰沉默片刻,对王诗咏道“礼轻人意重,你收下李知府的心意,一会我再让人补你一些,你收拾行装,我派人送你去投奔亲戚。”
“诗咏已经没有亲戚可以投奔了”王诗咏垂泪道。
“真的吗”李鹜说,“你爹还和我炫耀你们王家姻亲遍天下,原来都是在吹牛皮”
王诗咏再次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李恰头疼道,“你也少说几句,人家是个姑娘。”
“姑娘又怎么了,就她会哭”李鹜厌恶地看着哭泣的王诗咏,“我娘子比你会哭”
李恰头疼不已,挥手让人带走王诗咏。
“王姑娘的事,以后再说”李恰道,“我此次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联军一事。”
说起正事,李鹜知道自己不能保持玩笑的态度了,他正了神色,认真道“朝廷派的大将军来了”
“还未,不过也该快了。”李恰道,“现在联军的会盟地还是均州,为了方便调度,今早的军议上,联军已决定将会盟地改为襄州城外的白蛉平原。届时,各个节度使的兵力都会在白蛉平原集结,你要做好襄州的防御工作。”
会盟地点更改,从离京畿更近的均州改成襄州城外的白蛉平原,不知是出于联军贪生怕死,还是李恰想牢牢掌握联军,所以要将联军控制在镇川军辖下州城的原因但不管如何,总不会是因为白蛉平原更适合做联军的大本营。
数以十万的军队集结在襄州城外,肯定会造成一系列的治安问题,所以李恰才会特意造访,亲自交代。
等到两人走出帐篷,太阳已经爬上三竿。
李恰说了几句客套话,带着他的人走了,不知王诗咏和他说了什么,李恰走的时候,也带上了王诗咏。
李鹜不在乎王诗咏的去处只要不黏着他的鞋底就行,管她去哪儿呢。
他回到府上时,沈珠曦正一脸忧愁地坐在后院栏台上,一见他的身影,她就立马站了起来。
一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李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事,那坨鸡屎被李恰带走了”
早膳已经准备好,沈珠曦和李鹜入座后,李鹜把早上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她会就这么放弃吗”沈珠曦面露担忧。
“不放弃还能怎么”李鹜扬眉道,“别说她爹已经死了,就是她爹没死,老子也能让他再死一次。”
李鹜已经是一州知府了,就算王文中再世也奈何不得他。
沈珠曦这才放心下来。
从王诗咏身上移开话题后,她忽然想到一事,开口说道
“既然会盟地点改为襄州,你作为东道主,应该要提前筹备一二了。”
“筹备什么”李鹜皱眉,“难道老子还要扫一扫白蛉平原”
沈珠曦没好气道“你是东道主,当然要准备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诸位将领你去均州,均州知府和上头的节度使是不是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了”
李鹜一回想“好像是。”
“这是必有的礼节,你若什么都不准备,会让人背后说闲话的。”
“我不懂这些麻烦东西。”李鹜顿了顿,看向沈珠曦,“交给你了”
沈珠曦想了想不出面办妥接风宴的难度,挺起胸脯道
“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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