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不到, 沈珠曦第二次踏入了独眼龙在襄阳县重新开张的当铺。
独眼龙见她踏入店铺,旋即挂出的营业性笑脸里带着一丝惊讶。
“夫人是来赎回之前的衣饰的”
沈珠曦带着一丝窘迫,小声道“我想问问, 典当给你的东西, 你都卖去什么地方了”
独眼龙顿了顿,说“看在知府大人的份上, 小的也不和夫人打马虎眼。典到当铺的东西, 有许多都是来路不正的东西, 有赌徒从家里偷出来的传家宝,也有小偷从别人身上摸出来的东西,强盗销赃往往也是换个地方走当铺的途径。所以夫人这个问题, 我实在是没法回答, 你们卖给我的东西,都被我转手给了天南地北的人”
独眼龙诚恳道“有的是光明正大的商铺, 有的是黑市商人, 端看这东西的来路是什么。”
“如果有人拿到了你卖出的东西,他能查出是谁卖出的东西吗”沈珠曦问。
独眼龙立即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夫人这点请放心,咱们做这一行的是要讲究职业道德的, 如果客人有需要, 咱们就往远了卖,往那草原或者邻国卖,或者直接卖去客人指定的城市也行。”独眼龙嘿嘿笑了, 脸上露出自豪神色, “别的我不敢说, 可这人脉我敢说襄阳县里也没有比我独眼龙认识的三教九流更多的人了。”
沈珠曦这才犹犹豫豫地让身后的媞娘上前, 拿出了一个绸布包裹的包袱放在柜台上。
绸布一打开, 独眼龙看着里面的东西眼都直了。
“这是”独眼龙伸出手想要触碰, 却在最后关头改为用绸布包裹起里面的东西拿了起来。
沈珠曦下降那日戴在头上的玉簪和耳饰静静地躺在绸布里。
便是毫不懂行的门外汉,看见这非同一般的光泽和成色,也能知道这几样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你看这些能典多少”沈珠曦问。
“这这是好东西啊,”独眼龙一脸热切地盯着绸布里的饰品,爱不释手地在灯光下仔细观看耳饰上满镶的宝石。片刻后,他追问道“夫人这是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不能赎回,价格更高,活当能赎回,价格很低。
沈珠曦已经来过当铺几次,对其中规则熟记于心。
她看着绸布里的首饰心有不舍,但一想到自己早已下定决心远离宫廷,还有那事关千万百姓的堰堤重修之事,她咬了咬牙,说
“死当。”
“行”独眼龙立即接上她的话,“看在我们过往的交情上,我给你这个数”
沈珠曦看着他比出的两只手,说“十万黄金”
“黄金”独眼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谁一开口就是黄金,你当金子是从天上掉的吗”
看来她确实狮子大开口了,吓得独眼龙连夫人都不叫了。
唉,钱果然不好赚。
早知道如此,当初卖傅玄邈就该多喊点价了。
沈珠曦一边懊悔,一边失望地问“难道是十万银子吗”
“什么十万一万两银子”独眼龙吹着他不存在的胡子说道。
“一万两”沈珠曦震惊了,“你我告诉李鹜去”
沈珠曦卷起自己的绸布就要走,刚刚还说着看在过去交情上不坑她的独眼龙就急忙按住了包袱,再次叫价道“两万两万”
“六万”
“两万五”
“六万”
“两万八”
沈珠曦执着道“六万”
“李夫人咱这儿是当铺,不是做慈善的你不能买成多少就卖我多少啊”独眼龙叫苦道,“四万不能再多了”
沈珠曦看他欲哭无泪的表情,觉得确实到顶了,遗憾地答应了独眼龙出的价格。
区区四万两,对修堤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快速搞来银钱呢
沈珠曦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法子,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戴着皮手套细细端详玉簪的独眼龙抬起眼来,随口问了一句“夫人在愁什么”
“我在想,钱太难挣了。”
“四万两还不够”独眼龙吃惊道。
沈珠曦把凑钱修商江堰的事说了出来,一脸期待地看着独眼龙“你见多识广,知道什么来钱快的法子吗”
“来钱快的法子,自然是让有钱的人把钱给你。”独眼龙说。
沈珠曦一脸为难“可是襄州的富商都不愿出钱修缮堤堰。”
“这事儿不是我擅长的。”独眼龙说,“但我知道一个人,她最擅长的就是让人心甘情愿送钱给她花。”
“谁”沈珠曦立即追问。
独眼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李青曼和她弟弟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吗”
沈珠曦一愣。
李家曾是襄州小有名气的官宦之家,李青曼之父曾官至六品,后来父亲病逝,母亲悲痛离世,祖母祖父也在之后三年内相继去世,李家彻底中落,曾有的底蕴也在数年的求医问药中用尽,等到一家人只剩李青曼姐弟二人时,李家只剩下一屁股的烂账。
李青曼的弟弟是鱼头县有名的无业游民,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一看就不是个能挣钱养家的主。李青曼看上去只和阳春白雪沾边,也没听说她做过什么工,每次相见,却丝毫不见拮据之色。
那次鱼头县大迁徙,李青曼姐弟也跟了过来。
沈珠曦从前没有在意,现在忽然吃惊起来这两人是靠什么养家糊口的
“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沈珠曦虚心请教道。
“还是让本人亲口告诉你吧。”独眼龙说,“说不定你能在她那里受到什么启发也不一定。”
沈珠曦拿着四张银票走出当铺,媞娘扶着她上了马车,问“夫人接下来是回府还是去哪儿”
“去李青曼家。”沈珠曦下定决心,说。
“夫人真要去找李青曼”媞娘惊讶道。
“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看看再说吧。”
“可是”媞娘犹豫道,“李青曼是勾人的狐狸精,夫人去找她,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胡说八道”沈珠曦严肃道,“是谁说的这种话”
“是我听外边的嫂子们说的”媞娘怯怯道,“前几日有个教书的先生喝醉了说娶妻当娶李青曼,被他妻子听见了他妻子第二日闹到人尽皆知,哭着喊着说李青曼是专勾男人的狐狸精呢”
“这是何道理”沈珠曦忍不住道,“明明是那男子酒后失言,见异思迁,为什么遭谴责的却反而是女子”
媞娘认真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夫人说得对我听说追求李青曼的都是些富家公子,一个教书先生李青曼恐怕还看不上眼呢明明是那教书先生单方面见异思迁,街坊们谴责的却只有女子,真是好没道理”
马车在媞娘忿忿不平的声音中抵达了目的地。
沈珠曦走下马车,惊讶而欣赏地看着眼前简朴素雅的小院。
青色的爬藤植物从院墙一路蜿蜒至院门,齐整的屋檐下垂挂着水紫色的小花,若有若无的幽香飘散在风中,风一吹,檐下的小花就像风铃似地摇曳起来。
沈珠曦按捺下惊讶之情,授意媞娘上前敲响门扉。
媞娘敲了之后,许久都没人应门,沈珠曦刚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了,木门忽然从里拉开。
“你这老女人有完没”
李鸿狐疑地看着门外意料之外的人
“你谁”
沈珠曦揭起帷帽的白纱,对他客气地笑了笑,视线往门里瞟去“李青曼姑娘在吗”
“你找我姐”李鸿换了表情,一脸讨好道“在呢,在呢,快进来坐”
李鸿让开通道,转身往里大喊了一嗓子“姐知府夫人来了”
他转过身,又对沈珠曦赔笑道“夫人见谅这几日总是有个疯女人过来骚扰我们,我姐被她吵得头疼,几夜没睡好了,这会儿也正躺着呢”
“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晚一点再来”沈珠曦说。
“方便方便”李鸿马上说,“你先进来坐,我给你倒茶去”
沈珠曦被李鸿安排在了正屋,他手忙脚乱地沏了一壶茶来,虽然水温不合格,泡得也难以叫人满意,但里面的茶,是真正的极品碧螺春。
沈珠曦悄悄打量屋内书画摆饰,俱是名家名品,而且绝非仿制。
李鸿本人穿的衣服,也都是崭新的锦衣,身上的配饰有金也有玉,看上去和京城常见的纨绔子弟无甚区别。
李青曼姐弟并无正经差事,是怎么维持如此生活的
沈珠曦没等多久,一个水青蓝色的清丽身影从门外转了进来。
于女子而言,名声有多重要已不需沈珠曦多言。上一个被名声压垮的王诗咏已经从枝头落进泥泞。沈珠曦见到李青曼之前,还有些担心,然而李青曼出现后,她就知道,李青曼是不需要这些担心的女子。
她的妆容自然却又不失精致,着装低调得体却又处处都透漏着小小的心机,就连她的脚步,也依然是翩翩然的。从她眼中,沈珠曦看不出任何因外界风波的憔悴。
“民女给李夫人请安”
李青曼走到沈珠曦面前,提起长裙就要跪拜。
沈珠曦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
行此大礼,不必要,但却能充足地展现态度。
李青曼在她面前恭顺地垂着头颅,柔声道“不知夫人莅临,青曼有失远迎,还请夫人勿怪。”
沈珠曦和她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被她再次请到茶几边坐下。
“听说你这几日休息得不好,要是打扰了你,我可以晚些时候再来。”沈珠曦贴心道。
“不打扰。”李青曼抿唇笑了笑,如一树清婉美丽的雨后梨花,“夫人是这几日唯一登门拜访的客人,青曼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扰呢”
沈珠曦和李青曼的上一次来往还停留在香体秘方上。说实话,她和李青曼不熟。如果对方是九娘或随蕊,她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可对象是李青曼沈珠曦只能干坐在座位上,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李青曼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主动道
“我听说,夫人昨天拜访了陈家”
“你怎么知道”沈珠曦惊道。
“夫人还没走出陈家,此事就被陈夫人派出的下人传达给了县上的各个富户。”李青曼笑道,“在抵御官府号召的捐款上,富户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重建商江堰分明是对他们也有利的事情,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愿出力呢”沈珠曦无奈道。
“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李青曼不以为意道,“这就是他们的想法。如果夫人只是晓以利害,他们是不会掏出一个铜板的。”
“那要如何才能让他们捐款”沈珠曦追问道。
李青曼却只是含笑看着她。
想要马儿跑,还得先把马儿喂饱。
沈珠曦回过神来,说“此事利国利民,如果能顺利筹集到修堰的资金,我定会禀告知府,给你重赏。”
“青曼不需要重赏。”
“那你想要什么”
李青曼说“青曼想要投入襄州夫人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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