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邈的气定神闲让李鹜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把陛下怎么样了”李鹜沉着脸。
“这很重要吗”
“那是大燕的皇帝, 更是我妻子的兄长”李鹜说,“难道这不重”
“那是我的妻子。”傅玄邈打断他,纠正道。
“你抢人性命,抢人权势, 现在连别人的妻子也要抢”李鹜呸地一声吐出口中蓑草, 紧紧盯着雨幕之后那张平静的面孔, “傅玄邈,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那原本便是我的妻子。”傅玄邈冷冷地看着他, “是陛下金口玉言, 钦点我为越国公主驸马。你才是那个无耻之人,趁公主蒙难, 破坏赐婚, 夺人所好。”
“白家的退婚书你没收到”李鹜大声道,“你算哪根葱白家压根不认你”
低头装死的白戎灵忽然被点进火星四射的话题之中,小心脏猛地一抖, 更是不敢抬头,连肩膀也紧紧缩了起来, 任由雨水从头盔缝里流进, 冲得他眼睫粘连睁不开眼,活像一只在大雨中惊慌失措的湿鹌鹑。
傅玄邈的脸色微微一沉。
“婚是陛下所赐, 要退也该陛下来退, 他白家不过是一商贾, 敢退御赐之婚,何其猖獗”
如果眼神能杀人,白戎灵十分确定自己此刻已经死了千次万次。
背后那股冰凉的目光重若千钧, 让他抬不起头也不敢抬头。
“越国公主涉世不深, 天真纯善, 正是因此,她才会中了你们的离间计。待我剿灭你们这群逆贼,与公主开诚布公地谈上一次,误会自然会解除。”傅玄邈说,“届时,我依然会完成先帝遗愿,恭迎公主下降。”
对此,李鹜只有五个字。
“你好不要脸。”
他半厌烦半吃惊地看着眼前一表人才的傅玄邈,越发觉得自己不认亲的选择十分正确。
他李鹜,偶尔夜深人静时,也会自省一回白日的行事是否太过无耻。
但如今,他才发现,还有比他更无耻的人
他至少知道自己不要脸,可对面这人,连丝毫类似的认知都没有
看着傅玄邈的表情他就知道,傅玄邈刚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丁点不觉理亏。
无耻到这种程度,他李鹜甘拜下风。
“先帝早就想解除婚约,只是宫变发生在前;陛下也想解除婚约,只是大权旁落在先;越国公主也不愿嫁你,从一开始她就认出你不是好人白家更是连退婚书都送出来了,谁让你他娘的不做人少拉扯旁人了,老子把话放在这儿,这场婚事,至始至终都是你一人在强求”
李鹜掷地有声,神色坚定无畏,连震天响的大雨也没能淹没他的声音。
傅玄邈虽然安坐马车之中,不受风雨所摧,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是你们蛊惑了她。”他垂下眼,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你少他娘的自欺欺人了”
“是你们骗了她。”傅玄邈抬起眼,冰冷的目光直指雨中的李鹜。
“公子”
傅玄邈抬手挡开燕回,低头走出了车厢。
大雨倾盆而下,转瞬便湿透了他的宽衣大袖。雨水顺着他的袖角不断滴落。苍白手背上三点朱砂般的伤痕,在雨水洗刷下愈发触目惊心。
“只要你死了,事情自然就会重回正轨。”他说。
“做你爹的春秋大梦”李鹜怒道。
傅玄邈看着李鹜眼中怒色,缓缓道
“从金带阁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有不甘人下的野心。可惜,你的野心被私情拖累,始终得不到伸展。瞻前顾后,左右顾及,就是你失败的最大原因。”
“我早该杀了你。”他说,“若是当日在金带阁就杀了你,今日种种,便不会发生。”
“错”李鹜说,“即便你杀光天下人,沈珠曦也不会爱上你。”
傅玄邈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那层完美高洁的贵公子假面,正在从他脸上寸寸剥落。
“住口”阴冷的声音从傅玄邈的唇缝中挤出,“你不配提起公主名讳。”
“论才智,公主天资聪慧,过目不忘,论德容,公主天香国色,兰心蕙性。论才智,论德容普天之下,无人可与公主比肩。不爱我”他恍若游魂,轻声说,“也是理所应当。”
“大错特错。”李鹜一脸自信道,“这个能与公主比肩的人,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
傅玄邈拧了拧嘴唇,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就凭你”
“老子以前是不配”李鹜挺着胸膛,坦然地和傅玄邈对视着,“所以老子想方设法变成配得上她的人而不是自己知道自己是条土狗,所以先一步咬死她身边所有敢接近她的人”
“你不准她打扮好看,不准她外出交友,不准她对外界心生向往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李鹜毫不留情,大声道,“你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想尽一切办法遮掩她的光辉,一个大男人做事肮脏到这种地步,你还算什么男人老子骂你是狗狗都要委屈得汪汪起来”
“你”
傅玄邈的脸色彻底变了,磅礴的杀意正从那张极度难看的面容下浮出。
“那就试试吧”他一字一顿道,“等我把你杀了,自然就知道谁对谁错。动手,拿下这群逆贼”
傅玄邈一声令下,所有傅家军一齐动了起来。李鹜也沉下声,喊了句“动手”,两方军士立即冲作一团,激烈的厮杀声一时盖过了雨声。
李鹜的目标只有一人,傅玄邈的目标也只有一人。
一剑一刀重重地碰撞到一起,发出响亮的铛铛声,黑色皂靴和圆头高靿靴各退一步,溅起雨帘一层。
傅玄邈虽身在文职,但他带兵打仗数年,再加上寒来暑往从未松懈过武艺的锻炼,无论是力道还是技巧,都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这第一刀,两人都没使上全力,但两人都感受到了对方武器上传来的不可小觑的压力。
“我问你”李鹜压迫的目光紧紧盯着傅玄邈,“你把燕皇怎么样了”
“不是我把陛下怎么样了,而是你把陛下怎么样了。”傅玄邈说,“今夜之后,全天下都会知道,陛下在前往扬州的路上,死于千里刺杀的李鹜之手。君都没有了你的清君侧之名,还用得下去吗”
李鹜脸色凝重,咬牙道“你连皇帝也敢杀”
“傅氏一族对大燕忠心耿耿,我是傅氏嫡支唯一在世之人,又怎会对陛下不利”傅玄邈说,“我说过了,今夜之后,全天下都会知道,陛下死在你的手上。”
互相施压的刀剑在半空中颤动,谁也不愿让步。
“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想没想过失败之后,家人也要跟你一起陪葬”李鹜盯着他的眼睛。
傅玄邈有一瞬晃神。
李鹜趁此机会,猛地将刀下压,傅玄邈手中的剑在快接近面颊的时候才堪堪止住。
他回过神来,阴冷仇恨的目光落在李鹜脸上。
“殿下手中玉珏,从何而来”
李鹜咧嘴一笑“公主的宝贝多得数不清,老子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等我拿下你,自然就清楚了。”
“这就不能如你的愿了。”李鹜眼神扫向湍急的河流,视野尽头处,三艘柳叶般的船只正破开雨帘,飞快地顺水而下。青凤的旗帜,不畏风雨,傲立船头。
傅玄邈霎时明白了李鹜只带了数百人就敢来和他叫阵的底气。
唯有顺风顺水的帆船能比矫健的马蹄更快
傅玄邈不再同李鹜废话,率先收回对峙的长剑,躲过砍来的刀刃后,立即朝着李鹜发出了凌厉的攻击。
李鹜一边防守,一边往河边退去。
所有皮甲兵都在尽力朝河边靠拢。
白戎灵手无缚鸡之力,早就十分有自觉地退到了大后方,以防被人逮去威胁李鹜。他一边紧张地观望局势,一边频频回头往上游看去,祈祷着这三艘救命船只能够开得再快一些,更快一些。
风雨加持,那三艘船一眨眼的功夫就靠拢了河边。
“上船快快”冬靡霁躲在船舱里大声喊道,傅家军朝船只射来的箭矢混合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形成新的雨幕,叮叮当当落在船上。
靠近船只的青凤军冒着箭雨陆续登船,时不时有人中箭落入水中,发出一声惨叫。
李鹜和李鹍死守着外围,让其他人先行登船。
“别管其他人,今日不论如何,都要拿下刺杀陛下的这两个刺客”
傅玄邈一声怒喝,李鹜和李鹍的压力倍增。不知何处探出的一把刀,划在了李鹜手上,割开了他的皮甲和下方的衣裳,一条鲜艳的红线立即涌了出来。
李鹍见状大怒,咆哮一声,手中流星锤哐当一声敲开了偷袭李鹜的那名小兵的头颅。白的花的溅了一地,也弄脏了李鹍手中的流星锤。他看也不看,冲向敌阵的同时,用力甩出手中的流星锤,一边怒吼,一边挥舞起来。
无数惨叫响起,血肉纷飞傅家军如镰刀下的杂草,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了一片。
“你的对手是我”蹲下身护着头的燕回朝着李鹍冲了上去。
李鹍被燕回缠住,傅家军这才有了反击的机会。他们冲着正在登船的青凤军射去箭雨,努力阻挠着青凤军登船逃离。李鹜则又和傅玄邈缠斗到了一起,几十下你来我往的攻防之后,李鹜突破傅玄邈的防守,一刀砍中了他的右肩。
“公子”燕回忍不住叫了一声。
“雕儿,上船”
燕回虽武力高强,能够和力大无穷的李鹍斗得不分上下,但眼角余光里瞥见的这一幕让他分心,随之迎来的就是窝心一脚。
燕回在半空喷出一口鲜血,接着重重倒在泥泞里,动弹不得地看着李鹍的背影飞快跃上了船。
“他走得了,你走得了吗”
傅玄邈面无表情,手握长剑再次朝他攻来,鲜血沿着他的右肩一直往下,从他袖口滴落的雨水,落进水泊后散开层层红色涟漪。
李鹜忽然一笑“老子命贱,用来换天下第一公子的命,值了。”
他对傅玄邈刺来的剑视若无物,手中长刀径直向着傅玄邈的脖颈砍去。
一个瞄准心窝,一个看准脖颈。
赌的就是敢不敢同归于尽。
在冰冷刀刃即将触及温热脖颈的最后一刻,傅玄邈脸色变了,他匆忙回防,后退数步想要躲开这致命一刀。也就是同时,李鹜毫不犹豫转身冲向邻近一名傅家军的轻骑。
糟了
等傅玄邈回过神来,李鹜已经扯下了原本的骑手,自己坐在了骏马上边。
“驾”李鹜用力一夹马腹,这匹肥壮的骏马便如离弦之箭冲出了傅玄邈手中长剑的攻击范围。
“弓兵”傅玄邈厉声道,“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一支支在大雨中歪七扭八的箭朝着李鹜射了过去,也不知射中没有,李鹜的身影逐渐隐入大雨。
眼见三艘小船也借着风雨之便,迅雷一般消失在河边,傅玄邈的目光定在了李鹜夺马而逃的方向。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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