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上低声的议论汇集在一起, 会场中环绕着如同嗡鸣一般的白噪声。
在这喧闹又寂静的赛场里,美作昴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蛋抽。
对面的料理台前,紫发少女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了烘焙。
她正将小锅中的羊奶倒入打发好的蛋黄液中, 看起来像是在制作英式蛋奶酱, 似乎是为了做之前所说的、羊奶巴伐露亚。但另一半的羊奶却直接被她送入了冷藏室,紧接着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杜瓦瓶, 那里面应该是运营委员会准备的、少量的液氮。
无法追踪、无法推测她现在要做的料理究竟是什么
美作昴捂住了头,大脑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危机感。
说着要进行即兴料理的少女,行动时却仿佛心中已有了试验过千百次的菜谱,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一丝滞涩和犹豫。
唇畔带着淡淡的笑容, 之前的那一点微不可查的郁气如今已然散去。少女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之中,神情平稳而专注。
但拥有着成熟菜谱的他却完全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所有的意图被全然看穿,又被轻描淡写地忽视了。
他引以为傲的、击败过许多人的改良, 并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过往被父亲斥责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父亲是因为不如他而愤怒, 虽然阴影仍在, 可他明白这是弱者的色厉内荏;但他如今面对的, 却是强者的轻视。
仿佛他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跳梁小丑, 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不,她并不是无懈可击, 只是以他们的程度, 还无法找到足以令她感到恐慌的、心灵的空隙。
睿山前辈,你找错对手了。
隔着液氮汽化时蒸腾的白雾,遥遥望着平静如水的少女, 此刻的美作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现在的他该怎么办
她才是真正掌握了更进一步的菜谱的人, 他要怎么做才能赢
要再进行改良吗
不, 她的菜谱中, 层叠的风味搭配是如此巧夺天工,他研究了一周,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方向,为此甚至将整份甜品的风格都改变了而这却还没能够超出她原有的轨道。
没有办法改进的话,要更换菜谱吗
可是原材料只有这些。甜品的制作要求极高的精度和细致,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会毁掉整份料理。用恰好能够完成一个完成度极高菜谱的原材料,很难做出另一种足以和它相比的料理。
但她的即兴料理,也只有目前的这些材料
那么他也还有希望。不能被她的话语诱导、在这里用无意义的思考浪费时间。三小时的烹饪时间,如今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美作昴握紧了手中的工具,强行定下心神,继续进行料理的制作。
在众人焦灼等待的视线中,美作昴率先完成了料理,将组装好的五份甜品一一摆放在了五位评审面前的桌上。
“哇,真好看啊。”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感叹道。
蛋糕的立面上宛然可见浅浅的七色,淡红色的淋面下方赫然是梦幻一般的、轻纱薄雾般的六层,方形的歌剧院蛋糕立于白色瓷盘中央,仿若天际的一抹虹霓。
“这也是我的改良,”
美作昴不无得意地说道“我在制作时加入了食用色素,因为纯色的料理实在是太过单调了。”
听见这话,远处的少女眉间带上了一点无奈的淡笑。
“混合了马斯卡彭、两种口味的冰淇淋奶油霜,以及中间的茉莉清酒甘纳许,还有最下层的海绵蛋糕饼底每一层都制作得相当精致啊。”
美食协会理事、作为评审的早乙女星周拿起了叉子,从最上方轻轻切下。
“呼”
吸满了糖浆的蛋糕胚甜蜜而富有冲击性,茉莉、鼠尾草、葡萄柚,花果香气在口中满溢开来。
豆奶与马斯卡彭醇厚柔滑的口感,与冰凉的奶油霜搭配在一起,刺激着味蕾,而白味噌淡淡的咸味更加强调了蛋糕的香甜,将料理的质感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不仅如此
“是的,我改进了饼底,使用了大量的杏仁粉,用杏仁香浓的风味作为浓郁口味的、这份彩虹歌剧院蛋糕的基底。”
美作解释道。
薙切仙左卫门的左边,和食兴业会会长大泉柿之进对他怒目而视
“就算再优秀,这也是你偷窃而来的东西”
老者愤怒地拍着桌子“你这家伙,就没有一点作为料理人的信念吗”
“细致入微,这就是我的信念。”
美作昴眯起眼睛,看着怒不可遏的老人“为了取胜下足苦功,这有什么不对吗”
“别让我发笑了。”
清冽而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长发高高束起的少女端着托盘,缓步走上前来。从美作昴身旁经过,她淡淡道“那也要你能胜利才行。”
“请诸位品尝。”
动作轻巧地放下盘子,甘茶直起身,微笑道“这就是我的料理”
“雪中梅。”
大屏幕上投影出少女料理的那一刻,冰霜般剔透的宁静席卷了整个会场。
田所惠仰着头,呆呆地望着悬挂在上空的荧屏,感叹道“好美啊”
黑色的陶制圆盘上,盛装着一捧雪色。那仿佛是天国播洒而下的圣光,望向它时,只觉得世界一片纯白寂静。
与这样令人目眩神迷、心神动荡的白色相比,一旁的彩色蛋糕便立刻显得花哨而轻浮了。
而评审席上的五人受到的冲击还不仅如此。
馥郁的香气悄然显现,混杂着蛋糕的甜意,丝丝缕缕缠绕周身,然后顺着呼吸进入体内
“出现了总帅的衣襟绽裂”
“这、还没有开始品尝就”
在还未开始试吃的这一刻,这场对决的胜负便已初见端倪。
薙切仙左卫门拉好衣襟,评审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银色的叉子。
清甜的香气弥漫在唇齿之间。轻盈、细腻、湿润、柔软,夹杂着一点意外之喜的酥脆,种种触感伴随着令人脑髓震颤的复杂美味在舌尖绽开。
还来不及细细分辨,周围环境陡然一变,五人惊讶地四下环顾,才发觉自己此刻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风雪呼啸。漫天遍地只有苍茫的白色,但在这无比幽静而纯粹的色彩之前,无人敢发一语。
不知是因为幻想中的酷寒,还是由于眼前壮美风景带来的震撼,众人只觉身躯动弹不得。
忽然,前方崎岖的山道上,出现了一抹踽踽独行的墨绿色。
那身影是如此坚不可摧,抿紧的唇角透出几分凛然与执着。回眸之间,眼下的几点红梅如同冰雪也难以湮没的热血。
风中似乎涌动着某种清逸幽雅的暗香。那仿佛是冰雪之中的一点温柔的情愫,使僵硬的身体寸寸回暖。
直到此时,评审的五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料理意境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存在脑海之中,他们有点茫然看了看周围。
因评审员们长久的沉默,会场中早已弥漫着急切的氛围,但背着手站在桌前、耐心等待结果的少女却依旧淡定自若。
薙切仙左卫门的衣襟再次无声脱落。
观众们又是一片沸腾。
“太好了”
极星寮的住宿生们欢呼起来。
两次衣襟绽裂,这样看来,胜负至此已经完全无须多言了。
评委席上,大泉柿之进发愁地盯着面前的甜品。
“这个构造,究竟是”
口感与风味调配得浑然一体,单靠观察又很难确定。想要弄清结构的话,似乎必须单独品尝每一层才行,可是单是想到需要拆分它、破坏这份料理的完整性,他就忍不住感到心痛。
“我来解释吧。”
见状,甘茶笑了起来“结构一共有四层,稍微模拟了一下落满了雪的大地。”
“最上面的一层,是用奶油起泡器打发的茉莉泡沫慕斯,以及羊奶巴伐露亚。接着是豆奶慕斯,其中混合了敲碎的、葡萄柚鼠尾草风味的蛋白酥。”
以酥脆的口感来增加品尝时的趣味,也对应着土地上的碎石。
“然后是第三层,以白味噌调味的羊奶巴伐露亚,最下一层则是刷上了糖浆的榛子海绵蛋糕胚底。”
自上而下,质地由如雪般的轻盈,逐渐过渡到沉稳土地般的绵密。
薙切仙左卫门看着沉稳的少女,露出一点赞许的笑意。
“最上层的巴伐露亚,是没有加入蛋黄液、口感轻盈的日式巴伐露亚吧”
他说道“而第三层的正是传统做法、使用了英式蛋奶酱的巴伐露亚,质地较为厚重。”
“由于材料有限,你活用了所学的知识,使用不同手法制作出了两种质地的奶油。”
少女轻笑着点头。
“是,巴伐露亚剩下的蛋白,我也将它们烤成蛋白酥了。”
“但是我们闻到的这种、幽幽的梅花香气呢”
大泉探身向前,好奇地问道“这是在蛋糕的哪一层”
“都不是。”
甘茶带着点骄傲地笑了起来。她解释道“既然叫做雪中梅,就一定要有梅花的香气。可是我的材料中,并没有梅花提取物。”
“但是,这一点也能通过拼凑的方法解决。”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少女娓娓道来
“梅花的香气成分,主要是乙酸苄酯、乙酸乙酯、蒎烯和甲基庚烯酮。”
“茉莉花的香气中含有乙酸苄酯,乙酸乙酯则是清酒的气味。鼠尾草的香气中含有大量的蒎烯,而最后的甲基庚烯酮,是我用葡萄柚和香柑的气味合成的。”
也就是说,她利用料理中的不同成分,巧妙地组建了梅花的复杂香气。
这种香气,是在食客的嗅觉系统中完成的
“等、这怎么可能”
美作昴失声叫道“香柑精油这个材料,你也没有准备吧”
“你在说什么呢,美作同学。”
甘茶微笑着,侧过脸看向他“你来休息室的时候,我不是正在喝伯爵茶吗”
“那是我自带的茶叶,后来放在保温箱里,一起带过来了。我用那个,制作了伯爵茶清酒糖浆。”
伯爵茶因为有着浓郁的香柑气息,早在两个世纪以前,就经常被用来与酒精混合做成饮品。
这一点他当然也知道,可是
“但是要让它在酒里萃取出香气,必须要花好几个小时”
美作昴忽然睁大了眼“液氮”
“你用液氮将伯爵茶制成了粉末,再把它和清酒混合起来做成糖浆,刷在蛋糕胚上”
“没错,而且在最上层的日式羊奶巴伐露亚里,我也加入了伯爵茶粉末,用来它的清新香气来平衡羊奶的浓郁口感。”
少女颔首。
“不可能,你竟然也会分子料理”
美作昴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我不可能连这个也没有听说”
耀眼的聚光灯下,少女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败者。
她轻声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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