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被失重感包围, 耳畔是尖厉呼啸的风声。
视线里星斗连成垂坠的长长丝线,在虚幻的漫天流星中,她不断地向下坠去。
这条遍洒星光的道路,会引领她来到终结, 还是新生的出口
她无法确定, 所知道的唯有一点, 那就是、这已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而风暴之中, 一旦踏上了某条道路,就只能不停歇地继续向前走。
她凝望着夜空, 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无比安静的世界里, 银亮刀光如同划破天际的闪电, 乍然于夜幕上亮起。
刀锋劈开沉沉的墨色天幕, 与幻觉中无力垂落的流星, 直直向她逼近。
啊。
甘茶微微一怔。
这是雪中梅。
她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竟然是这样吗
她叹了口气, 垂下眼睫, 不再看了。
但视网膜深处几乎被刀光灼出幻影, 即便闭上双眼,那道雪白的寒光依旧不容逃避地烙印在眼底。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甘茶只觉腰上一紧, 下坠之势被陡然止住。
冷锐锋利的刀刃,在来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忽然变成了柔软的长鞭, 一圈圈地缠紧了她的腰。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往上方望去,望向打开的舱门边那一道人影。
距离太远,夜色也深沉。她分辨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却错觉般地仿佛能够看清他被气流拂动的、倔强翘起的棕色发梢, 以及眼下那灼目的三点红梅。
她有点想哭, 但又忍不住想笑。
她想道难道你不明白我跳下来意味着什么吗, 铁肠先生
意味着侦探社的大家无法自证清白,方才令你安心的柔软话语,都只不过是敷衍之词,是我为了逃脱而编造的谎言。
意味着我自认有罪,逃避进入如今正义的一方,你寄托心意的一切,都可能是表象和伪装。
意味着,我拒绝了你的保护,拒绝了你捧出的、真诚而炽热的心。
可是即使如此,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你依然想要保护我吗
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过往的无数片段纷至沓来,催促着她踏入他所承诺的未来。
可理智比夜风还要冰冷,仿佛上苍无言的审判,告诫着她、这是不被容许的期冀。
她毫不怀疑,在她抵达猎犬基地的那一刻,作恶的证据与记忆就会同时被灌入现实。
到那时候,他们会变成什么样、而她的同伴又该如何
不要说那时了。
即便是现在,她也已经无法自处。
心与理智分裂撕扯的痛苦之间,绝望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脱力地闭上了眼,心中唯余一片无解的空茫。
神啊,她默念道。
如果不能让我跟他走的话,那就让时间停留在此刻吧。
这个世界对人从来不那么温柔,俯瞰着一切的神明,也从不肯遂人所愿。
仅有他们二人的、沉默的天地之间,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却不过只是一瞬。
恍惚中,有人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意气风发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你在发什么呆”
她惊异地睁开了眼,便看见一只笼罩在红黑色光芒中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延伸的刀身。
五指收紧用力,刀身应声碎裂。
而在她面前变得柔软的刀刃,陡然间锋利地划破了黑色的手套,深深扎入了掌心。
鲜血沿着皮质手套的裂口滴落在她的身上,甘茶不由一震。
面前的青年不快地骂了一声,将刀刃的碎片挥开,然后那双钴蓝色的眼眸便看向了她,他皱着眉说道
“别犯傻了,我们走。”
缠绕在腰间的束缚消失,少女朝他伸出的手臂中落去。
中也托住她的膝弯与腰,带着怀中的少女,冲向了下方的城市。
二人在一座高楼的天台上降落。
中也将怀中的少女放了下来,见她站稳以后,才将手放开。
失重的感觉仍在,双脚接触地面的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甘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微怔,轻声念出了他的名字。
“中也先生”她恍然道,“你来了啊。”
视线之中,青年垂在身侧的右手上,血液淌过包裹在手套中的指尖,悄然滴落在地。
那是极其细微的声响,却将她从混乱的情绪之中拉扯出来。
现实的一切倒流回她的脑海。
我身后还有许多人,甘茶长呼一口气,想道我不可以再任性了。
她压下心头隐隐的痛楚,试图用无意义的话语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中也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啊,那不是你自己发来的坐标吗”
赭色头发的青年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侦探社事发不久,他就收到了首领的命令,让他去远月救人。
原本是要出动直升机、直接在横滨上空拦截的,但是在出发之前,他忽然接到了她的信息。
那是几串坐标的数字。
结合技术人员观察到的、直升机的路线,他们锁定了其中一个,赶到附近待机,然后便看见了她从飞机上跳下来的那一幕。
“但你还真是不要命啊。”
中也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还没等她回应,竟然就有些赞赏地笑了起来,
“一个月不见,倒是长本事了。”
这个人仿佛有种令一切事物都变得轻松的魔力,似乎天崩地裂也只会笑着迎击。
甘茶微微勾起唇角。
看来小堇读懂了她的信号,在她被带走以后,去更衣室里找出了她的手机,将信息传递给了中也先生。
真是多亏她了,这回想必把她吓得不轻吧。
她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正想问接下来要去哪里,无意间瞥见了空中正在下落的人影时,不由瞳孔一缩。
铁肠先生
“哈,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中原中也。”
看着来人折断刀刃的一幕,大仓烨子挑起了眉,“还真是被摆了一道啊。”
红黑色的异能光芒清楚地昭示了他的身份。侦探社的那名少女并不是自戕,而是知道有人接应,才这样毫无顾忌地跳了下去。
在这种时刻,对方能够前来协助,并且时机如此刚好,显然是事先早有默契。
早已风闻侦探社与港口黑手党结党营私,而末广已经给出了那样的承诺,那女孩依旧选择逃跑,那么侦探社的罪行,也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
条野笑着说道,“三个人看不住一个没有战斗力的小姑娘,作为猎犬部队还真是颜面扫地。”
“还当什么军警,不如我们都直接转行算了。”
“说到这个。”
烨子转头瞪他,“你一点都没听出来吗,她在计划那些事时的心音”
“没有。骨骼和肌肉痛苦的声音太大了,完全遮盖住了心跳然后就是第二次。”
条野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一定要说的话,那期间我倒是听见了微弱的哭声。”
听着末广沉默的心音,他意味不明地说道“从七号机关的事开始,一直在哭哦。”
末广扶着门框的手指收紧了一瞬。
条野闲闲地交叠起双腿“我以为她是被铁肠先生感动哭了,所以根本没在意那回事。”
“你做什么,末广”
察觉到门边棕发青年的动作,烨子皱眉问道。
“我去看看。”
末广注视着天台上消失的那点红光,回答了一声。
还未等二人做出反应,他便纵身跳下了盘旋于城市空中的直升机。
“我们快走,中也先生。”
甘茶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空中落下的那个人影身上移开,拉着中也的衣袖,急切地催促道。
“哈我这可没有不战而逃这回事啊。”
中也挑起眉,“那家伙的异能挺有意思的,正好有机会,我去会会他。”
面前的少女神色一顿,中也顿时感觉有些不爽。
她的表情,方才分明已经有所好转,但是在看见上面跳下来的这家伙的瞬间,又立刻变回了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在空中时,他原以为她是从飞机上跳下来被吓傻了,或者过分担心侦探社的安危,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些理由。
中也啧了一声。
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有问题了吧太宰那家伙,以前不是很能说的吗
两年前太宰对他的警告,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你”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面前的少女微微一怔,有些狼狈地垂下眼睫。
“不要说。”
她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才又抬起头,恳切地看着他。
“拜托了,中也先生。”
她说,“侦探社的大家,现在还在军警的包围圈里。”
中也一噎,忍不住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上空的人影已经很近了,中也朝他看了一眼,恰好撞上了那双浅色的眼眸。
见他看来,那人的目光陡然锋利了起来,中也拧紧了眉,但在少女含着破碎泪光的恳求视线之中,他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他说道,“先带你回去。”
他一把将少女抱了起来,周身再度浮现红黑色的光芒。
在重力的加持之下,二人的身影迅速地隐入了高楼林立的城市。
末广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上。
相识两年,他了解她的每一个表情,深知她温柔之外的坚韧,却也难以理解,为何她要决绝到这样的程度。
以及事到如今、为何仍然不愿相信他。
她宁愿与犯罪组织的人一同离去,也不愿相信他。
这样的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中,喉咙里就隐隐地感受到了血的味道,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痛苦。
末广有些迷茫地想道,或许他其实并不懂她。
恍然间,他回想起隆冬山中的大雪,与十月深秋的清晨。
即使是现在,他依旧想要为她斩开一切阻碍,以手中所持的刀剑守护她的笑容。
然而
他低下头,注视着剑刃顶端细小的断口,锋利破碎的边缘如同幽空之中某种沉默而不祥的隐喻。
而城市万千的灯火里,找不到他愿为之前行的那一颗紫色星辰。
直升机在身旁降落,旋转的桨叶掀起一阵狂风。
一直未曾关上的舱门中,大仓烨子与条野采菊接连走了出来。
末广静立在原地,并未回头。
望着他的背影,两人并未就之前的事再说什么,只是道
“走吧,末广。”
烨子说,“是时候去追捕其他侦探社成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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