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蓝荧荧的辉光透过未有遮挡的窗, 映着丝绸壁纸的墙面与猩红色天鹅绒的床帐,折射出满室错综复杂的奢靡缎光。
甘茶靠坐在床头,出神地望着透入并未拉实的床帐空隙、仿佛游鱼般浮动跳跃的点点微光, 心绪一时如海浪般起伏不定。
距离她被从远月带走, 至今不过只过了五六个小时,月飨祭的欢闹声却已经恍若隔世。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她现在应该在极星寮,身边环绕着亲密的友人,为最后一年学园祭的圆满结束举杯庆贺。
然后社长会来远月接她回去, 她会和大家一同进行调查。
即便仍然要面对如今的局面, 至少在风雨发生的那一刻,大家也是在一起的。
她闭上眼, 光点依旧在黑暗的视界中跳跃, 如同脑海中不断闪回的、各种各样的碎片。
社长如今身在猎犬的地下看守所,不知道有没有事乱步和坡君汇合了吗
他给她的那句留言无论在哪里、都会来找她他是不是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动摇所以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想要告诉她的其实是,即便她真的去到了猎犬, 他也会去将她、还有大家一起带出来的, 所以无论怎样都不要害怕。
可是, 即便乱步大人无所不能, 也还是会辛苦的呀, 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了。
太宰先生过往的记录被魔人复原了, 移交给公安后的去向, 连黑手党都没能打探到。
但她是知道的。为了解决一切的根源,他又一次将己身作为筹码交付,只为去到他们最危险的敌人所在之处。
并且, 他必定还在哪里留下了事件的情报, 只是如今她还没有线索。
甘茶忍不住叹了口气。
晶子、谷崎与贤治转移到了立原道造探听不到的地方, 如今暂时安全了。但织田作先生、敦和镜花还没有消息;而田山先生和事务员们,以及大家的相关者,现在大约处于军警的严厉监视之下吧。
还有、那个同样处于爆炸中心的人。
她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将缠绕于心头两年的情愫湮灭于夜色之中。
而她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那么多,爆炸对接受过强化手术的他来说,影响应该也算不上太大。
少女曲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上,怔怔地想道,可她还是想要看看他现在如何。
然而、她甚至没有一张他的照片以后大约也不会有了。
突如其来的事件,将她的生活彻底搅乱。
家人、同伴与好友一夕之间尽数离散,她进入其他的组织,称呼社长以外的人为首领。
即使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选择停留在一个固定的地点,成为同伴们能够轻易找到的灯塔可是,身边如今已然空无一人。
迷蒙的昏沉之意向她袭来,茫茫然的空白与惶然在心头扩散。
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正突兀地质问着她正义与公平、值得守护之物与务必除尽之恶,究竟都是些什么
侦探社成员曾经燃烧生命保护了这个城市,此刻却被所守护之物背离,成为世人眼中的邪恶。
大家被曾经合作无间的组织追捕,站到了想要保护的社会的对立面。
过往所有的艰辛与付出,仅仅只是一张书页,就轻易地全部抹消了。
荣光与赞誉化为乌有,所持守的一切,都能简单地被消泯与颠覆。
侦探社的大家是无辜的,被「书页」蒙蔽的人也只不过是履行本职。
那么有错的到底是谁
是「书」,是容易被「书」欺骗的世界。
而「书」是异能物品。
虚空而生的漩涡之中,忽然浮出了一个念头,一个如同钟鸣般在脑海中轰然作响的念头。
异能这种东西,带给人的并不是幸福,只会随意地扭曲现实,将世界变成异常的模样。
其实是不该存在于世的。
大洋彼岸的默尔索中,有人慢条斯理地念道
“挑拨她的家人与朋友,斩断她的社会关系。”
“当她处于孤立无援的绝境时再伸出援手,然后她就会死心塌地。”
面容秀美的黑发青年温柔地笑着
“我说过我会让你明白的。”
甘茶不适地蹙起了眉。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该存于世上的绝非异能,而是利用异能为恶的私心
可太阳穴仿佛被人猛烈地敲击过,眼前一片错乱的黑色星点。
她动弹不得,嗡鸣声与诡异的宣告声混作一处,在空旷的卧室里、在她混乱一团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偶尔闪过的、警觉的清明之意微弱得摇摇欲坠,几乎无法传达到心中。
四周的一切化为旋转的涡轮,将她的所有感官尽数卷入。
一瞬之间,所有奢靡与华丽的装饰都向她压来,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幼小而惶恐的孩童,孤单地走在富丽堂皇的昏暗长廊上。
长廊的尽头,等待着她的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黑发的青年微笑着朝她伸出手,血色淡淡的双唇开合、似乎在说
“很高兴你能理”
“啪嚓”
尖锐的玻璃破碎声忽然响起。
夜风从破碎处灌入,室内凝滞得几乎粘稠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甘茶眼神迷茫地抬起头,一道狰狞的黑影冲入厚重的幔帐。
蓝色莹亮的一闪坠落在双膝之上,紧接着黑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床幔仍在不安地拂动着,而膝上略带凉意的触感,也格外真实。
夜色下蓝宝石闪耀着着透彻而明亮的光辉,在明灭不定的银蓝色月华中宛若一汪透明的湖水。
流转的光华映入眼帘,如同驱散阴翳的风,将大脑中的昏沉感尽数驱散。
甘茶不由一震。
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汪碧蓝色的湖水捧到手中,缎面的黑色细带划过肌肤,带来一点难言的痒意。
这是
少女无言半晌,最终还是低头笑了出来。
“真是败给他了。”
她无奈地轻声说道。
被她捧在手中的,赫然是太宰平日里戴着的、蓝宝石波洛领结。
“你好啊。”
虽然才刚到这里不过两分钟,但黑发微卷的青年似乎十分怡然自得。
他姿态闲适地坐在床沿,抬起手,轻松地和对面神色微怔的费奥多尔、以临时决定的密语打了个招呼“计划不太顺利吧这样我就放心啦。”
“你”
费奥多尔顿了顿,以解析出的加密准则,轻声回应道,“我记得,你是赞同的。”
“我不是说过的吗”
太宰笑着摊手,“我可不是那么残忍的男人啊。”
费奥多尔微微挑眉。
“你做的事,似乎也差不多呢。”他说道。
“这可不能混为一谈呢。”
太宰的微笑一如往常,凝视着对方的目光、却显得极为深沉。
费奥多尔合上书页,略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卧室中的灯盏被全部打开,房里站满了黑衣的守卫。
甘茶在衬裙外披上了长外套,不动声色地将波洛领结藏在袖中,沉静地回答着赶来关照她情况的众人的问话。
干部的新任搭档在黑手党的总部大楼里遭遇袭击,这不是能够一笔带过的事。
听见响动的时候,走廊上值守的警卫便已经破开门冲了进来,而中也很快也到了。
他拧着眉,站在玻璃破碎的窗前,打量着裂口的形状。
来得太急,他没有戴上帽子,赭色发丝在明晃晃的灯光中显得极为耀眼。
青年回过头,问道“你说敌人是谁”
少女的唇畔浮起一点细微的笑意。
当时她虽然没有看清,但后来回想,那道黑影应该是罗生门的黑兽。
她想起当日骸塞之上,费奥多尔被带走以前,曾对她说过「我会让你明白的」,所指的大约就是现在。
在她的生活被颠覆、独自一人进入港黑时,以“孤独”作为前置条件,用「书页」扭曲她的思想。
太宰先生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事先将领结交给芥川,在她落单、事有异常时送到她面前,以破坏前置条件的方式打破「书页」的制约。
袖中的缎带缠绕在腕间,少女的指尖轻轻摩挲过宝石圆润的表面。
那分明是冰凉的温度,此刻却仿佛一颗跃动的心,源源不断地向着她输送着暖意。
她当然不是孤独的。
因为有一颗曾经孤独的星星,此刻已然不由分说地落入了她的手中,将黑暗的世界映亮。
这让我该怎么说才好呢,甘茶有些叹息地想道。
然而此刻,面对着中也询问的目光,她还是按下了心中涌动的思绪,抬起头回答道
“是霍桑。”
“曾经「组合」的牧师,后来魔人的帮手,共喰作战时投放病毒的假面暗杀者。”
她说道,“打破窗户的,是红字的血弹,所以我能肯定是他。”
后半句话当然不是事实,只是为芥川所做的遮掩而已。
她能够看得出来,太宰先生交给芥川的任务并不只这一个,而此时的他还在蛰伏等待时机,远不到暴露在众人之前的时刻。
但事出紧急,无论是芥川还是她都未能来得及破坏玻璃上的攻击痕迹,只要细心观察便能发现真相,因此她才用同类型能力的红字来掩人耳目。
但霍桑出现在这里,却是肯定的。
他便是令芥川出手的、所谓的“异常”。
“不过,为什么一击不中就没有继续,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看见有人来了吧。”
甘茶随意地说道。
是因为霍桑本来就不是来杀她、而是奉魔人的命令,来接被控制的她离开的。
「书页」控制她的时候,他就在上空等待,等她自己推开窗户、与他一同离开。
不知在何处待命的芥川发现了他的身影,因此才能够及时出手。
“现在应该已经逃掉了。”
她看了眼窗外寥阔的夜空,平静地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在她的引导之下,引起了一阵不小轰动的袭击事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更换了住处、加强了附近的警卫,意外之喜是中也终于稍微认同了立原道造作为护卫存在的必要倒不是说为她守夜,只是他确实无法随时关照她的安危。
人群散去之后,甘茶将藏于袖中的领结取出,在桌前坐了很久,才收好睡下。
后半夜无风无雨,宁静又安谧。
梦里的夜空之中,也闪耀着一颗璀璨的蓝色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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