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高空之上、混乱的连场交战之后, 立原道造简单地在队里处理了一下手上被硬币炸弹炸伤的伤口,便在正常的上班时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港口黑手党。
似乎是没有重要任务,少女正在起居室里看书,裹着披肩窝在丝绒的扶手椅里, 一副非常悠闲的模样。
听见他推门而入的声音, 她抬头望来,看见他以后神色便略微一怔, 感叹道
“还真辛苦啊, 立原。”
分不清这究竟只是有感而发还是隐晦的讽刺,但是立原也没有和她计较的心思。
天空赌场竟然借由赌金向世界散布硬币炸弹, 而侦探社似乎也与此相关,在总经理西格玛坠下高空的时候, 人虎出来将他救走, 之后便下落不明。
侦探社
他用余光瞥向宽大扶手椅中娇小又精致的少女, 忍不住想道, 她柔弱无害的外表之下,到底还藏着怎样骇人的内在
侦探社、到底有什么企图
但少女竟然也正在盯着他看,藤紫色的双眸中渐渐流露出探究与思索的意味。
感到有些不适, 他正要凶狠地对她皱眉, 女孩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把敦君留下的u盘给我吧。”
她说,“既然你不相信里面的内容,那么拿着也没用。”
“哈”
立原道造一头雾水地转头直视她。
少女有些出神似的摇了摇头。
“想不到魔人竟然加了这样的限制”
自言自语了这一句之后,她重又抬起眼睫,看着他,清晰地说道, “记得用你的金属操作把u盘修好再给我。”
她微微笑起来, “我很想看看敦君和镜花现在的情况呢。”
话语中透露的信息, 令他不由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是说”
“是啊,我特意把消息泄露给你们的,否则难道要让你们因为露西的事情、去打扰店长吗他就是个文雅又笨拙的好心人而已,平日里侦探社已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了。”
少女理所当然地说道。
“而且,我本来觉得,至少你算是个通情达理、能够沟通的人,没想到魔人竟然设下了那样的制约”
她嘟囔了一句,然后将白皙的手掌再度摊开,用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说道,“快点。反正你也没打算给其他人,所以现在就修好给我。”
立原道造无言地瞪着她。
能够残忍杀害人质的组织,竟然会在意区区一个咖啡店店长的情况吗
为什么要特意把他们引去天空赌场
对他的评价也很令人在意。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他可是军警,她怎么敢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对他说话
思绪混乱之下,他竟然真的按照少女的要求,将u盘修好,交到了少女手中。
对方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甜美微笑,然后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傻,别是被炸伤了脑袋吧今天就不需要你了,回黑蜥蜴或者回家都随你,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就行。”
他又不是真的来给她当护卫的
“放心吧,我们今天没有其他行动。”
少女凉凉道,“侦探社不一样,我们的成员受伤之后是可以休息的。”
“”
立原道造无言以对,只能茫然地看着她,在组织中、一向有些不善的眉眼,透露出了些许懵懂的乖巧意味。
半晌后,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你这女人、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他的身份、卧底的原因、队里给他的监视任务连他的异能,她都知道
“这些都是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吧。”
少女轻笑着摇了摇头。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垂下眼睫,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伤感。
“我要是什么都知道就好了。”
她说。
思考着少女最后意味不明的话,立原道造回到了黑蜥蜴的所在地。
武斗派的众人今天同样并未出动,正在座位上做着自己的闲事。
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广津柳浪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道“立原,你怎么没有跟在海老泽大人身边”
“她说今天不需要我,让我自己回来了。”
立原随口答了一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盯着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眠眠打破,发起了呆。
总觉得许多事情、看起来似乎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消磨着时间,都快到午饭的时候了,他还是毫无头绪。
迟疑半晌,他看向正在玩赏少女赠送的烟斗的广津柳浪,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于心头的问题。
“老爷子。”
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关于海老泽、大人你是怎么想的”
青年试图不那么突兀地把自己的意思表现出来,“为什么大家对她的态度都很正常”
与是否同为犯罪组织成员无关,也并非进入同一组织、过往就能一笔勾销,佯作无害、从小隐藏自己的人,难道不是非常可怕吗
但只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不仅是首领和组织内的精英,就连普通的成员好像也对她没有任何成见,相处得非常愉快的样子。
“你觉得、侦探社的那些人,是吗”
“”
此言一出,不仅是他正在询问的广津,就连另一边默默养护匕首的银都抬头看了过来,用看傻瓜的眼神盯着他。
“干嘛”
立原道造忍不住瞪了回去。
难道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吗
“立原。”
广津柳浪谨慎地问道,“昨天回去以后,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立原道造心下一惊。
“打篮球被人砸到脑袋了吗”
广津和善地看着他。
“哈”
“要是你脑袋没问题的话,这种事当然会立刻就明白吧。”
广津柳浪捋着胡子,笑着说道,“侦探社怎么会是恐怖组织,黑手党里,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这句话仿佛一记突如其来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头顶。
“关于海老泽大人你这两天跟在她旁边,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她的作风吗。”
广津慢悠悠地说,“即使是在侦探社,她也称得上是最心软的人之一。”
立原道造睁大了眼,完全顿住了动作。
他听着那边广津和银闲聊了起来。
“我记得,芥川大人以前还因为不能杀害罪犯的事,和海老泽大人起过冲突吧。”
银赞同地点了点头,广津很感慨地说,“事情虽然过去了两年,但是好像就在昨天一样。上了年纪以后、人果然就”
立原道造脑中轰然作响。
眼前的一切忽然清明。
感受到的一切违和,丝丝缕缕全部串联成线,引领思绪滑向令人恐惧的某个方向。
是啊。
一心救人的、不惜一切也要保护横滨的侦探社、怎么可能会是恐怖组织
而那个仿佛笼罩在迷雾中的少女
为了保护同伴不惜加入黑手党,连罪犯都要让他们获得公平的审判。
即使是对她并不友善的他,看见他负伤,都要打发他去休息
资料里的内容是正确的
她就是表里如一的那种人,根本不是他之前胡乱揣测的那样
至今为止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忍不住质问自己,现在这样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起那个u盘里、他只看了一个开头的录像。
侦探社的人是知道真相的
立原站起身来。
要去问她她一定知道原因
在广津与银惊异的询问声中,立原道造冲了出去,一路奔向了少女房间所在的顶楼。
但当他推开门以后,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海老泽大人去地下监狱执行任务了。”
门外的其他守卫奇怪地打量着他,不过最终还是告知了少女的去向。
他皱着眉,匆匆向着目的地奔去。
隐约的白色雾气从石墙的缝隙里缓缓渗出,寒冷阴湿、凉意刺骨。
他冲下昏暗的阶梯,跑进灯光惨白的走廊,尽头的门正好开启,一个纤细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看着少女的身影,立原道造思绪顿时一空,不由愣在了原地。
惨淡而阴沉的光影投在她的脸上,少女的面色比光线还要苍白,眉目间神色有些冷淡。
微微摇曳的黑色裙摆上,几处淡棕色的菱格被更为深沉的颜色掩盖,宛然如同血迹。
看见另一边的他,她略微蹙了蹙眉,用听不出情绪的平静声音问道“有事问我吗”
满腹疑问被堵在心口,立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尽管他没有回答,少女大约还是从神情中猜到了事实,微微勾了勾唇角。
“我先去处理一下蹭到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一小时以后再来找我吧。”
她垂眸不再说话了,轻飘飘地越过了他的身侧。
走廊尽头,身穿工作服的几人用袋子装着什么沉甸甸、湿漉漉而模糊不清的东西,从一旁的侧门走了出去。
立原愕然地转过头,看向附近的守卫。
“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方小声向他解释道,“海老泽大人来的时候,梶井大人用这里的人做完实验刚走。”
“现场到现在还没有清理完。”
柠檬炸弹。
梶井基次郎是毫无顾忌地用旁人的生命来探索他一心热爱的残酷科学的人,而他是同伴,研究受到首领的支持。
这是她无论怎样曲折婉转、长袖善舞,也不可能缓和的冲突。
他走进尽头的牢狱,看着被尚未抬出的零落断肢、糊上了血肉的墙壁,脚下的砖缝里是怎样也清洗不去的、长年残留的血迹。
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一点灰色的尘土。
这是火药的残灰,还是碳化的人体组织
他不明白这些事。
他只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
让那个连恶人的性命都要保全的少女、不得不面对这一切的,不仅是不知身在何方的、事件的罪魁祸首,还有他们。
是他们、是政府搜查部队对侦探社成员的追捕,将她彻底送入了这里。
泡了个澡,缠绕周身、仿佛要浸透皮肤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已经被浴盐淡淡的玫瑰香气取代。
从浴室里出来,换下的衣物已经被人带去清洗了,走进来时沾上了血迹的地毯也换上了新的,是她偏好的柔软长绒地毯。
港口黑手党在这一点上,简直和薙切家一样,无微不至得几乎要将人养废。
大约是担心她回想起之前的画面,桌上的红茶也被人撤了下去,换成了咖啡。
是中也先生部下的安排吗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曾经在案发现场,比这糟糕十倍的场景也不是没有见过。今天的任务份额她也是做完了才走的,为什么大家会认为,她的心理状态,脆弱到了需要这种关怀的程度。
心口有些闷闷的隐痛。
少女安静地在桌旁坐下,不期然间想起了太宰之前的态度。
他一向不赞同她过深地涉足港口黑手党的事,也格外戒备森鸥外对她的延揽,比所有人都要来得坚决。现在想来,果然他是正确的。
和梶井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不过是她所面临的问题、浮于水面的冰山一角而已。
港口黑手党是深夜的行刑人,是这个城市最深刻的黑暗。
不需要考虑资格与理由,理所当然可以随意处置冒犯了他们威严的人。
他们一向是这样生存的,从这一点来看,或许她的坚持才比较奇怪。
大家会听从她的指令,是因为她有折衷的办法,展现出了相应的能力与手段,首领与其他干部也支持她这样做。
可是,刚刚与此地立足、来自外部组织的她,真的要去触碰他们长久以来的行动准则、港口黑手党真正的底色吗
她永远是侦探社的一员,并不认为自己如今脱离了侦探社,可是既然答应了要加入港口黑手党
就好像之前挑起了改革远月的职责一样,有些事情,同样要做出选择才行。
该怎么做才好
对于这件事,她还没有太清晰的想法。
但至少,她想道我以后也要戴上手套才行啊。
回忆起不小心碰到的、飞溅到墙壁上的血肉,指尖仿佛又出现了滑腻黏湿的触感。
她揉了揉手指,抑制难以言喻的反胃感觉,幽幽地叹了口气。
沉思着坐在偌大客厅中央的少女端起咖啡杯,于氤氲的热气之中垂下眼睫,侧颜朦胧。
立原还没有来他好慢。不过,他似乎自己发现了什么异常,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从他对于u盘的处理来看,魔人应该像控制她那样,扭曲了其他人的看法,让人们毫不怀疑地相信侦探社是有罪的。
而限制条件,应该是“检察机关的成员”。
所以,拥有双重身份的立原,大约是在与黑手党的同伴们说起这件事时,偶然间突破了限制。
要怎样对他解释事实才好呢
她本来应该思考这件事的,思绪却不由飘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他可没有什么黑手党的身份啊。
但是在书页的限制下,他却还是愿意相信她。
她体会过那种无法逃脱的禁锢,因此更加明白,他做到这样的程度、究竟有多么难得。
随着事件的逐渐深入,每一次意识到他心意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这份情意更重上一分。
她注视着杯中浅棕色的小小漩涡,怔怔地想道,可是、现在又能怎样呢
房间里传来响动,那不是正门的方向,而是会客室角落的墙上、隐藏的暗道里。
甘茶疑惑地抬起头,朝那处看去,问道
“立原你怎么”
话语戛然而止。
动作与神情瞬间凝固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莫名笑得十分嚣张的立原身后,通道的暗影里,走出了一个她格外熟悉、方才还在想念的身影。
室内的日光渐次映亮了灼目的三点红梅。
“你”
咖啡杯从手中滑落,她却完全无法分神顾及,只是惊愕又无措地站了起来。
青年向她走来,浅色的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她。
那好像是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专注眼神,却似乎又有什么地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平静的神色之下、隐现着汹涌澎湃的暗涌。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于是奇异又陌生的慌乱与羞怯瞬间袭上心头。本能地想要立刻逃开,却被锁在他的目光之中动弹不得、又几乎战栗。
灼烧的热意涌上脸颊,脑海中一片空白。
看着青年靠近的身影,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耳畔只有不受控的、剧烈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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