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汇源茶楼。

    沈慕言含笑坐了许久, 他手里拿着一枚梅花木簪子,这是他在江南买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簪子, 但却是有一段极其感人的故事。

    说是有一对白发老夫妻,夫妻俩一生无儿女,却相守到老。妻子专门画花样, 丈夫则专门负责打簪子,他打的簪子, 戴在无数女人的发髻上,却从未见妻子戴过, 有人问她为什么, 那匠人的妻子回答说, 丈夫的手艺很好,打的簪子也越来越精致好看,可是, 她觉得最好看的还是在她们定亲的时候,那个穷小子用木棍雕的那支梅花簪。后来,她去世时, 那簪子也陪同她一起埋入地下。

    那是她们年少情谊的见证,比这世上最华丽的簪子还珍贵。

    这个故事传得很广,在江南黔州,无论富贵还是平穷,男子对女子表达爱意皆会送一根木簪。沈慕言手里握着的, 便是后人们模仿那匠人妻子的木簪而做的。

    他的心微微激动,已经有大半年未见到她了, 不知她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是否还如往常那样顽皮

    是了, 她从小就皮,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正缝大长公主生辰,他随母亲去大长公主府吃酒。当时她似乎正在听她母亲训话,那张小脸脏得像只花猫一样,还沾着墨汁,眼眶红红的,却梗着脖颈不肯落泪。见有人来了,她自己觉得没面子,躲到大长公主身后,随后又悄悄探出头想瞧瞧是否有人在看她。见他果然在看她,于是十分不悦的哼了一声,随后眼睛瞪得大大的,自以为凶狠。可在他看来,她那副花猫脸配上她瞪得大大的眼睛,模样可爱极了。他朝她微微笑了一下,她又哼了一声就不理他了。

    彼时,他八岁,而她五岁。

    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其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许是她跟在身后一声又一声甜甜的喊慕言哥哥中产生了爱意,许是她每次闯祸都第一个找他帮忙的那种信赖,许是每次他送零嘴给她,见她阳光下笑得灿烂的面庞,再或许,是某个午后,突然发现她不再梳着丸子头,而是如成年女子在薄肩后散着一片青丝,那发丝随风轻扬,撩动了他的心弦。

    他想着想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一会儿见到她,自己要如何将这支发簪送出去呢悄悄给她戴上,让她自己回去发现还是告诉她这发簪的故事,让她明白他的心思

    这么想着,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他站起来整理了一遍衣袍,确认无不妥之后又坐下来。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他突然心如擂鼓。

    然而,开门的那一瞬间却深深僵住,那如擂鼓跳动的心也骤然停了。

    他的视线缓缓的从那种如花美艳的面庞往下移,不可思议看着那高高鼓起的肚子,艰难的问道“夭夭,你这是”

    顾时欢低头看了眼肚子,也觉得这模样见人挺丑的,她怀孕后,许多好看的衣裳都穿不了,这会儿穿着松垮的衣裳,肚子顶得高高的,走路还像只鸭子似的,也觉得很没面子。

    兀自叹了口气,“唉我现在是快要当母亲了,不过再过两个月就好,届时就不会这么难看了。”

    随后又发现沈慕言似乎不对劲,那眸子里满满是震惊与失落。她不明何意,“慕言哥哥你怎么了”

    沈慕言咽下喉中的酸涩,将目光缓缓收回,想开口问她为何会这样是不是祝长君强迫了她可见她脸上高兴的神色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握着簪子的那只手紧了松,松了又紧,过得良久,才哑声应道“我没事。”

    顾时欢却很高兴,两人大半年不见,她滔滔不绝。

    他心不在焉的听她说话,说她近日遇到的趣事,说她近日的烦恼,也心不在焉的回答她的问题。

    再见到她,没想到一切都变了,以往只属于他们之间的话题,如今又多了关于那个人的。她眉间多了女子的娇媚,多了妇人的温婉,多了爱人的羞涩,一切的改变皆是因那个人。

    到底发生了何事令她改变主意她曾经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要和离,一定要嫁个自己看得顺眼的人。

    那时,她总喜欢对他笑,他想,自己应该是她看得顺眼的人吧

    他等了这么些年,却没想到,竟是一场空。

    顾时欢说着说着,发现他眸子突然湿润,表情看起来难受得紧,她问道“慕言哥哥,你哪儿疼吗”

    但他笑着摇摇头,“无碍”

    “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他再次摇头。

    心底一片酸涩,她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失态,于是他赶紧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再转身看她时,这一次,他们之间仿佛隔着银河,那么遥远。

    他脚步踉跄的出了门,却见祝长君背着身站在楼梯口,他仿佛似有所感,也转身看过来。

    “沈大人,许久不见”

    这个曾经他无数次与之交锋的男人,尽管在官场上屡败,但只要她的心在他这里,他就一直稳操胜券。而如今,却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盯着祝长君,眼神冷厉的看了许久,“往后,莫要辜负她,否则,我一定会再抢回来”

    说完,他绕过他,转身下楼。

    顾时欢随后也缓慢出门,见祝长君在等她,埋着头走过去,情绪有些低落。

    祝长君问她,“怎么了”

    “不知为何,今日见慕见他好像特别难过,突然起身就走了。”

    “许是有急事罢。”

    她们在屋子里说的话祝长君听得清清楚楚,本来还担心沈慕言会胡乱说什么引起她疑心,却没想到基本上都是她在说,他在外头也一直含笑倾听。

    他揽着她的腰身下楼,“走吧,咱们回府。”

    另一边,沈慕言出了茶楼,脚步迷茫,不知该去向何方。他兀自失神的走了几条街,随后在石阶上坐了下来,良久,摊开手掌,上头躺着那根未送出去的木簪,还有手心被木簪刺破而流出的血。

    他楞楞的盯着木簪看了许久,笑了停,停了又笑。

    随从在一旁担忧的问,“公子,是否去医馆包扎一番”

    他摇摇头,这点血算什么,真正流血的地方谁都看不见,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才是真的疼啊。

    十日后,沈慕言递折子自请外放做官,众人惊诧,自来都是在皇帝眼下做官前途更佳,外头的官员挤破脑袋都想要进临安城。而沈慕言,两次下江南事情都办得极漂亮,在皇帝面前记了大功,升官指日可待,少说也是绯袍之列。可这个节骨眼下,竟然自请外放,还选了个十分偏远的地方,着实令人费解。

    中堂众人几乎都在讨论此事,而祝长君心里却知道他做此决定的原因。虽然遗憾临安城少了这么个有才干的人,但依沈慕言的本事,外放几年再回来,说不定更上一层楼。这也不算坏事,但凡官至高位的人,哪个不是先到外头混资历的就连他自己也如此。

    沈慕言此举倒也不全是为情所伤。

    想通此结,他心安理得的下职出门了。

    就这么了断也好,等他外放几年回来,届时,他与顾时欢已儿女满堂。还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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