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奈觉得自己遭到了史无前例惨绝人寰的拒绝。
为了拒绝她，一个花样美男居然不惜说自己性冷淡！
不管真冷淡假冷淡，能让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这是对她多没意思啊。
伽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玛丽苏什么的就是驴她的。
行吧，少女心拍死，从现在起，她要做个莫得感情的读书机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洞悉世间真理而不懈努力。
于是伽奈一屁股躺回摇篮，手里抓着一本书。
翻开，正是她最开始拿的那本《乌合之众》。
这本伽奈早已看过的、成书于乐园时代之前的书，据说是社会心理学领域影响最大的作品，被誉为大众心理学的开山之作、群体行为研究者不可不读的重要文献。[注]
“在与理性永恒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过手。”
“所谓的信仰，它能让一个人变得完全受自己的梦想奴役”
“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我们以为自己是理性的，我们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其道理的。但事实上，我们的绝大多数日常行为，都是一些我们自己根本无法了解的隐蔽动机的结果。"
……
一旦开始看书，伽奈就忘记了书籍以外的人事物，全身心沉浸在文字中。
她重新读着这些早已刻进脑海的文字，然而，就像把信息复制粘贴到一块已经有了相同内容的内存盘，两者并不会叠加，更不会造成什么质变，而只是多出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件，造成内存的浪费而已。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读着。
虽然缓慢，但她的大脑的确可以思考，她可以理解人的情感，只是文字的表达没有现实那么直观，这本书又几乎都是直接给出结论，没有什么论证过程，所以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脑力去思考。
但果然还是太难了。
书难，人性更难。
她想到夏尔，想到那个质问大牛老师的男同学，想到网络上的群情激愤，想到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蓉蓉和萧果果。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如果群体是无意识的邪恶，那世上又有真正的脱离群体的绝对理智吗？
每个人似乎都处于一定群体中，因为人类是社会动物，因为人类是感情动物，他们会自动与有着共同目标的心理群体抱团形成群体，无论数量多少。
就像网民和那个男同学是“群体”，容蓉萧果果以及以后可能出现的穿越者是“群体”，那么她和支持她的班长甚至萧果果就不是一个“群体”了吗？
如果她摈弃一切，对真相一无所知，又怎样确保自己做出理智正确的选择，而不会被带入群体的怪圈？
她以为感情是人类最美好的东西，人类因为有感情才得以为人，也是因为有感情而可爱。
但现在，眼前的一切却又告诉她，人类的感情似乎并非都是美好而正确的。
真的好难懂啊……
“怎么了？”
耳边忽然响起温和的问话。
伽奈听而不闻，依旧沉浸在思绪中，就像电脑处理一个复杂任务时就没有其余空间处理以外的任务一样。
“伽奈？”
“伽奈？”
“伽奈！”
好几声后，伽奈才突然惊醒。
她抬起头，就见谈霜白正注视着她。
他没有看书，而是一直坐在那里，姿势与之前毫无改变，两手拿着那杯伽奈端来的温开水，水波微微晃动着。
看到她终于回神，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伽奈？”
伽奈一时没有开口。
谈霜白便看向她手中的书。
“是看书有疑问了吗？”他问。
伽奈点了点头，却并不说出自己有什么疑问。
谈霜白也不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问：“伽奈很喜欢看书吗？为什么呢？”
现在的孩子，喜欢看书的可不多。
就算是喜欢看书的，也多半是看故事性强的小说，《乌合之众》这种偏专业和理论的书籍，很少很少有普通人会感兴趣。
伽奈终于彻底回神般，两手托腮做可爱状。
“因为我喜欢学习呀。”
“老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反正书中什么东西都有。”
想学什么东西也都有。
比如如何学习当一个正确而正常的人类。
谈霜白点点头，“书中的确有很多可以学习的东西。”
“但是，”他又看了看伽奈手中的那本《乌合之众》。
“你的老师有没有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他笑着说。
“世界是很广阔的，我们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世界的一个侧面，写书人也是人，是人就有偏颇，写出的书就不可能完美无缺。所以，书能够帮助我们了解这个世界上我们还未曾接触的东西，但是——”
他话声微顿，浅到近乎白色的瞳孔温柔地看着伽奈。
“书本不可能教给你世间所有的知识和道理，不可能解开你所有的疑惑。”
“如果有疑惑，那么不妨暂时放下书本。”
“去听，去看，去触碰，去感受，去体验，去拥抱……”
“书中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我们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
……
伽奈安静地听完，眨眨眼，问：“这样就不会犯错了吗？”
谈霜白哑然。
他放下水杯，伸出手，又摸了摸伽奈的脑袋。
“傻孩子。”他无奈地说。“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呢？”
？
孩子？
所以你是有多老啊！
伽奈瞪了眼他那张比白煮蛋还嫩的脸，有心想怼。
但想想那个“男人的年龄是秘密”……
算了算了，男人心，海底针！
说正事要紧。
“因为人类不是机器吗？”伽奈问。
谈霜白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
“机器也不是不会犯错的。”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绝对的正确。”
“况且，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他笑了笑，自嘲似的，“很多事，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对是错呢。”
他轻轻摩挲着伽奈头顶的发，眼角弯弯。
“所以，迷茫的时候，不要顾忌什么对错，听从你心底的声音，做你最想做的选择，这样就好。”
伽奈歪歪头，视线从头顶他的手腕慢慢移到他的脸上，与他的双眼对视。
谈霜白不避不躲。
于是——
“我可以叫你爷爷吗？”伽奈说。
“你说话的口吻好像七老八十的老爷爷哦。”
那幅历尽沧桑感慨世事心灵导师的模样，真的好像学校里最老的一位老爷爷老师哦。
谈霜白的手顿了顿。
随即笑道：“可以啊，你想怎么叫都行。”
伽奈：……
这个人是不是别人说什么都不会生气啊？
星野妈妈曾经教导过伽奈，脾气不能不好，但也不能太好。
因为你脾气太好的话，别人就会顺杆往上爬，对你提出越来越多非分的请求，直到你无法忍受为止。
小时候伽奈还不太明白。
但现在她明白了。
反向思考，比如现在她就想对谈霜白提个非分的请求。
“那爷爷给我唱首摇篮曲吧。”她说，然后就缩回摇篮里，眼睛一闭：“我听爷爷的话，不看书，感受这个世界。”睡觉也是感受嘛。
一片寂静。
伽奈眼睛悄咪咪睁开一条缝。
就看到谈霜白雪白的脸上终于涌上一丝丝让她满意的呆滞。
然而。
只是片刻，他的脸色就恢复如常。
摇摇头无奈地说：“我没听过摇篮曲，不会唱。”
伽奈立马睁开眼，爬起来，用手机搜出摇篮曲，把手机举到他跟前。
“不会就现学嘛！超简单的！”
手机里传出温柔的女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搖你快快安睡……”
旋律舒缓，歌词简单，听过一遍就能毫无困难地跟着哼唱。
“看吧，超简单的！你不会学不会吧？”伽奈挑着眉看他。
谈霜白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缓缓滚动的歌词。
“好。”半晌后，他笑着说。
伽奈：……
行吧，能听他唱歌，她也不亏！
于是闭上了眼睛。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宝贝。”
手机里的女声唱完了一整首摇篮曲，然后周遭陷入安静。
片刻后，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来，伴随着摇篮轻轻的摇动。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搖你快快安睡……”
真的是很好听的男声。
清晰，但不尖锐，像温润的玉石相击，像秋日窗外的落雨，叮咚叮咚，滴答滴答……细细密密，温温柔柔。
这样细密温柔的声音和摇篮的晃动中，本来只是做做样子的伽奈，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闭着眼，睫毛卷翘，脸颊红润，悠长缓慢的呼吸着，安静美好如婴儿。
谈霜白微笑着，晃动摇篮的动作更轻了些。
口中继续唱着那首摇篮曲。
“……一束百合，一束玫瑰，
等你睡醒，妈妈都给你。
睡吧，睡吧，亲爱的小宝贝。”
*
一首摇篮曲唱完，谈霜白松开摇篮，任它随着惯性轻轻晃动。
“再见，”他朝摇篮里的伽奈轻声道，“可爱的小朋友。”
然后走出图书室。
下到一层前台，拍了拍前台机器人的脑袋。
“再见，伙计。”
机器人的扫描仪在谈霜白的虹膜扫过后，立刻兴奋地摇摇大脑袋，眼灯发出pikapika粉闪闪的光，两只机械臂鼓掌做欢送状。
“再见，尊敬的【——】，欢迎您下次光临，这是您第9985次光临本图书馆，阅读时间和次数超过了桃源乡大区100％的居民，真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呢！书本是人类的良师益友，请继续保持，再接再厉哦！”
谈霜白收回手。
这个欢迎词，似乎真该换了。
他可早就不是孩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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