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醉酒的感觉。
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醒过来时,伽奈抱着脑袋嘟哝了一句。
她的脑袋有点疼,有点乱,闹哄哄的,还带着点情绪高度亢奋后的余波,就像听到太大的噪音后耳朵会短暂失聪,听不到普通音量的声音一样,现在她的脑子就处于这样一个半停滞状态。
抱着脑袋懵懵地瞅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市政厅院内的花园一角。
她怎么跑进来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不明白。
不明白,她也不难为自己,就那么抱着懵懵的脑袋,像个酒鬼似的,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几次差点跌倒,却又神奇地稳住身体继续前行。
直到走到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小楼前。
她像小狗一样耸了耸鼻子,抬头向上看。
几乎被爬山虎占据了整面墙的楼体上,唯有顶层的位置有一点点空隙,那是一面大大的落地窗,上半部分的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里面白色纱帘轻轻飘动。
她又耸了耸鼻子,突然眼睛一亮。
抱着脑袋的手终于拿下,手心搓了搓,脚底一弹,身体便轻飘飘地上了墙。
虽然身体还有点不听使唤,但在满墙爬山虎的辅助下,她还是很轻易地就爬到了顶。
然后就壁虎一样贴在玻璃上,扭扭脑袋,摇摇尾巴,蠕蠕地前进着,直到爬到那扇打开的窗户前,小脑袋往里一探。
呀。
她小小地欢呼一声,“哗啦”打开窗,人就跳了进去。
“嗨——我来啦!”
她喊道,脸上表情似得意又似委屈,双手张开,像倦极归巢的鸟儿。
纯白房间的纯白病床上,颜色也几近纯白的人愣了愣,随即,张开了双手。
仿佛一片羽毛,伽奈落在那个纯白的怀抱中。
像醉酒困倦的人终于找到枕头,她眼神迷瞪地看了眼这人,然后便放心了似的,在他胸膛蹭了蹭,随即闭上眼,不一会儿,便再无动静。
——竟然是飞快地睡着了。
白色的男人惊愕失笑。
真是个神奇的孩子。
没有一点防备心,自来熟到令人咋舌。
从她的记忆来说,这才是第二次见他吧?
就这样信任他……
哪怕是小狗也得养熟了才会这么亲近人,而她,却好像天生就特别喜欢亲近人似的。
就好像最初遇见时一样。
明明才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却已经会露出可爱的笑容要人抱。
身边是已经死去的生身母亲,血液沾染了她半个小身子,独自暴露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中,下一刻就会被不知什么东西夺取稚嫩脆弱的生命。
一年又一年,他不知在荒野中捡了多少这样的婴儿。
可却从没有哪个婴儿像她这样奇怪。
不哭不闹,怡然自得,当他接近时,只听到婴儿无忧无虑的笑声,察觉到他的接近,更是费力地伸出短短的手臂,仿佛在讨要拥抱。
太奇怪了。
但当时的他却并没有觉得奇怪。
看着那小小婴儿的笑脸,听着那奶声奶气的笑声,他的心中被突如其来的安慰和温柔占满。
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伸出一根手指与她小小的手掌相握,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望向他,他便突然觉得——他圆满了。
仿佛干涸的大地遇到甘霖,仿佛缺了一角的齿轮终于找到缺失的那角,仿佛中毒将死之人找到对症的解毒剂……
*
多奇怪。
那么奇怪的事,当时为什么会不觉得奇怪呢。
男人没有一丝血色的纯白脸孔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他艰难地想要抬起手。
努力许久,才终于将手伸到少女的头上,静静感受。
入手的触感依旧柔软贴切。
仿佛还是婴儿柔软的胎毛般。
然而外观却已大相径庭。
他还记得两人分开时她的样子。
尽管出生在那样一个绝望的环境,但她却很健康,长得很快,带到乐园后,便一日一个模样,本来就可爱的样子,一天比一天更可爱,因为她黑发黑眸,看着是东方人的样子,于是他将她送到桃源乡大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甚至亲自为她找了一位风评良好,且刚刚丧失孩子,满腔母爱无处发泄的养母。
将她交给那位养母时,她头顶软软的胎毛已经乌黑,圆溜溜的眼珠总喜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又总是看着看着就笑出来,仿佛看他是件多开心的事一样。
似乎意识到要分离,她伸出小手掌,抓住了他的手指,咿咿呀呀地叫着,因为叫地急,嘴巴里吐出几个口水泡。
他当时扮作保育院护工的样子,没有露出任何异样,温柔地将她放到养母怀中。
“伽奈,再见。”
“以后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哦。”
他轻轻掰开她的小手指,与她告别。
那时候,他其实并未想到会再次与那个孩子相遇。
漫漫时光,他经历了太多离别。
于是渐渐的,他的心变成了一面湖泊,哪怕巨石袭来,掀起滔天的浪花,不久之后,浪花平息,湖面依旧水平如镜。
哪怕她可以说是他捡过的最可爱的孩子,哪怕她带给他不一样的奇妙感受,也并不会在他心上留下一丝涟漪。
可很奇怪地,再次相见,他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是凭借校服上的学生铭牌,甚至不是凭借相貌——毕竟婴儿时期和少女时期的相貌相差太远,而是凭借直觉、下意识地就认出了她。
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在自己怀中的小小婴儿。
那个喜欢对人咯咯笑,又时常口齿不轻嘟嘟囔囔什么的奇怪小婴儿。
仿佛一眨眼间,那小婴儿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居然还向自己……求爱?他哭笑不得,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倘若他真如外表一般青春年少,说不定真的会动摇呢。
毕竟,真的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他的掌心缓缓在少女头顶摩挲。
绵软顺滑的触感从掌心如水般流过,接触之后,掌心处又传来那种奇怪的安慰和圆满感,甚至仿佛连身体里那痛入骨髓的痛楚都因此减轻许多。
这次的感受,比拥抱幼时的她时更甚,也比上一次在图书馆遇见她时两人近距离接触时更甚。
是因为她就趴在自己怀里,距离更近?还是——
“唔嗯……”
伽奈迷迷瞪瞪地哼了一声。
也不睁开眼,就抬抬头,感觉头顶有一点点压迫感,并不沉重,反而很温柔,于是她也不反抗,像被撸毛的猫咪一样,明明醒了,喉咙里却还搞笑地发出咕噜噜的小呼噜,要是头上有耳朵,屁股上有尾巴,这会儿肯定也已经摇了起来。
她装睡,撸毛的人也不拆穿,继续轻轻地撸着她的头毛。
两人谁也不说话,一室静谧。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了半点睡意,伽奈才轻轻抖了抖毛,哦不,抖了抖头发,睁开眼睛。
毫不意外地,映入眼中的是少年沉静清秀如白雪的面容,与初见时毫无二致。
气质与外貌,都未因为身份变化而变化。
这种不变让她有种冬天睡在暖呼呼被窝里一样的安心感。
“嗨。”她笑眯眯地冲他道。
“嗨。”他也笑笑回应。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她有些不满的嘟囔。
他摇摇头,“其实挺惊讶的。”
她兴致勃□□来,“惊讶什么?惊讶我会来找你?还是惊讶我那样——”她指指窗户,又张开双臂做飞翔状,“唰——地过来?”
他笑意更深,几近纯白的瞳孔只露出中心一点点黑。
“你来找我,我很惊讶,也很高兴。”他说。
说罢,像是强调一般,又说了一遍,“真的真的,很高兴,伽奈。”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目光——用肉麻的话形容就是,温柔地几乎将她溺毙。
哇……
伽奈双手捧脸。
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种被喜欢、被爱着的感觉?
错觉?
不是错觉?
这可是为了拒绝她不惜说自己性冷淡的男人唉!
喂喂,冷静冷静,有点出息啊伽奈!
在心里狠狠警告了自己一番。
然而,胸口下的那颗小心脏,还是忍不住咕嘟嘟地、冒出欢喜的小泡泡。
算了,压抑情绪可不是她的性格。
“我也很高兴哦。”她喜滋滋地说,脑袋又在人家胸膛上蹭啊蹭。
“刚好累了,不知道去哪里,就看到你啦。”
就像刚打过一架又不幸迷路的小狗看到喜欢吃的烤肠面包一样,不自觉地闻着味儿就扑上去了。
“好喜欢你呀。”迷路小狗蹭着脑袋说道,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什么话。
“唔……你真的不考虑也喜欢喜欢我嘛,只要喜欢我就好了,不用骗我说什么性冷淡,当然就算真的性冷淡也没关系哦,我又不是色m、呜呜呜……”
嘴巴被捂住了,当然,是用手。
她气地瞪眼,眼珠子瞪圆了看他。
他一只手堵住她无遮栏的嘴,一只手抚额,“这种话,不要这么随便地说出口啊。”
而且——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喜欢他什么呢?
明明于她而言才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而要说她是因为他如今首席执政官的身份而喜欢他——那是在侮辱这个孩子。
堵住她嘴巴的手刚稍微松开,就听到她理直气壮的回答:“喜欢你为什么不能说!”
漂亮的乌黑瞳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明明说着以她年纪来说十分害羞的话,脸上却没有一点害羞不好意思的神色,也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反而认真极了,仿佛进行着什么誓约一样的认真。
心脏忽然轻轻地跳了一下。
“我也没办法啊。”她嘟嘟囔囔。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很喜欢你啊。”
“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一样,感觉很亲切,很舒服。”
她笑眯眯地道。
于是,心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他失笑,为自己那一瞬间些微的异样情绪。
什么嘛。
雏鸟情节吗?
哪怕没有了婴儿期的记忆,也依旧保留着对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之人的亲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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