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的同时,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解脱了。
这个世界虽然十分缺乏文学营养,但是却是完全没有亚人存在的天堂,所以……那种恶心的日子,那种生活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这种时候,应该热泪盈眶,用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痛哭流涕才对。
但是奇怪地,我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突然认为就连坐在对面的太宰那张可恶的脸也忽然变得有些格外和蔼可亲。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呢。
虽然和太宰说了‘什么都没有’,但是那种屁话他会相信才比较奇怪。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思考。
——那就是我的今后。
虽然就我所知日本的黑帮向来在同类相对下比较亲切,但是黑帮到底就是黑帮,和这种东西缠上,难以想象能够做些什么好事。
……而太宰知道我不会死掉。
虽然他实在无需对我撒谎,但是这种秘密被人知道的感觉简直就像吞下了定时炸弹。
“……太宰先生。”最终,我还是顶着会被当做神经病的压力实诚地对他开口,“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不存在的人,没有身份证件,应该也不会有户籍记录,虽然我知道和你们同名同姓的人,但是他们也一样,是和你们没有关系,在这个世界上也并不存在的东西。”
我可是已经说实话了。
如果你的分辨力太差劲的话,那可不是我的错,反正也什么都查不到。
太宰盯着我。
在我快要被盯得发毛的时候,他终于“唔欸——”地叫着靠到了椅背上,“什么嘛,这样啊。”
……什么叫‘什么嘛,这样啊’啊?
我不禁感到了已经不只是今天第几次的内心崩裂。
这个人……到底是没有听懂我说的话还是完全没打算相信,还是有过于心大的接受能力呢……算了,已经不想管了。
“那现在呢?”
“现在?”
“……要怎么处置我的事。”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垂下眼睛。
从披在身上的风衣之间,依然能看到不雅地破开的血迹斑斑的手术服,暗淡变色的干涸血团之间,露出了一点疤痕都没有的苍白皮肤。
“关于这件事情,”太宰说,“你自己怎么认为呢?说实话,要我现在把你扔在大街上也可以,不过留在这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哦。”
他未被绷带所掩盖的左眼之中,透露出一种似是劝诫又似乎是悲悯的漠然神色。
……什么,莫非你认为连件能看的衣服都没有的无证可疑人物如我在那种情况下能够生存吗?尽管如此,深知他说的是实话的我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叹息。
“……那么,如果我留在这里的话,需要做什么?”
“这个嘛、”
他突然陷入了沉思,又歪了歪头,“啊啊。”
我马上端正坐姿洗耳恭听。
“正好最近我有不少需要人帮忙实践一下的自杀方式,但是完——全没有人能理解这份行为的美妙之处啊!如果是千鹤子小姐这样的人才的话,对我成功脱离这个腐朽的世界肯定很有帮助……”
“……你多少也该适可而止一点吧。”
我收回一切称赞他似乎还有些厉害之处的前言。
这个人,根本就已经没救了。
“已经决定了吗?”他又一秒切换了稍微正常的风格,对我说道,“我可是非常严格要求部下的上司。”
莫非成为你部下的意义就是在你上吊的时候帮忙递绳子?这可真是太严格了。
“……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吧。”
我回答。
太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了。那么,不要让我失望哦?如果是太没用的部下的话,我是不需要的。”
“恕我多问一句,没用的定义是什么?”
太宰爽朗地眯起眼睛,“是啊……该怎么定义好呢……”他换了个姿势,十分散漫地托住腮,“做蠢事的吧——嗯,没错,就这样好了。”
我也实在不知道对太宰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也随便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谈话结束后,我多少明白了今天的一切经过,本来只是打探敌人基地的他捡到了蹦哒到这个新世界的我,本来是为了打探线索才带回了可疑人物,结果不仅发现了我的不同寻常之处,还知道了我比他更加一问三不知,不能对打击敌方事业起一星半点作用。
随后我被他随意叫来的秘书般的人物带下去打理了一番,在体会了久违的热水澡之后,我终于有了活过来的万分感动。
人原来是如此轻易就可以被满足的东西,我了解了。
把尽职尽责得让人心虚的秘书买回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之类安置好后,我可谓是神清气爽地趴到了床上,然后肆无忌惮地在上面滚了个圈。
据说是为了方便工作人员而设立的休息间,十分符合这栋据说位于横滨市中心一等地带的高档事务所的水平,装潢能与酒店媲美。
和狭窄坚硬还有束缚带的手术台丝毫不同的柔软床垫的质感亲密接触的这一刻,我暗暗认为不管日后多么艰辛,哪怕只是为了这张床,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一秒之后,我就开始唾弃竟然如此没有追求的我自己。
多少也该有点更高的追求嘛。
我思考着坐在床上拆开了还贴着便利店标签的冷饭团,非常普通的柴鱼口味,放在嘴里咀嚼之后,冰冷又坚硬的口感让人退避三舍。
一边认为这很难吃,我还是迅速把袋子里的三个饭团吃完了。许久没有体会过的那份饱腹感,因为过了头而让人有点想吐。
……黑手党都会做什么呢?
我十分困惑,认真想起来,空有无限复活却只是个没用的普通人的我,或许连鸡肋都算不上。
总不见得太宰真会让我和他实践一下自杀的一千种方法之类的,说实话我对死并没有一点兴趣和热情。
在我仍处于那段不人道的时光中时,我当然每天都祈求自己马上死去,再也不要睁开眼睛,并且不断痛恨自己的无法死去。
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死。
很突然的,我想到了太宰。
仅仅只是一天,我就充分意识到了这个人对死有多么执着的追求和他蟑螂般的生命力了,区别仅仅在于,有些时候蟑螂一脚还是能踩死,但是太宰恐怕是踩上几千脚也死不掉的那种人吧!
我对于他的古怪行径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好奇,这个人的心里,肯定埋藏着和他那多变的脸色完全不一样的部分。不过,这也仅仅就是胡思乱想而已。
结果,这一天我还是没能睡着。
第二日清晨打开房门的瞬间,我忽然忍不住脸酸起来。
因为对面正好也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关上房门,伴随着轻微的锁齿咬合声,芥川寡淡的侧脸浮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什么?他也住休息室吗?不,现在关上门还来得及吗?
显然并非如此。
我把门合上,用几乎没有的弧度忐忑地朝那个人点点头致意后,逃也似的往电梯所在的方向走。
从以前开始,我就完全应付不来这种人。
——但显而易见,这栋绝对高于三十层的巨型建筑中,我是不可能指望芥川忽然心情一坏,选择走楼梯旋下去的。
于是我们相对沉默地站在了电梯间之中,在他率先按下楼层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没必要按了。
想必我们得一起去见太宰吧。
电梯层数飞快下降着,与此同时,我身边的芥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那种嘶咳像是肺化作了破烂的风箱一般,把抵在角落里的芥川逼得不得不弓起腰,有我这个外来者欣赏到他这样一面的事情,应当让他很恼怒吧。他偏过头,将手背抵在嘴边,低低喘息起来。以我不敢肆意打量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垂下的黑发,发尖泛着些许的白,盖住了他黯黑而大的眼睛。
一直到电梯停下,发出清脆的提示音,他都没能完全平复下来,只是勉强地止住过于急促的呼吸,并不快地皱起眉,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还有人站在这里似的转过头。
“……你,”他的声音较之昨天,更加嘶哑不顺,“到底有什么能耐,会被太宰先生留下。”
芥川的眼睛像是黑洞一样,还是燃烧着某种强烈情绪的黑洞。
“这个答案……如果让人失望的话,我立刻会将你裁决。”
透过那个黑洞,他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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