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咖啡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就好像不久之前他和太宰所占据的一样——在说到安吾的话题时他坐到了太宰身旁,而我现在身处本被他摆弄的咖啡机边。也许该说是我们两个的位置在无形中产生了置换。
“如果和我一起,你可能也会陷入麻烦的境地。”织田先生看向我,“毕竟你本来不应该被牵扯进这件事里。”这句话似曾相识。
“您帮过我很大的忙,所以,我也希望可以帮助您。”我只是说。
“那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需要有负担,再说你也已经对我道过歉了。”
织田先生抓了抓脸颊,似乎是想要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我。但是我不会因此动摇, “如果这一次出事的是我,您明明也一定无法旁观。虽然我的能力不足,但两个人必然比一个人要好,请您不要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一个人是很让人担心的。”
虽然太宰只字未提,但他似乎也对首领这忽如其来的调令有些想法,所以才会同意让我离开,否则他不像是会轻易答应这种事的人。毕竟那个人一见之下距离感缺乏得令人心烦,实际上却比谁都界限分明。
不管是身体还是意志,织田作之助都是毫无疑问的强者。若论枪法的话,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抵达那样的高度。我能够为织田先生做到的事应该很少才对。
但是他不杀人。
现在,织田先生会面对许多会对他下杀手的敌人。因为刚刚洗劫过武器库,所以杀伤力远比一般枪械要大、让人笑不出来的东西必然也会出现。即使如此仍要坚持不杀,那么只身一人的情况下,难免会陷入困境——就像在酒店遭受狙击时一样。如果不是他而是别的人如此行事,现在也许已经有人为其做尸体善后处理。人的原则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掣肘,而织田作之助尤其如此,矛盾得使人怀疑他究竟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行业。而相比于他,我受到的掣肘明显更少。我既不会真正受伤……也可以动手。
杀人一点都不好,我不想杀人,对此能避则避。但如果遇到糟糕的家伙,我并不觉得不对他们下杀手他们就会放过我,就像最初遇到太宰那阵被绑架到货车上一样。当时是暴走的小黑替我杀死了那些人渣,但是如果我那时就具备能够解决他们的力量,难道我就不会动手了吗?不管事后回味起来心情多差,涌上的感触有多么令人窒息,我都一定不会选择留情。在那天砸碎罐子们时,我过迟地意识到这一点。
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强。
我既没有织田先生拥有的力量,也没有他那样的意志,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现实中,我都不够强大。因为不够强才只能用最粗暴的手段解决问题。一定正因如此,我才会憧憬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就如同我追寻之物的化身。
我想要接近他,我想要成为他吗……?从他身上得到前进的勇气,找到方向。尽管摇摆不定又微弱,至少现在的我确实希望向他靠近。而且——
我心底总有种没有根据的不安。
那是种过于突然、缺乏理由与切实征兆的情感,但是它们却阴郁而厚重地盘旋在我的心与头顶,且愈演愈烈。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的话,我想要做些什么。我等待他的回答,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我不想被他否定。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我拒绝了,你也不会走吧。”面前的男人脸上依然缺乏明确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我点点头,“虽然很抱歉,但确实如此。”
他沉默了一会,向我开口, “那么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这就是我的条件。”
“……我会尽力的。”察觉到他言语中的分量,我变得无法因为他的应许而变得高兴起来, “绝对会不给您添麻烦。”
然而话虽如此,我心里却很清楚,如果判断到了非如此做不可的地步,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行动。我能向他保证的,只有为了事不至此而更加努力罢了。
“我身上的麻烦事很多,再多一点也不算什么。”男人摇了摇头。这句话从他口中被说出,显得非常自然,好像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一直具备这种过于从容的气质。
我们在午后的旧餐厅,在咖啡和香料的气味中谈论对于这里而言过于深刻且不合时宜的问题。我的视线漫然地巡视着四周,落在有些发黄的墙纸和被磨得发光的地板上。店主出去得是不是太久了一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进来过,没有人打断过这场对话呢。
“……请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不过,您的麻烦事确实很多。”
织田作之助最让人困扰的一点,就是总会说出过于温柔的话来。这让我无所适从。若像太宰那样对待我就好了,那样做的话我明明就可以坦然、或者说自暴自弃地做自己。我无法面对这种会让人忘掉自己究竟身处何处的话语。
他又忽然拍了拍我的头,说了一句在我预想之外的话,“……来都来了,不看看孩子们吗?”
“我不是小孩子,请不要总是拍我的头。而且,现在也算是我的工作时间,”我无奈地回答,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没被揉乱,“所以虽然要爽约了,但还是改天再来吧。若他们到时候不要太生我的气就好了。”
“应该在闹别扭,但不会生气的。”织田先生宽慰道,接着好像现在才忽然注意到我的打扮一样观察我,“……你平时为见他们特地换了衣服啊,不过其实那些孩子应该不会介意的。”
我今天穿的依然是背心和热裤,为了挡住腿上的枪套,又套上了黑色的风衣。
这么选择的话首先能够沾血的面积就不多,深色更是洗多少次都无所谓。只要不中弹就还能坚持住。对我这种浪费衣服频度堪称绝望的人来说正适合。只是寒冷时会有些不友好。当我这么穿着,似乎会因为一身黑而看起来更加黑手党一些,所以我不愿意在工作时段外顶着这副容易遭遇职质询问的打扮。正好太宰依照约定帮我买了新的常服。但感觉他有意为之,这次不仅又是裙子,还依然是最不耐脏的白色。没有比这更不适合我的衣服了。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在命运上便已经将我拒绝的气息。
“毕竟这算是我的工作服。”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沾了血也不会困扰的衣服,“是的,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一定不会介意吧,只是我觉得必须得区分自己的心情。说起来,刚刚织田先生有去看过他们吧?发生了什么吗?”
他刚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实在有一点狼狈,连领带都被扯松了,似乎被折腾得不轻。就幸介他们对我的说法,挑战抚养者似乎是每次探望的时间到来时必定会展开的定番项目,但孩子们至今未曾一胜,初次见面时致我被滑倒的东西也是他们原本为新的斗争准备的,真是一群不可小觑的孩子,这次不知又用了些什么新点子。
“这次差点让我吃了大亏。”说到这个,织田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就变得很愉快,提到那些孩子的话题时他一向如此,“竟然能想到在我可能会碰的地方也抹上蜡笔,再过几年也许抢银行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总是这么搞衣服也不好洗,既然已经证明了对我没用,是不是该劝他们想想别的办法……”他说着陷入了沉思。真是现实的烦恼,虽然我觉得那些孩子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用的办法的。
我正打算回答他的话,这时我余光中似乎看到楼梯上出现了什么。我回过头去。
五张好奇的面孔挤在楼梯的拐角,紧紧簇拥在一起,显得非常团结。他们一直都很团结,而且充满主见。在被我察觉后也毫不退缩。
“姐姐过来了?”
“一定是回心转意,赶完了工作过来找我们!”
“起司今天穿得好黑!像真的黑手党一样!”
“大哥哥好狡猾,姐姐来了也不告诉我们……”
“一定是想独占姐姐!明明我们也想和姐姐玩!”
他们并不大声,但切实地主张着自己的观点,而且似乎有不断升级的趋势。即使如此也没有奔下楼,是因为他们坚持不在营业时间麻烦店主,和肆意占用营业时段餐厅谈话的大人们大不相同。此时我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对太宰说过的话,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我真是参悟了一条了不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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