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无双在十八里铺的公差结束,先回了七侠镇。沈笙破天荒地没有粘着回家,而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留了下来。
免不了去找小情敌说书匠谈封唠嗑。
“白喊你几声哥了,明明比我小。”谈封比故事里的小姐姐小上几岁,自然也比沈笙年少。搞清这一点后,沈笙越发地不客气了。
沈笙怀了点小私心,随便找个话头,顺畅地交换了自己的感情经历,两人四舍五入就是生死之交了,都没有再提初见时那破格的举动,默契十足。
最近谈封有了自己的小粉丝,他那些神魔杂交的故事,吸引来的都是些两眼放光神神在在的中二少年。他不堪其扰,今天一场故事讲完,就直接走上二楼。
沈笙抱着猫在二楼玩耍。
“那位祝姑娘......”
沈笙手上动作没把持住,一掌糊小花猫脸上了,被狠狠咬了一口。
“呀!”沈笙大吼,面部表情十分夸张。
谈封被这振聋发聩的一声打断了思绪,硬生生咽下已经到嘴边的问题,不得不关心眼前人:“严重吗?”
“没事,是小兽医教我的,猫犯了错,主人要让它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这样它才长记性。”沈笙转过脸,在看不见的那侧,笑嘻嘻地解释道。
只是可乐都一岁多了,和自己互掐不下几十次,并没有长记性的迹象。
沈笙觉得兽医的可靠性有待商榷。
不远处的医馆里,林烁小兽医莫名打了个喷嚏,对面准大嫂已经提来了外衣。
“你刚才问祝姑娘什么?我媳妇儿怎么了?”
谈封才想起先前的话题,继续:“祝姑娘也是江湖中人吧,怎么走到现在的呢?你只说了你们俩遇见之后的故事,之前的可以讲讲看吗?”
出于创作者的天性,谈封本能地抓取身边一切素材和灵感。但听在沈笙耳中,就变了味。
主语是祝姑娘,摆明了对无双有兴趣嘛!烦人!
可偏偏是自己先提了这个话头,没想到宣誓完主权,换个角度还是被盯上了。
无双的往事啊......在沈笙的死缠烂打下,无双说过很多以前的事,再大的辛苦都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都是口述,相比之下,谈封也许是亲眼见证过无双的童年呢。
想到这里,沈笙心里的醋坛子炸了,怕是能腌了这书店。
“这要看无双的意愿,我不好擅自在背后聊她,抱歉。”沈笙打了个哈哈,全然不顾之前是谁扯着人家的袖子狂撒狗粮,一点没顾及无双愿意不愿意。
谈封了然:“你很尊重她,这样很好。”
沈笙无端被夸,含羞带涩地承了下来:“应该的应该的。”
谈封有些倦了,不再说话,喝着茶,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眼神有些放空,直到沈笙把他唤回来。
“今天你讲的那个,金笔书生和芙蓉女侠生了个孩子是混世人魔,为了报杀父之仇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那个,故事节奏是不是太快了。前边父母的爱恨纠缠了那么久,转眼孩子把江湖搞残了,头重脚轻啊。”
“是吗?”
沈笙的表情很认真,作为听众她听得很过瘾,但抽离之后,故事的缺陷暴露无遗,就忍不住探讨几句。
“就和你改的那个初恋故事一样,第一场事无巨细,连角落里拂在手背上的微风、小姑娘低头敲打手指的动作都刻画出来了,那家伙小气氛渲染的,画面都冒着粉红泡泡。但后面表白成亲偕老这么漫长的过程,几句话就带过去了。总觉得有些,怎么说,戛然而止的感觉。”
“我喜欢的就多说一点,不喜欢的就随便讲讲咯。”谈封伏案,手指戳着茶杯,脸上哧哧地笑,颇有些无辜的可爱。
沈笙闻言有些愣,被猫一口咬在手上清醒了,随即乐不可支:“好好好,我喜欢!”
谈封神了个懒腰,嘴角挑起的那抹笑意,任性又骄傲。
这边沈笙聊得畅快,那头无双已经回到了客栈。
她心绪不宁,又觉得不方便和客栈其他人说,就一个人闷在房间用劳动来疏解情绪。里里外外收拾地格外仔细。
有只剩下葵花籽的葵花;
曾经无比熟悉的黑色夜行衣;
一方用指尖鲜血绣上的红手帕;
曾经挑动过也刺痛过自己的峨嵋刺;
......
近几年,无双白天当差,朝夕都有沈笙作陪,就连出公差,她也常常跟来。无双很少有一个人静静待在客栈的时候。
今天是例外。
当初客栈扩建后集体搬家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无双把这些东西全留下了,虽然只是从一个角落挪到了另一个角落,但终究是没舍得扔。
而沈笙,全程帮着她收拾东西,没有过问一句话。
然后在这些东西之外,放上了其他东西。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沈笙穿的衣服,被砍成破布条后做成了小盖毯;沈笙专用的软木笔,写秃后舍不得扔,涂上彩墨当了装饰品......这些小东西风格鲜明,一看就是沈笙专属。
无双对上镜子里嘴角上扬的自己,慢慢抬手,摸到发间的白玉簪,那是沈笙用一年杂役换来的。
自己也是沈笙专属呢。
无双闭上眼,脑子里闪过沈笙几乎从不离身的红绳手链和玉佩,还有腰腹间那微不可见的伤痕......
眼睛有些热,心里突然生出几许气愤来。
这个人,怎么就让自己独自回家了呢?
沈笙对这些全然不知,缠着说书青年剧透完大结局,就匆匆回来了,盼着能赶上客栈的晚饭。
晚饭一切如常,无双有些沉默,大家只当她是累了,沈笙独自安顿好了两只猫,就回房陪媳妇儿了。
她给无双按摩:“我听了好多新的故事,以后讲给你听。”
“好。”无双闭着眼,感受着肩上的力道,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是很多次的练习和磨合过后,非常默契的舒适感。
一时无言,沈笙按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累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无双睁开眼睛,一个回身靠在沈笙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沈笙今天发愣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她颔首,轻抚着怀中无双散开的长发,有些无错。
即使私底下主动的时候,无双也是开怀的、调笑着的,这样明明白白地展示脆弱,除了遇到打雷,今天还是第一次。上午在十八里铺不还是好好的吗?
沈笙低头,在发间印上一吻:“嗯?”
无双抱了一会儿,想松开说话,被沈笙按住了:“咱们就这么说。”
本有些伤感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无双闷声笑了:“你一直是这样。”
沈笙软玉温香在怀,声音不由得放轻柔了些,但语气还是老样子:“哪样儿啊?年轻可爱聪明小少女吗?”
无双忍不住笑,打了她一下,从怀里挣开,迎上沈笙笑意盈盈的目光:“你这东北口学得不错啊?”
“那可不,这话说着带劲儿!”沈笙坐下,往媳妇儿手里塞了杯茶,换回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我说说,怎么了?”
无双抿了一口:“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我们不知不觉在一起那么久了。”
“老妇老妻了都。但我依然是青春无敌,是不是感觉赚到了?”
“是是是,你的意思是,我老咯?”
“不敢不敢,小双儿永远是我年轻美丽的小姐姐。”
无双自动忽略了那句“小双儿”,认真思考起沈笙的话来。
她俩相遇时都是二十出头,没能像青梅竹马一样,分享彼此的过去。沈笙年轻搞怪,缺少烟火气,爱撒娇爱装蒜,却有着想不到的贴心和执着。这几年的时间,似乎没在沈笙身上留下痕迹。
眼前人生动的一颦一笑,让一切都变得熨帖。无双平日忙着工作忙着照顾别人,此刻愿意放纵一会儿,陷入这柔软的情绪中去,不想让沈笙离开片刻。
相比于沈笙偶尔哀而不伤地神经质,无双平日里看似乐观,却容易自怜,但好在从不自怨自艾。
沈笙虽然没琢磨出原因,但直觉不是坏事。谁还没个低落的时候呢?
一个人容易沉下去,有自己在,肯定给她拉起来。
第二天破晓,生物钟让两人双双醒来,对视一笑。
无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沈笙扒着她,闭上眼睛却不肯睡:“不睡,也不想起。”
“那你想干嘛?”
“我想给你讲故事,昨晚就想,憋死我了。”
“好好好,你说,我听着。”无双挪了挪身子,调整到一个两人都舒服、又方便沈笙说话的姿势。
沈笙闭着眼睛,口齿有些不清,却是情人间的亲昵。
金笔书生和芙蓉女侠的故事第二部,混世人魔血洗武林的故事,从她嘴里讲出来,夹带了不少私活儿,少了戾气,多了猎奇,愣是搞笑起来。
说到兴起,无双笑她胡编乱造,沈笙理不直气也壮地实施物理攻击,两个人在床上闹成一团。
昨晚那份隐秘的伤感,消失于光天化日的现实。
沈笙看着被逗乐的无双,心里高兴之余,又想起在十八里铺的谈封,那个金句满满的说书匠。
他说,因为生活的痛苦需要转移,所以偶尔要放大美好的情绪。
他说,讲故事的人,清楚故事中有几分真假,如果不能融入故事中的情绪,那会有更多清醒的痛苦。我们的故事都不那么轻松,需要加工后再给世人看。
沈笙当时回了一句,情景喜剧还不轻松?
谈封临窗,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笑:“也有那轻松不起来的。”
轻松不起来的,易沉不易飞升的,是碌碌人心。当个没心没肺的平常人该有多好,但又有谁去想,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经营出这平淡的生活。
比如少年成名的道圣老白。
比如无端穿越来的自己。
“哎呀我需要安慰!”沈笙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了,想要扑进无双怀里,却扑了个空。
“安慰你个头,时间不早了,快起床!”
沈笙不满地伸出手,无双已经穿好衣服,回首一把将她拉起身,拉进了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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