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违地梦见了过去的事。
距离AKB48第三次总选剩下两月。望月因为主演的第一部电影《秘密花园》入围戛纳电影节而小有名气,即使安井先生与她在得知消息时都没有感到太惊讶,反而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毕竟那是十九岁就获得最佳导演奖的天才。
真正让他们震惊的是望月被提名了最佳女演员奖,望月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记得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似的换了一套又一套的礼服,她那时只是个在日本国内颇有名气的偶像女团的一员,虽说是团内的大TOP,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大的花销,银行账户里便也攒下不少钱。
结果在那次走红毯的造型上挥霍一空。
安井安慰她这次走红毯以后肯定都能赚回来,望月这才稍稍放下心。其实他们脑子挺清楚,都没想着奔拿奖去,就为了在红毯上风光那么一把,她那些天白天里跟老师练形体、站姿坐姿走姿,晚上还要与请来的外教老师练英语,也就在出国前一天才得了休息,养养气色。
她自然是与石黑导演一起走的红毯。
导演在工作以外的场合还算是个好接近的人,他这人公私分明,又对望月生了那么点爱才之心,把她介绍给不少熟识的圈内人。
颁奖以前,他问如果没获奖怎么办?
望月很坦然说自己就没想过能拿这个奖,所以获得与否都没什么关系。
她之后又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志不在此。
他听见了,倒没生气,笑了两声说你这话可别让别人听到了。
她不傻,自然知道自己刚刚那句有多么招人恨。
安井也说,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倒好,什么也不做,就白捡了这么个大便宜。天上掉了五百万砸你头上,你还嫌是美金兑换成日元麻烦。
这什么破比喻。
望月翻了对白眼。
红毯造型被外媒盛赞,她年纪轻,相貌出众,仪态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也像模像样,走红毯时一举一动宛如英国皇室里的公主,浅褐色的眸子在闪光灯的照耀下泛出金色,最后呈现出来的生图美的令人窒息。
外网讨论望月弥生的热度持久不下,安井顺势而为,开设了望月弥生的个人推特。
推特交由了团队去打理,望月回国以后,接到的个人活动增多,与AKB48的活动有了好几次冲突。
安井与她商议从偶像转型的事,更进一步地想要她早点从AKB48毕业。被望月言辞激烈地驳回,她第一次冲他发火、像个不理智的小鬼一样大发脾气,两人闹到最后甚至惊动了社长。
他们不欢而散。
助理送望月去AKB48第二十一张单曲的拍摄现场。途中忍不住为安井说话,被望月一句“工资我给你发还是他给你发啊?”骂的讪笑,接下来一路上便沉默寡言许多了。
认识了两年,那是望月第一次在安井面前冷脸。
于是安井意识到,AKB48是望月的底线。
决不退让。
她有个值得称赞的优点。
工作时从不会带入个人情绪,即使她心里郁闷的很,但在导演说开拍时她下一秒就能扬起百分百灿烂的笑容,将属于望月弥生的情绪抛开,留在舞台上的是作为偶像的Haru。
那时候的她还不像如今这样戏里戏外都善于掩藏自己真实的情绪,摄像机一离开,她脸色便阴沉下来。高桥南来询问时,小姑娘委屈地扁嘴,抱着高桥南哼哼唧唧,语焉不详地说自己最喜欢AKB了。
她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只一下一下抚摸着少女的脊背权当安慰,她又瘦了一些,高桥能感受到掌心在触碰到她薄弱皮肤下突起的脊椎骨时有些硌得慌。
“Haru,拍摄结束以后去吃大阪烧吧。”
她纠结了一会儿,说等会儿还有工作,又突然一甩手说去他的工作,我要和你们一起吃饭!
望月牵着她的手去找前田,应该是在更衣室里换衣服。
她一路上小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抱怨个不停。高桥作为AKB48的总都督,又比望月大两岁,到底是成熟些,不自觉也承担了姐姐这个角色,听她一句接一句地说从戛纳回来以后就没有在床上躺着休息过。
遇到后辈打招呼,望月因为个人行程原因,对新加入的孩子们不太熟,在高桥的提醒下也一个个地问了好。
甚至还被要了签名。
她嘚瑟起来,在高桥面前,得意的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
高桥忍不住上手抽她,要她正经点,别飘。
望月又乖乖地说好。
她下意识后悔,这孩子也只在她们面前才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了。
她才刚过十七岁生日没多久。
本该是肆意妄为、年少轻狂的时候,却因为过早地踏入这个名利场而不得不收敛本性,如履薄冰。
其实望月可以为她自己骄傲一些的。
高桥想。
毕竟这里是唯一不会背叛她的地方,她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争吵是如何开始的已经不重要。
分歧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得而知。
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勾心斗角、明枪暗箭。AKB48的成员越来越多,她们不可能与每个人都熟识,也不清楚谁私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们没防备便陡然听见楼梯间里的窃窃私语。
恶毒的、丑陋的。
在被发现以后更是撕破脸地大骂,破罐子破摔地嘲讽与质问。高桥南怒不可遏,她大声斥骂,争吵使更多人围拢过来,她突然意识到望月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回头。
少女美丽的面庞浮现出如寒春一般冷峻的微笑。
望月弥生转过身,走入夜色里。
影子融入进漆黑的地面里,她走的那样快,近乎要飞起来。可望月没有生出羽翼,脚下的路面泥泞不堪,她每往前每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力气,她以为只要自己向前就一定能找到方向,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去,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无声无息地。
她被黑暗淹没。
这是个噩梦。
她从梦里睁开双眼。望月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从那令人窒息的心悸感里缓过神,她坐起身,伸手搓了搓脸,将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捞起来一看,时间还早。
与郑号锡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几个小时给她准备。
她从床上爬起来,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
湿哒哒的脚丫子踩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水印。被她爸看到了指不定又得一顿说教,望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毛巾扔到一边打开了衣柜。
她扔了好些衣服,家里这个衣柜不比日本那套房子里有一整个衣帽间供她像屯粮一样放衣服。望月这些年走优雅知性风,团队里造型师姐姐给她推荐的几个牌子也都是主打这种风格,她没兴趣,不想钻研,干脆叫她一整套一整套地买,省的她花心思搭配。
女孩哪有不爱美、不在意自己形象的。
望月偏爱原宿风,衣服花色都打眼得很,走街上特吸引人目光。年少成名带来的好处她是没享受到多少,坏处倒是一堆。
在这个圈子里的想要日常出行能自在点,多少都得注意避人耳目。
她不得不为了减少麻烦而放弃自己的爱好。
于是对衣服打扮也没什么热衷了,安安静静地当洋娃娃任人摆弄。
望月下意识想起安井来,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的吵架。
是他先妥协。
他们合作这么多年,安井绝对是一个不错的经纪人。在她一步一步往前进,一跃而上挤入日本一线艺人的行列以来,觉得她碍眼、挡路的大有人在,那时关于她被包养被潜规则的流言四起,事务所虽然实力不错,但公关一直不太行,先有泽尻绘里香前辈的负面新闻满天飞而毫无作为。安井倒是出乎意料地手段强硬,运用了自己的人脉与手段把这些东西掐死在了源头,没让这些负面新闻影响到她。
—下工了,好累…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发呆,被手机的消息提醒声惊到。
望月拔了充电器,把手机拿来,看到消息以后毫不犹豫地拨了视频电话过去。
屏幕里渡边麻友的脸色因为昏黄的灯光而有几分憔悴。望月看了心疼,问她怎么这时候才结束,安排的什么工作啊要弄到这个点。
语气里难免带了点指责。
即使她以前也是这样整日整夜地熬过来的。
坐在前面的经纪人咳了两声示意自己的存在,麻友笑了两声,安抚性地说:“拍的夜戏嘛。没办法的,跟我对戏的是刚入圈的新人,难免有点紧张嘛。”
“哎呀。我们mayuyu也是大前辈了呢!”
望月调侃道。
“什么呀…”她瞥见背景里的那堆衣服,问:“你操乱子呢。衣服一堆一堆的。”
“没。在想出去玩穿什么。”望月把摄像头对准床上的两套衣服。
风格迥异。
一套是穿出去就会是这个街上回头率最高的崽,不一定是惊艳,也可能是因为过于夸张的颜色撞在一起,效果有点辣眼睛。
另一套就很明显是望月过去的风格,稳重,成熟,黑白两色为主基调。
“左边那套吧。你出门记得戴口罩,最好把帽子也戴上。”
“有必要保护的那么严实吗?”望月将手机放一边,开着通话换衣服,边套衣服边和麻友说:“我觉得也没多少人认识我了。这里又不是日本。”
“望月弥生你脑子清醒点。即使退圈了,你以前也是个在全世界都粉丝不少的大明星好吗?而且我先前还看到你粉丝说是要在韩国弄个什么什么应援。”
“我都退圈了…”她强调。
“退圈纪念呗。谁要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溜了的,很酷,很帅,很任性。”
“哎。你看看这身怎么样?”
望月很明显没认真听,拿起手机照镜子里反射出来的人影。
虽然嘴上不愿意,还是找了顶棒球帽戴上的望月拉上口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白印有英文字母的连帽卫衣外搭一件雾霭蓝色的宽松工装外套,七分牛仔裤的裤脚是碎毛边的设计,一双设计简单的帆布鞋。
“挺好。”麻友很诚恳地说道,“不过你是不是穿了内增高?”
望月:?
她的黑人问号脸过于传神,逗得屏幕对面的渡边麻友哈哈大笑。
“你怎么这么损呢!我还是不是你的亲亲小宝贝了!”
“不是。”
渡边麻友,好冷酷无情一女的。
“你在外面有别的狗子了是不是!”
“新来的几个后辈可乖了,又软又甜,比你好多了~”
她们隔着电话闹了好一阵子。
渡边麻友挂了电话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和你出去玩的那个,男的女的啊?
—是欧巴~~
哦…嗯嗯嗯???
欧巴?
男人?
渡边麻友震惊。
是!谁!
是哪个臭男人图谋不轨,要泡她好基友!
郑号锡打了个喷嚏。
他提前半小时到达了约定的地点等候。这附近有一家好评很多的咖啡店,浩范哥偶尔会给他们点这家店的咖啡外卖,他站在排成一条长龙的等候队伍里,一边排队一边发消息问望月有没有什么忌口,得到少女“随便啦我都OK我超好养活”的回答,郑号锡不由露出一抹笑。
他拎了两杯星冰乐等在车站旁。
望月从巴士下来,将手机收进包里,往前蹦跶了两步挤出下车的人群中,只一眼就找到了在庸庸碌碌的人群中垂头等人的郑号锡。
他侧颜十分优越,几乎将那张脸上的优点显现的淋漓尽致。郑号锡垂下眼眸时总显得有几分忧郁,明明身处热闹的人群中,他却像误入人间的精灵,遗世独立。
虽然这距离感很可能是因为职业所带来的影响。
望月已经眼尖地瞥见几个小姑娘蠢蠢欲动地想过来搭讪了,她心里生出一些微妙的情绪来,既感到骄傲,又像是被外人觊觎藏宝藏的恶龙一般有点不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后槽牙。
郑号锡毫无所觉。
他低头凝视着手机屏幕,直到望月走到他身前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她一声不吭地抓着郑号锡的手腕走的飞快。
郑号锡腿长,迈出的步子也比望月的大一些,开始还被带着走,没过一会儿就掌握了主动权,变成他带着她往前走了。
“怎么了?”他隐约察觉到望月的心情不太好。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望月的回答,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哄妹妹的味道。
望月便停下来,她松开手,在湍急的人群里改抓他的衣角。这小动作可爱的紧,郑号锡轻咳一声掩饰自己陡然炸开小烟花的内心。
郑号锡衣品挺好,有好几次街拍都上了韩网热搜。深色的牛仔外套,内里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工装裤包裹下的长腿又细又直,望月下意识多看两眼。
她对有一双笔直大长腿的人总会多几分好感。
很爽朗的打扮。
比舞台上那浓黑眼线、戴大金链子的装扮要帅气多了。虽然清楚这就是最近韩国流行的时尚,只是望月这么多年一个土生土长的霓虹偶像,能理解,无法认同。
郑号锡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干净的眼眸里透出几分无辜,像是在疑惑她为什么生气。
望月将自己脑袋上的棒球帽盖在郑号锡头上,又给他压低帽檐阻挡外人探究的视线。她的头发因为戴帽子而有些毛毛躁躁的,郑号锡忍不住伸手给她抚平。
“刚刚都有好几个人举起手机偷拍了哦?郑号锡你对自己的美貌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
小朋友气鼓鼓地道。
说好的日本妹子都很含蓄呢?
郑号锡开始怀疑论坛上那些与日本女友交往必须要注意的事项了,他难免因为望月直白地夸奖而有点不好意思,转瞬又有点小委屈地解释。
“我一直在等你的信息。”
“你都没回我。”
这下好了,情况立刻反转,望月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似乎从她发了那条“马上就要到了”的信息以后她就没管手机了。
“那,那不是我都快和你见面了嘛。都要见面了还用什么手机啊…”望月小声辩解,她手里被塞入饮品,郑号锡显然没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计较下去,毕竟他们今天出来也不是单纯为了玩,还是有任务在身的。
给望月换一部新手机。
商场这一楼全是各种手机专卖店,他们出了电梯就从右手边第一间店逛起。望月不差钱,她有点选择恐惧症,与郑号锡说了自己想买的手机要求,便全权交由他负责了。
买好手机,郑号锡带她去一家日料店里吃饭。
店里多是隔间,他们坐在靠里的位置。在服务员将点的餐都送上来以后,郑号锡把隔帘放下,阻挡了其余人的视线,郑号锡摘下口罩,看见望月拿出纸巾将嘴唇上的口红擦掉时有点惊讶。
“不是戴了口罩吗?”
“化妆就要化全套嘛!”望月也就是一时兴起,她许久没自己化妆了,出门前还趁着阳光好给自己拍了好几张自拍。
郑号锡笑了一下,说:“我好像又比以前要多认识你一点了。”
他在那两年里,对望月的更多了解来源于网络。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心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望月弥生形象逐渐变得模糊,她没有想象里那么遥不可及,就坐在这里,吃着炸虾两边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
像仓鼠。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闪亮亮的。
小姑娘噎了一下,接过郑号锡递来的水一口饮下才缓过神来。望月神情严肃地举起双手在胸前交叉,一字一顿道:“禁止在吃饭时说这种话!”
“哪种话?”郑号锡疑惑道。
望月面对他单纯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几乎要缴械投降。
她郁闷地咬了一口蔬菜天妇罗,说:“郑号锡你这家伙某种方面真的很可怕哎!”
撩人不自知,惹人误会心动自己倒没半点意识。
郑号锡盯着她笑。
望月头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她想了想不能这么怂,凶巴巴地抬起头说:“吃东西啊,不要再盯着我了!”
“可…”他刚开口,嘴里被塞了寿司。
郑号锡愣愣地接受了投喂,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姑娘脸红的厉害。
他意识到什么,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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