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看清来人,凌酒酒神色一顿。
虽同着黑衣,但这人不是姬沉。
他腰佩暗红色铸铁剑,轮廓很深,高鼻深目,尤其是浓眉一指宽,很标准的热血青年长相。
黑衣修士侧过半边脸对凌酒酒挑挑眉道:“小师妹,我是天阙峰真传,你花擎宇花师兄。”
看清这人是天阙峰真传花擎宇,怒气冲冲的辛扬瞬间就哑了火,心不甘情不愿道:“花师兄,你别拦我!她欺人太甚!”
见花擎宇不为所动,辛扬想了想,觉得他刚到,应当只看到凌酒酒欺辱他,当下底气更足,梗着脖子扬声道:“花师兄!你莫不是因着她是你们天阙峰真传就袒护她?我等修仙之辈,岂可如此不分黑白!”
凌酒酒刚要上前分辩,就见花擎宇浓眉一拧,眼神先向上飘,又垂眸拿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辛扬,道:“师弟啊,你怎么不知好歹?好好活着不好吗。”
语毕,扬扬下巴,示意辛扬回头。
辛扬将信将疑转过头,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辛扬背后是凌酒酒视线的盲区,她往旁边走过几步,这才看清辛扬身后的情景——
一把未出鞘的黑剑,赫然停在他后心口一寸远的地方,似乎一阵大点的风过,就能将剑鞘送入辛扬的命门。
辛扬瞬间认出姬沉的佩剑。
“姬……姬姬沉师兄,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归墟仙宗的弟子没有人不认识姬沉,更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这柄纯黑的佩剑。
姬沉风姿无双,天生剑心,男修看了会羡慕地沉默,女修见了会羞涩地回味。
他剑势凌厉,在三年前昭虹学堂考核中凭借几乎可称得上分山错海的惊艳一击,一举夺魁。虽是金丹修为,就连元婴的修士都不敢挑战他,更何况是辛扬一个堪堪筑基的小修士。
此时,辛扬头已经吓得动不了,踩着小碎步像木偶般转过身子,眼珠转来转去找不到姬沉的身影,只好左顾右盼仿佛在跟空气对话。
花擎宇看辛扬这副德行,抱起手臂“啧”了一声,又自来熟地对凌酒酒道:“小师妹,我说什么来着?我这是救他一命。”
凌酒酒扯唇笑笑,还未说话,就听高处传来低沉的男音:“没多久。”
她顺着声线看去,才见到离地两丈高的树干上,姬沉换了一身黑衣,一角长袍缓垂,一只膝盖屈着,颇为风流地靠着树干。
与他这派看似慵懒的姿态不同,他的眼神冷而淡漠,偏又像穿透云层的一束光,带着审视直入心底。
他垂眸看向僵成木雕的辛扬,右手食指闲散地点着膝盖,引得剑鞘悬空嗡鸣。
姬沉自洞府御剑而来时,刚好看到浓绿湿润的密林里,一身绯衣的凌酒酒站在洞府前,像一副山水画卷的点睛之笔,又像是哪里钻出来的精灵。
只不过,向来精致爱俏的女郎一身红裙布满了块块泥点,轻软飘逸的纱不耐磨,膝盖和手肘处明显出现了丝丝裂口。
对面,一个千鹤峰弟子正在挑衅。
他长眉一蹙,心中莫名气起,手已经拨开剑鞘。
就在出剑前一秒,他突见凌酒酒握着乾坤戒,少女清脆地喊道:“看招!”
紧接着,豌豆糕砸得千鹤峰弟子一顿,饶是他见了也不免低笑一声。
似乎并不需要他出手。
将蓄势待发的剑又收回剑鞘,姬沉不动声色地找了个能纵览全局的位置看着。
修士总要出门历练,亦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有些比眼下诡谲万分。
他不能让凌酒酒生活在温室中。
更何况如果事事由他出手,日后凌酒酒可能无法服众。
姬沉这样想着,闲闲地一手托腮看着下面,另一只手却一下一下点着剑鞘,眉头还蹙着——
话虽如此,然凌酒酒才刚拜入仙宗,年纪又小。
狂风暴雨都是日后的事情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剑指一并,令佩剑不远不近地靠近辛扬。
眼下见辛扬已经吓得动不了,姬沉转眸看向凌酒酒。
对视的瞬间,她的神色蓦然放松,似一叶小小的舟找到了锚点,一双杏眼像是两泉清澈见底的水接住他的影子。
然后,两泉水静静流淌到了他心里。
姬沉顿了顿。
花擎宇见姬沉在树上滞了一瞬,大大咧咧喊道:“师兄,这么酷呢?你咋还不下来?”
闻言,姬沉错开眼神,心念一动收回剑鞘,旋即翻身落地。
他一步上前挡在凌酒酒前面,自袖中单手拿出一堆药膏灵丹,一股脑塞给凌酒酒。
姬沉抓了满满一掌,凌酒酒抱了满怀。
她双手拢住瓶瓶罐罐,在外侧的皓腕抬起,快准狠地攥住姬沉的衣角。
姬沉本要转身,被她拉得回了头,垂眸看向凌酒酒。
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因为缠斗而鼻尖微红,面颊蹭上了一点泥灰,几片含羞草似的叶子不知何时钻进她的发髻。
像刚从草地上滚了一圈的受惊的兔子。
兔子的嘴唇动了动,抑扬顿挫道:“师兄!你~听~我~说!”
姬沉眼角抖了抖。
她又要唱哪出戏?
他低低从抿起的唇边发出一个音节:“嗯。”
然后抬手帮凌酒酒把头上的叶子摘了。
一时间,两道抽气声响起。
“嘶——”是花擎宇震惊又不失八卦的声音。
是真的是真的!
铁面无私万年铁树姬沉师兄竟然给小师妹摘了叶子,四舍五入就是摸头杀了!
明日,不,稍后就将这则骇人听闻的消息卖给《归墟每日快报-生活版》,下个月去点星峰养护佩剑的灵石便有着落了!
等等,听说千鹤峰练武室开了盘,还是压下这则消息,为小师妹压上重注,日后钱滚钱,下半辈子去点星峰养护佩剑的灵石便都着落了!
花擎宇浓眉一挑,爱怜地抚摸着暗红佩剑。
稳了,真想为机智的自己鼓掌。
“嘶——”是辛扬惶恐中带有一丝视死如归的声音。
不是吧不是吧?
高山仰止我辈楷模姬沉师兄竟然给凌酒酒摘了叶子,去零存整就是在说凌酒酒他罩着了!
还有这摸头的动作摆明就是暗示自己要被切头了吧!
明日,不,稍后就将这则耸人听闻的悲剧就会出现在《归墟每日快报-社会版》,归墟大佬维护小弟大开杀戒,花季修士命丧真传洞府前!
等等,吃瘪的是自己,马上挨锤的还是自己,他今天图个啥?图个啥??
辛扬三角眼一垂,抖若筛糠,准备捏碎玉碟。
我那在千鹤峰做长老的爹啊!您快来救儿呀!
凌酒酒注意力不在这里,她好不容易等来靠山,生怕辛扬妖言惑众,一肚子的状要跟姬沉告。
她声情并茂,情感充沛,将刚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姬沉看着她讲得眉飞色舞,连带粉红面颊上的一块青灰污渍时左时右,忽上忽下。
一个女郎,教外人看去了像什么样子?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黑色手帕,微微后仰着身子低眸看她,一点点将她面上的碍眼的泥灰擦去。
正讲到重点之处的凌酒酒一顿,眼睛瞪得更大。
凌酒酒:?
现在的重点是讲卫生吗?
你真的在听我讲吗师兄!
她胡乱蹭蹭自己的脸,怀疑姬沉可能是听得没有耐心了,讲述开始简明扼要起来。
姬沉和凌酒酒一个专心听,一个专心讲,都是心无旁骛,完全没听到旁边两人的呼声——
“哇哦!”姬沉师兄没有用清尘诀耶!
花擎宇暗叹一声今天来得巧来得妙。
姬沉师兄摆明对小师妹有意思,这盘赌局一定能帮他发家致富,往后余生,佩剑保养不用再去点星峰排队,要去就去最贵的雷隐剑宗。
不求最好,只求最贵,这是剑修从小的梦想。
“爹诶!”姬沉师兄他直接动手了啊!
辛扬通过玉碟送去哀嚎。
姬沉师兄在暗示什么?要扒他的皮吗?
虽然打小老爹没少御剑追他声称要揭他的皮,但辛扬真没想到有一天这句狠话会成真。
那厢凌酒酒总算说完,姬沉颔首,旋即转过头看向辛扬,道:“真传弟子以大欺小,千鹤峰便是这样教导你的?”
辛扬的三角眼几乎要变成哭包眼:“……”
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到底是谁被糊了一脸秽物,又是谁被烧掉了半截眉毛?
是他,是他,还是他,千鹤峰的真传辛扬呀!
但他不敢跟姬沉硬碰硬。
毕竟,他老爹说过这位师兄身上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哆哆嗦嗦解释道:“我……真传……被拒绝了……听说新……昭虹……想试试……服气……”
凌酒酒听得一头雾水,还好有热心的天阙群众花擎宇翻译道:“辛师弟说,他当年想拜入长霄师尊门下做真传被拒绝了,听说新来了小师妹一下子就被长霄师尊收了,他们今年都要去昭虹学堂,开学前想试试挑战一下,不然他不服气。”
虽然怕得话都说不利索,但辛扬从心里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近日,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所谓大道,不过强者为尊”,虽与千鹤峰博爱兼容的仁义之道相悖,但那个声音日夜不歇,渐渐,这种声音成为了信念——
强者争锋,从不应该计较手段,他有什么错?
凌酒酒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想了想又挑眉道:“如果想要挑战,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你为什么偷袭?”
辛扬缩了缩脖子。
他眼前是三位天阙峰真传,凌酒酒刚入门不作数,但是姬师兄和花师兄身为金丹剑修,肃容而立时,自带一往无前的霸道气质,似乎投下来的阴影都能把他埋了。
嘤,他们剑修好可怕!
如此迫人气势下,辛扬哪里敢说谎,当下眼一闭,心一横,磕磕巴巴道:“我……怕输。”
花擎宇眉梢一挑,活像愤怒的小鸟,用剑鞘拍了拍辛扬的胳膊,道:“师弟,真有你的,偷袭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
凌酒酒一愣,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但辛扬现在的样子实在太怂了,怂到凌酒酒觉得怀疑他都是一种多余。
耳边,悠悠传来姬沉的问话:“你的归墟玉环呢?”
凌酒酒心头一凛,飞速看了看姬沉、花擎宇和辛扬的腰间——
只有辛扬一人没有佩戴代表归墟修士的归墟玉环。
琉璃城中魔修留下的线索,其中一个就是归墟玉环。
这枚玉环出现在蓬莱海之外的琉璃城,这足够说明归墟仙宗中丢失玉环的很可能就是魔修的幕后帮凶。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