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脖子仰得发酸, 她拿手捏捏,顺便掩饰局促。等待傅成凛回答的十几秒里,漫长到足够她再走三万步。
傅成凛没回避她眼神, 径直看她。
她不傻, 再疲惫脑子还能动,瞧出了他的意思,他看似在思考要怎么办才能让她上楼, 其实是另一种不动声的拒绝。
黎筝脑补了一下,就算她两条腿真断了, 大概傅成凛也不会心生怜悯背她。
至于公主抱, 梦里才会有。
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黎筝只能自己给自己找补面子,“你上楼吧,我又不是骨折没法动弹。”
她手指在汽车遥控器上抠了下,周围太静了, 除了旁边小飞虫撞路灯的微弱声音, 只有她指甲划过遥控器发出的声响。
傅成凛这才开口“要疼得厉害我送你去医院。”
黎筝忙摇头, “没事儿,我没那么矫情。走了三万步回来,累的。这会儿比刚才要好多了。”
她嘴角勾着笑, 摆摆手,催他上楼。
傅成凛看向二十米外的公寓楼,大厅里有值守的保安,门口也有, 这里的安保措施排得上前几, 她就是在这坐到天亮, 也不用担心。
即便如此, 他还是给司机发消息,在黎筝上楼前,负责她安全。
安排好,傅成凛转过来看她。
黎筝弯腰把小汽车又放在了地上,拨过开关。
“我回家还要看几份计划书,那边急等回复,”傅成凛不忘叮嘱她“你脚不疼了给我打电话。”
黎筝扭头冲他笑笑,“我脚不疼了就用不着给你打电话了吧,脚不疼就能走回家了呀。”
傅成凛说不过她“那你到家跟我说一声。”
黎筝点了点头,没吱声,开始玩遥控车。
傅成凛又站了半刻,几次欲言又止,转身往公寓走。
脚步声越来越远,黎筝没回头看他,她的遥控小汽车在花坛中间的这条小道上孤单往前开着。
傅成凛在电脑前坐了足足一刻钟,还没进入工作状态,鼠标停留在计划书扉页,他掐灭抽了一半的烟去浴室冲澡。
晚上家里来了不少亲戚,都是给负二庆祝领证。
他多喝了两杯。
没醉,有点上头。
等从浴室出来,黎筝给他发了消息我到家了,晚安。
傅成凛早点睡。
他算算时间,离他上来才过去三十六分钟,她的脚就不疼能走路了。
你是不是跟黎筝说了什么傅成凛问蒋城聿。
蒋城聿打算视而不见的,权当睡着,可就算睡着也总有个醒的时候,明天照样得回复。
在开会。
傅成凛差点就信了,你又不是出国出差,大半夜的你跟谁开会
蒋城聿跟没睡觉的人开会。
躲是躲不过了,蒋城聿坦诚我跟筝筝说,你看到了她朋友圈表白。我不能让她傻兮兮的以为,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傅成凛打了一段话,后来又逐字逐字删去。
蒋城聿不是不赞同傅成凛的冷处理方式,只不过他以为长痛不如短痛,不然侄女陷得更深。
傅成凛打算等黎筝这几天敏感期过去,他搬回原来住的地方,离得远了,没有交集,黎筝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有想法。
筝筝知道你什么意思了,你给她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傅成凛嗯。
没完成的工作还得接着处理,刚走到书房门口,向舒电话进来,他蹙眉,转身去露台接听,正好透透气。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向舒怼他“不管几点钟,反正你也没睡。”
傅成凛手肘支在护栏上,漫不经心往楼下看。
现在是后半夜,公寓门前那片休闲广场基本没人经过,随着城市一起安静下来。
要不是傅成凛下意识去看之前黎筝坐过的那个长椅,也不会从那么高的楼层注意到底下还有个身影。
正是黎筝。
隐约可见一闪一闪的一个小红点,应该是遥控小汽车尾灯信号。
她不是说已经回来了
“你二十岁时送给自己的那个打火机,是你花钱定制的吧”过去十多年了,向舒记不太清楚。
傅成凛还在看楼下,心不在焉道“嗯。怎么了”
既然是定制款,那细节上便是独一无二的。
“你今天不是推荐了一个博主给我嘛,我小号关注了,觉得她视频和配图都很有意思,看了一晚,在一个视频里发现了你那个打火机出镜,不是特意拍打火机,在旁边无意被拍到。”
那个墨蓝色打火机的图案很特别,她一眼就认出。
向舒很少八卦,她自己就处于八卦中心,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事,看久了觉得没意思。
今天这个小瓜她吃了会儿感觉不过瘾,必须得向当事人求证才能睡得着觉。
“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傅成凛听到打火机和女朋友,注意力才回来一点,“你没看错”打火机在黎筝那,黎筝经营微博,那个横看成你侧成我是黎筝
“你那个打火机谁不认识露馅了是不是”向舒很满意自己吃到的瓜,“行啦,再装可就没意思了,你这个大老板连我天天安利给你的剧你都记不住剧名,偏偏记得一个博主的微博号。”
“横看成你,”她一字一字品着,“这不是化用了一句诗么,横看成岭侧成峰,成岭,成凛。横看是你侧看是她,你中有她她中有你。啧啧,满满的狗粮呀。”
不等傅成凛解释,向舒毫不客气道“让你女朋友赶紧看看我投稿,太不像话,光忙着恋爱,也不顾我们单身狗死活。”
“应该不是我认识的吧”她自问自答,“应该不是,没发现蛛丝马迹。改天带来介绍给我们认识。”
“对了,你女朋友从昨天到现在两天没更博了,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更博续命你一把年纪了,悠着点呀。”
在大笑中,向舒挂了电话。
傅成凛搜索横看成你侧成我,随手点开最近拍摄的视频,刚看了一个开头,他就确定是黎筝。
视频里的茶几和花瓶,是蒋城聿公寓的。
向舒调侃声还在耳边回荡,成岭,成凛。
傅成凛再度看楼下,那个身影还在。
红色小指示灯,闪闪停停。
她这是打算坐到天亮
“您好,打扰了,要不要给您准备一些水或是水果”之前那个送蚊香来的保安时隔一个多小时后又过来了。
不知道这位业主遇到了什么坎,迟迟在这不上楼,他们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
黎筝满脸倦色,还真有点渴,“给我来瓶苏打水吧,谢谢。麻烦您啦。”
“不客气,应该的。”保安又问道“常温还是冰的”
“冰的吧。”
保安“好,马上给您送来。”
一盘蚊香,一瓶苏打水,这是她今晚收获的两大温暖。
保安回去从冷藏柜里取了三瓶苏打水,每个业主对品牌要求不一样,他每样拿一瓶,让业主自己选。
刚走了几步,遇到从楼上下来的傅成凛。
保安打招呼“傅先生,晚上好。”
傅成凛点点头,见保安拿着水往外走,“给外边那个小姑娘的”
保安“对。”
“我带过去。”傅成凛伸手拿了一瓶,他知道黎筝喜欢哪个牌子的口感。
长椅旁,蚊香燃了外圈一半,烟灰一截一截落在底盘里。
有脚步声靠近,黎筝转脸,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定定神,她又咽了下去,“傅老板,忙完了”
她故作轻松,嘴角挂着一抹淡笑。
傅成凛拧开苏打水递给她,“不是说回家了”
黎筝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家里闷,还是觉得这里吹风舒服,又下来了。”
她现在撒谎信手拈来,脸不红心不跳。
傅成凛拿她没辙,“什么时候上去”
黎筝摇摇头,“不知道。”
不想上去。
至于原因,说不清道不明。
就想坐在看前边那条最繁华路段,在凌晨时的样子。
从生日那晚到这一刻,就像是开启了慢镜头的一个梦,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滋味凑齐。
她把剩了半瓶的水递给傅成凛拧上。
接着玩遥控器。
小汽车的电耗尽,像陷入泥坑的越野车,发动机不服气地发出嘶吼,嗓子都快喊破,拼了命挣扎就是动不了。
“没电了。”
“嗯。想去的地方没法去了。”
傅成凛不理解她这句话指什么,他握着瓶子,目光从小汽车身上回来。
“不困”他问道。
“有点。”说着,黎筝打个哈欠。
没料到他会去而复返,只能收拾收拾上楼。
她不想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在他做了选择一人上楼时,她就放弃了曾经很多的想法。
所以给他发消息,告诉他她已经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下”
她仰头看公寓楼,她们那个楼层,真不容易发现花坛边还有个人。
目标很小,又不明显。
傅成凛也下意识撒谎“去车里拿个东西。”
他的车今晚停在了露天停车坪,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黎筝并不打算耽搁他时间,“那你拿了东西赶紧上楼吧。我歇得差不多就回家,放心,还有那么多新闻等着我发声,我”
她搜肠刮肚找了一句话,“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就不往前走。”
“再歇半个钟头,必须上楼。”
傅成凛看了眼时间,给她计时。
黎筝做个ok的手势回应他,怕他不放心,“回家我敲你门。”她下巴微扬,“你回吧。”
傅成凛这次没走,在长椅另一端坐下,顺手把苏打水瓶放椅子上,拿出手机登录邮箱。
黎筝歪头打量他,他回家这段时间里洗了澡,头发还没干透,下楼时他又换了新的衬衫和西裤。
可能是嫌热,衣袖撸到了臂弯,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她丈量她跟他之间的距离,至少得八十公分。
太远了。
一张长椅,两人各占一边。
黎筝起身,揉揉两个膝盖,趿拉着鞋子,往前迈了两步,捡起地上那个没了电的小汽车。
退回来时,她往傅成凛那边挪,靠着他坐下。
“傅老板,在看什么”
在这些小动作打掩护下,她成功离他仅有一瓶苏打水的距离。
她身上有清香味,扰乱了静静流动的空气。
傅成凛头也没抬“看邮件。”
“那你忙。”黎筝把那瓶苏打水放包里,靠他又近了两厘米,“傅老板,你左手给我看看,我看那个蛋糕痕迹还在不在。”
说着,她拿过他手。
她觊觎他这双手很久了,把他手翻过来手心向上。一天下来,他可能洗了好几次手,指根部几道蓝色几乎淡得看不见。
“傅成凛,我以前梦到过你。”
傅成凛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略沉默,“梦到我在干什么”
“忘了。”
远处的马路,不时有辆汽车疾驰而过。
隔了一会儿。
“可能再过几年,我连你叫什么,还要去想一下。”黎筝转过身拍拍他肩膀,“我困了,半小时后你叫我。让我睡会儿吧。”
傅成凛明白她拍他肩膀的意思,要借用。“黎筝,”顿了好久,他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因为她已经靠在他肩头。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姓黎”
“为什么”
黎筝眯上眼,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没有之一。
她心情好,给他说点轻松的事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妈编了哄我开心的。”
关于她为什么姓黎,妈妈说是石头剪刀布决定的。
黎新禾在生女儿前跟蒋慕钧商量,来玩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孩子跟谁姓,蒋慕钧同意了。
只是还不等游戏开始,黎新禾跟蒋慕钧说我出剪刀,老公你出什么
蒋慕钧不敢出石头,所以输了。
黎筝又讲了几个冷笑话给傅成凛听,说到最后那个笑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一半时,彻底没了声。
傅成凛肩膀上忽然一沉,黎筝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朋友圈翻车那夜没睡好,今天晚上走了那么远,身心俱疲,又是靠在傅成凛身上,黎筝毫无压力睡着了。
傅成凛反手轻拍她肩膀,“黎筝,醒醒,回家再睡。”
半晌,黎筝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傅成凛正想着要怎么喊她起来,低头时就看到了黎筝一只脚上的鞋子半脱,鞋后跟被她踩脚下。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在她脚上,脚踝那个地上明显肿了。
傅成凛关了电筒,没再喊她。
这时黎筝左手在他跟前一阵乱抓,什么都没抓到,最后落在他小腹上。
紧跟着她那只没伤的左脚也不安分地往上抬,没使上劲,小腿在他膝盖上蹭了几下,又滑下去。
他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睡觉习惯。
傅成凛给司机发消息,让司机过来帮着拿黎筝的包,他小心翼翼扶着黎筝,在她跟前半蹲下,“我背你上去。”
“哦。”
黎筝两手紧紧扒着他脖子,生怕摔下来。
傅成凛走得很慢,怕她那只趿拉的鞋子会掉。
她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耳后,一阵一阵。
到了家门口,傅成凛腾出一只手,拿着黎筝手指输入指纹,“到家了。”
“嗯。”黎筝应着,在他脖子里蹭了下。
她这个动作来得猝不及防,傅成凛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进家门。
蒋城聿的公寓户型跟他家的户型一样,傅成凛直接把黎筝背到主卧放床上。
他帮忙把她鞋子给解下来。
“谢谢。”
傅成凛现在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装睡。
黎筝翻个身,又像在楼下那样抬起左手开始扒拉,床上有只跟人差不多长的独角兽公仔,她扒拉到了后,拽过来。
然后手脚并用,整个人斜压在独角兽身上。
傅成凛总算知道她在楼下一会儿抬手一会儿抬脚是什么意思,她把他当成了独角兽,想把他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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