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
明堂堂的棋室内，身着狩衣的中年男子端坐于上，布满皱纹的眼睛淡淡扫过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感慨道：“你入我门下至此已有八载，如今也到了出师的时候了。”
少女缓缓抬起头来，曾经稚嫩的眉眼早已展露风华，容貌亦是清丽无双。
“听闻罗生门有艳鬼出没。”贺茂忠行敲击着棋子，嗓音沉稳悠长，“已有七名男子遇害。这次的事件便作为你的考核。你只要抓住那只鬼。若是能够驯服便收为式神，若是不能，也不得放归人间，免得再惹命案，徒生事端。”
“是，师父。”
拜别贺茂忠行，桔梗走出了房门。
“师兄。”
迎面撞见走来的黑发青年，桔梗止步了脚步。
黑发如墨，狩衣如云，红唇点朱砂，眉眼藏春风。
京里声名鹊起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和他传闻般的仪表不凡，气质如仙。作为和安倍晴明同样年少成名的阴阳师，他早已在外建府。听说试图拉拢他的贵族如过江之鲫，平日光是招待那些拜访者便忙得脱不开身了。今日怎么会有时间来这里？
桔梗正自好奇，那人忽然笑了。与传闻一样，他一笑便叫人如沐春风。
其实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笑容和安倍晴明有几分相似。麻仓叶王本不是那般温和的人，幼时的遭遇注定了他不会和安倍晴明一样拥有那样温柔的笑容，所以他只能尽力模样，很显然，他模仿得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好。
“听说师妹要出师了。”用折扇抵住红唇，麻仓叶王掏出袖中的手链，笑着说，“这是我路上买的。那人说这是缘结神亲手所编，我是不信的，只是看着不错，加上那人衣着破烂，于心不忍，就买了下来。送给师妹做个玩意儿。”
“多谢师兄。”桔梗伸手准备接过。对方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直接帮她戴了上去。
眉眼一怔，桔梗盯着手腕上那串和樱庭静延所赠几乎一模一样的手链，心湖荡开一丝涟漪。
这就是所谓的“缘”吗？
叮铃——
红绳晃动，上面坠着的金玲叮当作响。
桔梗收回手，笑道：“时间不早了。师兄还要去找师父吧，我就先走了。”
桔梗侧身离去，麻仓叶王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转头就看见正站在门口负手而立的贺茂忠行。
“师父。”
他弯下腰，礼数周全，分毫不错。
※
因为女性阴阳师实在不为人所知，为了更契合捉鬼者的身份，桔梗一般都是穿着巫女服出行。在人们眼中，作为神明侍下的巫女就算真的有杀妖捉鬼的能力似乎也没那么奇怪了。
刚换好巫女服，桔梗一拉开门便看见另一位名动京都的大阴阳师正蹲在她门前的湖岸搅动流水。
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蹲在地上的银发青年站了起来。他悠然转身，蝙蝠扇掩住嫣红的唇，露出精致妩媚的狐狸眼，两撇绯红飞上眼角，勾勒出妖异的眼纹。
打量着少女身上的白衣绯袴，安倍晴明笑眯眯地说：“果然还是这身衣服比较适合桔梗了。”
“晴明师兄怎么也来了？”桔梗上前一步，忽视对方的视线，“听说彰子皇后近日身体不适招你入宫驱邪，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本没有什么邪祟。”安倍晴明微微一笑，眼含深意，“不过人心作怪罢了。”
“人心作怪？”
折扇一敲，晴明侃侃而谈道：“据说近日天皇得了一位新宠。虽说新宠地位甚微，只是位普通的女御，但生得容貌绝美。听宫中人说，天皇陛下为了那位叫做玉姬的女御已多日不幸六宫，不见皇后。彰子皇后为此忧心致疾也是情理之中。”
桔梗不懂这些争宠的弯弯绕绕，但想来彰子皇后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其实桔梗也不必担心。”晴明摸了摸下巴说，“彰子皇后早年宠冠后宫，宫中势力深厚，天皇今年也已封彰子所生的敦成亲王为太子，加上有藤原大人背后的全力扶持，地位已然稳固如山，即使天皇再如何宠幸新人，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藤原道长？
想起自己那位只在出生时见过一面的“父亲”，桔梗实在很难生出好感来。听说他将长女彰子送入宫时 ，彰子才十二三岁。让如此年幼的孩子去侍奉一个男人，桔梗真是难以想象，这也令她对藤原道长的好感低到了极点。
“天家无情。”晴明摇着蝙蝠扇低叹一声，“想来彰子皇后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想想，桔梗现在这般未尝不是好事。”说着，他弯起了狐狸眼：“不然这个年纪，或许更早，桔梗就已经为了藤原家和某个贵族联姻了。”
“晴明师兄又开玩笑了。”桔梗对他的玩笑没什么反应。就算她当初没有被藤原道长“处理掉”，也不可能去联姻的。
“算了，我不逗你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到她的手里，“这是礼物。庆祝你顺利出师。”
看了看手里小巧玲珑的盒子，桔梗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胭脂啊。”晴明掩唇轻笑，“桔梗也该打扮打扮自己了。虽然不打扮也很漂亮。”
“那就多谢晴明师兄关心了。”桔梗没什么打扮的心思，却也不能拂了对方的好意，“只是长期在外奔波，想来胭脂涂上了也很快就会化掉。”
“说得也是。”晴明暗自点头，“那就等有时间，在家休息的时候再涂吧。”
“好吧。”她平时也不想涂，“那我先走了师兄，银时师兄他们今天不在寮里，希望到时候师兄帮我和他们说一声，我去罗生门除鬼了，就不专程和他们告别了。”
“嗯，你放心去吧。”
少女走了。他摸着下巴，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喃喃道：“桔梗还没有喜欢的人吗？”
否则怎么会一点打扮的意识都没有？
※
暮色四合，天色将晚，罗生门下，来来往往的路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生怕赶不到在夜幕来临之前赶到目的地。
与那么匆匆赶路的人相向而行的少女在靡靡暮色下显得尤为突出。少女眉目清丽婉约，姿容出众，做巫女的打扮，这给她原本清冷的气质更添了一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感。
有好心人见了，不禁出声唤住她：“别再往前走了巫女大人。前边儿可不是个好去处，若您现在无处可去，不如去京里的神庙投宿。据说源家也是有很多巫女的，您去那里也未为不可。实在不必急着出城。”
桔梗回眸浅笑：“多谢您了老人家。只是我今日必须出去。不必为我担忧，身为巫女我还是有一点保命之法的。”
老者听了这方才稍稍放了心：“那巫女大人就快些走吧。等太阳落山后，这路啊，就不好走了。”
“多谢您的提醒。您也快些赶回家吧。”
“欸。”
晚风阵阵吹过，吹得黄沙满天。路上的行人越发稀少。桔梗走到罗生门下，仰首望着头顶斑驳剥落的门顶，恍惚想起自己当初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丢弃的。那个时候，这里就有不少鬼祟，要不是自己灵力强大，怕是早就被吞噬了。
走出城门，门外是一片小树林，一条宽阔的道路从林子里横穿而过，高大的树木生长在两边，如同士兵一般守护着这条路。
“什么艳鬼，只怕就是个喜欢勾搭人的女妖。等我抓住她了，定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哈哈，什么厉害？若不是……”
来罗生门捉鬼的并不只有她一个。桔梗展眼望去，起码有五六个阴阳师。里面没有熟悉的面孔，想来都不是贺茂家的阴阳师。
“你瞧瞧，那是谁？”
桔梗注意到了他们，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几名阴阳师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和痴迷。有人大着胆子喊道：“喂！我说前面的巫女大人。别走了，再走就要碰到妖怪了。不如先在这里陪我们聊聊，等我们抓住了妖怪你再过去？哈哈……”
贺茂家的阴阳师有贺茂忠行这样敦厚仁善的师父教导，人品都什么大问题。桔梗可以说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不知礼数的阴阳师。因此她没有理会，皱了皱眉头，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啧。”背后的阴阳师不屑地啧啧议论道，“待会儿真遇上妖怪了，看她求不求我们。”
“别生气，人家长那么漂亮，人冷点不更有意思吗？哈哈……”
那些污言秽语渐渐远去，桔梗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儿便坐了下来，等待那只所谓的罗生门艳鬼自投罗网。
月亮爬上柳梢头，天黑了。
无声的虫鸣在耳畔响个不停，桔梗坐在高大的松树下闭目小憩。
忽而，一阵阴风拂面，紧接着响起了激烈的惨叫声。桔梗刷的睁开眼，握紧手边的弓箭往声音的来源处寻去。
“啊！救命啊！”
桔梗赶到时，早些时候还在谈天谈地的阴阳师们已经在一团黑漆漆的烟雾中被搅成了碎肉。
她眯起眼，弯弓搭箭，朝着那团黑雾射去。
一声箭响，箭矢穿过那层滚动的黑雾。雾气瞬间涨大了一圈，砰得碎裂，四散逃离。
雾气散去，一名身穿白色和服的美人从里面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到地面，显得娇弱而可怜。
桔梗收起弓箭向她走去。
瞥到眼前晃动的红影，少女缓缓睁开眼，抬起柔美的脸庞，金色眼眸映入那双如月光般清冷的眸子，不由地愣了愣。然而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捂住自己胸口，娇滴滴地哭诉道：“大人，刚才有妖怪……”
桔梗面不改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盯了好半天，直盯得对方头皮发麻，才伸出手，柔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小姐。”
“大人。”少女抓住她的手顺势扑入她的怀中，靠在她的肩头，爪子下意识地搭上她的胸口，探出锋利的指甲，结果碰到了一团绵软。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某大妖：……好像哪里不太对？
被某妖非礼的桔梗眯起了眼睛，一把抓住那只咸猪手，转身拉开二者的距离，狠狠捏着对方爪子，冷然笑道：“没想到你这妖孽竟如此淫·邪。”
扮成二八少女的某大妖当场炸了：“胡说八道！吾才不淫·邪！”
“呵。”桔梗一声冷笑，“原来你真的是男妖。居然扮成女子非礼与我，当真不知羞耻。”
“啊啊啊！”某妖涨红了脸，“吾又不是故意的！真是烦死了，杀了你这混蛋！”说完，他一招虎口掏心就往少女胸口袭去，伸到中途连忙彪着冷汗收回，心中暗骂：该死，差点又碰到她了！
眼眸一眯，桔梗掏出符咒直贴对方脑门。
金瞳一凛，少女急急后退，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露出尖牙：“别得寸进尺了！让你看看吾的真本事！”
话音一落，原本美丽纤细的少女就在桔梗的眼前变成了美丽的——肌肉壮汉。
“哈哈哈——”他大笑着，带动了脸庞两侧分布着的红色的妖纹，头顶赤色鬼角，一头银发华丽而蓬松，看起来威风凛凛，英气十足。
“吾乃大江山茨木童子是也。”男妖自鸣得意地开始自报家门。桔梗默默掏出羽箭，搭上弓弦。
“你这女人竟然敢侮辱吾！吾今日就让你这小胳膊小腿折在这……”
嗖——
封印之矢轻易地射中了喋喋不休的某大妖。
“你这……”茨木童子浑身一僵，低头看着胸口插着的箭，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竟然敢突袭我，看吾不把你的胳膊卸了！”
说完，他俯身袭来，掏出巨大的鬼爪。
桔梗不避不闪，直到那爪子快要碰到她的胸口时，才皱着眉伸出弓箭啪的打掉对方的爪子。
叽！
金瞳悚然瞪大，茨木童子嗖得一下变成一个“圆点”掉在了桔梗的脚下。
“叽叽叽——”
糯米团子大小的圆球睁着米粒大小的圆溜溜的眼睛，像只小鸡仔一样绕着桔梗的脚叽叽喳喳个不停。
桔梗也惊住了 。没想到堂堂的罗生门之鬼小时候居然只有那么大一点。跟刚孵出来的小鸡仔似的。
她弯腰将小团子放到掌心。
小小的一只，圆滚滚的，白白的，又软软的。这玩意儿带出去谁会相信他的本体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啊？
算了。
桔梗抬起一根手指揉了揉小毛球的脑袋。
总之先带回去吧。要是哪个师兄喜欢，就让他们签订为式神。
至于她为什么不要？
桔梗微笑：她对性情淫·邪的妖怪没有收为式神的欲·望。
茨木：混蛋！都说吾是正经妖了！刚才都是误会！误会！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