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此刻陷入了几乎死寂的氛围之中。
刚开始,太宰治将江户川乱步退出侦探社的事情告诉众人时,他们还以为这个向来不正经的家伙是在开玩笑。但是,看着太宰治难看到了极点的表情,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江户川乱步真的退出了武装侦探社。
“不可能,”国木田独步在几分钟的沉默之后,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乱步先生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退出侦探社。”
就算抛开他们对待如今状况的私心,单论其他方面的话,整个武装侦探社也天然地相信着他们的侦探——毕竟江户川乱步可是那个在这十年间,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解决整个日本犯罪案件的名侦探啊。
可以说,只要是他去过的警署,就没有人不对他抱有极高的信任度,更别提这些几年间一直在和乱步一起工作的侦探社成员了。
国木田深吸一口气。作为代理社长,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侦探的意思:“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乱步先生却没办法告诉我们,只能自己单独一个人去处理。”
想到乱步退出侦探社的行为,男人在最后还补充上了一句话:“我们要尽量配合乱步先生,绝对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坐在一边的太宰治:“……”
他默默地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青年用食指缠绕着自己颊侧的黑色卷发,动作中难得带上了几分躁意。他听着侦探社这边众志成城的应援声,心里的想法却飘到了刚才和江户川乱步谈话的那个时候。
那双属于黑暗的眼睛。
对人心十分熟悉的太宰治不认为自己看错了——江户川乱步的身上绝对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比侦探社成员推理出来的结果还要更加严重的事。
不过目前还是不要告诉这群家伙比较好。太宰治放下手,脑子里迅速决定出了针对目前状况的最佳解决方法。
没想到自己跳槽之后还要干这种类似于卧底一样的工作。太宰治心想,安吾,我好像误会你了,做间谍真的好难。
正在男人悄悄对自己的朋友打趣的时候,终于冷静下来的中岛敦却注意到了一反常态,一直没有发言的太宰治。他盯了神色微妙的男人几秒,发问道:
“太宰先生,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太宰治愣了一下后,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几乎是立刻就浮夸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讨厌,人家刚才只是在回忆之前乱步先生对我说的话啦!”
中岛敦:“……”
“啊,这样啊,我明白了,”少年很是淡定地忽略了自家前辈的神经病行为,“所以乱步先生刚才给您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听到这话,太宰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只留下来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他张开口,用着耐人寻味的语气对众人说道:
“乱步先生让我按原计划行动哦。”
按原计划——那不就是去单独会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然后多半因为那个混蛋的后手被迫入院吗?
太宰治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盲点:要不然干脆自己直接跑医院一趟算了?
侦探社众人看着突然嘿嘿轻笑起来的太宰治,背后立刻起了一大堆鸡皮疙瘩:
“总觉得你这混蛋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国木田独步冷冷地瞪着他,“如果最后社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小心我们拿你是问。”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乱步开始了行动,再加上他们对江户川乱步此人能力的笃信,在不知不觉中,他们都比刚开始要冷静了许多,不再会因为如今的糟糕情况心情不佳了。
太宰治眼中流光一闪,从座位上猛地窜了起来,大声宣布:“那我现在就直接出发啦!”
“国木田,”太宰转过头,看向自己神情严肃的搭档,“乱步先生走之前给我说了,你们几个记得要去暗杀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哦。”
国木田独步皱眉:“真的?”
太宰治笑眯眯地回答:“当然。”
当然——是假的。
他想,你们的侦探先生看起来可半分都没关注过侦探社的死活呢。
不过表面上,太宰治还是一派轻松地拍着自己的风衣外侧,十分自然地对着自家同伴们说了一句“再见~”,才荡漾着表情走出了侦探社的基地。
一出门口,他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该去见见那位让人没法看透的侦探了,男人思索道。
然而,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也就是背后的阴影处,一抹黑色的影子悄悄地变动了几下形状后,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
费奥多尔用暧昧的语气复述了一遍乱步方才的话:“你想加入天人五衰?”
“好吧,”他静静地微笑着,一派温柔的神色,“可以哦。”
他没有问乱步是如何知道天人五衰这个国际恐|怖组织的,也没有打听对方意图加入天人五衰的原因。
费奥多尔从眼前这个侦探的身上嗅出了同类的气息。现在的情况不同于往,天人五衰已经在横滨布置好了针对侦探社的一系列阴谋,而如果能少一个麻烦的智力派,他们的准备工作也可以稍微简单些——这对天人五衰来说是一件好事情。
哪怕江户川乱步什么也不会做,仅仅是站在中立的位置,对费奥多尔也是一件足够好的事情了。
换一个想法来说,如果江户川乱步只是为了潜入卧底,单不论这种行为的愚蠢程度,只有答应了对方的邀请,这样才能在棋盘上一决胜负,不是吗?
因此,费奥多尔不过短短思考了片刻,就非常主动地答应了江户川乱步的投诚。
“那么就这样吧,”江户川乱步站了起来,“为了表示自己的能力和诚意,我才到你的基地里来的,”
他眼睛抬也不抬:“所以,我对你接下来的动作不感兴趣,”青年的声音冷冷地,听上去并不是很高兴,“因为我的目标在东京那边。”
费奥多尔笑容不变:“那就祝您一切顺利了。”
“我会的,”江户川乱步深深地看了面前这人一眼,“为了我的愿望。”
他站起身,一句道别也没说就走出了基地。
几分钟后,江户川乱步一脸茫然地站在街口,发现自己认不出面前的路。就在他打算放弃物理识路,转而准备复刻之前的行为,去直接买一份地图的时候,复仇者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又迷路了?”
成功汇合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来自从者毫不留情的调讽。
江户川乱步之前的自信纯属意外,一般情况下,他对自己的路痴程度还是很有点数的。因此,听到岩窟王善意的调侃后,青年的态度很是理直气壮:“名侦探的技能里不需要包括认路这一项!”
埃德蒙·唐泰斯默默地笑了两声,引来乱步不满的几眼。
“太宰治打算直接去医院,”岩窟王报备道,“不过,”
浑身都被黑炎包裹的男人看了自己御主一眼,“你真的打算和他合作吗?”
江户川乱步笑容灿烂:“你觉得我会是那种把一个世界的账算到另一个世界上的人吗?”
岩窟王斩钉截铁:“你是。”
江户川乱步嘴角抽搐:“……好吧,我的确是。”
“和同伴交锋,与敌人合作——”侦探满富深意地说道,“还算是个有趣的经历。当然,如果太宰治不是侦探社的一员就更好了。”
江户川乱步微笑:“呵呵。”
岩窟王看了浑身散发着“快乐”气息的乱步一眼后,默默地给那位无辜的太宰治先生点了0.1秒的蜡。
江户川乱步对复仇者下令:“那么就让我们去见见那位暂时的盟友先生吧,埃德蒙。”
复仇者应下后,便抓住乱步的后领,只消几分钟,就到达了地处横滨中心的一座医院。
江户川乱步扫了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口一眼,立刻就推理出了太宰目前的位置:“他在二楼。”
复仇者点点头,没入了青年身后的阴影当中。江户川乱步像一只幽灵一样,轻轻巧巧地就混进了医院,潜入到了二楼的走廊末端,一块靠着窗户的空地上面。
太宰治正面对窗外,迎着阳光站在白净的地板上。微风轻柔拂过男人的脸颊,将对方蓬松的头发卷起。
江户川乱步咬住嘴唇。
一缕黑色火焰又冒了出来,在乱步的皮肤表面游移着,缓慢地缠在了青年的食指指尖上,仿佛在用温柔的态度安抚着他一般。
然而侦探先生眼睛抬也不抬,就半点不带客气地将火焰熄灭,直接几步上前,迅速迈步到了太宰治的身后。
太宰若有所觉,一边将自己颊侧不安分的头发拨到耳后,一边转过身来。
江户川乱步正像一座石膏雕像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太宰治揉着自己发红的鼻尖——刚才他因为凉风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迟疑地问道:“乱步先生……您这是什么打扮?”
江户川乱步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服饰,一脸无辜:“怎么了吗?我觉得并不是很丑吧?”
确实,这套风衣和裤子虽然简洁,但是加上乱步天然的自信气质,却也称得上是飒爽的搭配。
然而,太宰治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他看着乱步全黑的服装,以及青年颈脖处点缀着金色宝石的波洛领结,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脸上却是害羞地摇起了脑袋:“讨厌,乱步先生你不要故意穿一套和我相似的情侣装嘛!”
江户川乱步这才明白太宰的意思。他望了一眼自己的长风衣和波洛领结,又转移视线望了一眼太宰的长风衣和波洛领结,整个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青年能感觉到,自己右手手套中的皮肤又黏附上了黑色火焰,不过这次它只是在手背上颤抖着,大肆嘲笑了一番江户川乱步和太宰治之间所谓的“情侣装”。
江户川乱步决定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太宰治的问题发言。他换了个站姿,也随之进入了正题:“我知道费奥多尔的那个手下——‘共噬’的异能者现在正在哪里。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去死屋之鼠位于横滨的基地,用‘人间失格’消除掉社长身上的病毒。”
太宰治听到乱步的话,眼睛转了转,竟然捂着嘴巴低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有些无奈地向江户川乱步提醒:“我们两个都是典型的体术不达标的头脑派呀,乱步先生。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够在成功潜入死屋之鼠的基地之后,再全须全尾地出来。”
太宰治看到江户川乱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带上了两分促狭的讥讽笑意。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男人就看到自己的前辈举起右手,低声呼唤了一句:
“复仇者。”
话音落下。
黑色的火焰从青年背后的阴影处蔓延出来,带着何等不祥的意味,几乎让人联想起烧死贞德那一天的漫天大火。
一名浑身缠绕着黑炎的白发男人在恶意的火焰中成形,伴随着从他口中不断溢出的高声大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太宰治惊愕的视线下。
江户川乱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介绍道:“这是我的人形异能力,你可以称呼他‘复仇者’,或者‘岩窟王’也可以。”
太宰治愣愣:“我记得乱步先生你没有异能力才对?”
江户川乱步很敷衍:“啊,因为社长命垂一线,在极度的恐慌下,我突然就觉醒了真正的异能力呢。”
这次轮到太宰治陷入了无言当中:“……”
虽然面前这家伙真的很可疑,但是太宰治却可以确定,江户川乱步还是非常重视福泽谕吉,程度和以前几乎不分上下——或者说,他只是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得奇怪了很多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排除掉自家前辈被人调包的可能性,太宰治开始思考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江户川乱步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表面上,他在沉默了几秒之后,却是在那位复仇者不屑的轻哼声中,答应了与江户川乱步一起前往死屋之鼠基地的邀请。
同江户川乱步本人发生的变化相比起来,他能够知道“共噬”异能者所在地的手段都没那么引起太宰治的兴趣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悲惨未来的黑发男人兴致勃勃地将自己从窗沿边撑了起来,向江户川乱步伸出了手。
白发的复仇者冷冷地睨了这家伙一眼后,又重新消失在了乱步的影子里。
而侦探则是上前了两步。面对着太宰治的温柔微笑,江户川乱步也回之以一个自信的笑容。但是,青年没有接过他的手,而是在对方逐渐地震的视线中,一把将他公主抱了起来。
太宰治:“……等等?乱步先生?”
搞什么?
太宰治感觉很迷惑。
而且一米六八把一米八一的人抱起来……总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
江户川乱步冷哼一声:“不就是抱你一下而已,算下来还是名侦探我吃亏了。”
在太宰“乱步先生你不要说出这么惹人误会的话啊”的背景音里,侦探抱着自家的后辈,又熟门熟路地从窗口跳了下去。
变成了三花猫,正溜达到了医院的窗户边,准备给太宰传达消息的夏目漱石:“……喵?”
江户川乱步俨然成为了全能型的人才。在他落到地上以后,就在一人一猫接近痴呆的目光中把太宰治放了下来。
太宰治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脑袋的名侦探,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人猿泰山:“……难道觉醒异能力的同时还能增强体质不成?”
因为“人间失格”的存在,理论上来说,刚才乱步跳下来时是无法使用他的人形异能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人形异能要怎样动作,才能帮助乱步无伤跳楼。
乱步冷漠以对:“这里不过是二楼而已。”
太宰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好吧,所以我们该怎么过去?”
*
两个小时之后。
太宰治看着自己面前已经陷入了昏迷的普希金——也就是“共噬”这一异能的持有人,勾着自己的下巴,长长地“嗯——”了一声。
他情绪微妙地赞扬道:“‘共噬’已经成功解除了。”
太宰治刚才作为一个毫无武力值的普通人,成功见识到了江户川乱步的人形异能力是怎么一路大杀特杀进来的,丝毫没有潜入敌营的自觉。
他跟在那位狂笑着一路碾压过去的男人的身后,非常诚恳地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对此的回答是:
“只要没有活人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这就是最优的潜入。”
颇为振振有词。
太宰治只能露出今天第二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这样啊……”
这场阴谋本该将整个横滨都搅弄得天翻地覆,但它却就这么被江户川乱步轻易化解了。
而太宰治作为一贯的幕后操纵者之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就像对方手上的工具人。
太宰治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神色坦然的乱步,忍不住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问道,“只在我面前——准确来说,整个侦探社里,只有我被你区别对待了哦,乱步先生。”
江户川乱步直视回去,微笑着:“因为太宰对我来说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太宰治半点没受这个答案的影响:“意思就是乱步先生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他看上去又疑惑又委屈,“凭什么啊,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吧?”
江户川乱步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是想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是还没等青年张口,这间房间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还伴随着中岛敦那熟悉的少年声线:
“太宰先生、乱步先生,你们没事吧?!”
两位打扮相似的男人转过头去,冷冷地凝视向正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中岛敦。
中岛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气氛,有些迟疑地咽了咽唾沫:“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俩了?”
回答他疑问的是满脸笑容的太宰治:“没有啦没有啦,不如说敦君你来的时间刚刚好呢!”
中岛敦这才松下一口气,和太宰治闲聊起来。
人虎的速度是最快的,所以过了几分钟,侦探社的其他人员才也迈进了这个房间——好吧,最重要的是,恢复神智后的福泽谕吉也来到了这里。
这位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一到这里,就语气严肃地对着江户川乱步问道:“你为什么要退出侦探社?”
江户川乱步抿了抿嘴。
在太宰治微微抽搐的视线下,青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摇了摇脑袋,露出了有些脆弱的神色:
“福泽先生,”侦探一边说着,还往后退了一小步,“抱歉,这件事不能说。”
福泽谕吉看向江户川乱步。
全侦探社都看向了江户川乱步。
太宰治注意到,这群人的眼中竟然缓缓生出了……无限的怜惜?
太宰治:“……”
草(一种植物),男人面无表情地思考着,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疑似很有问题的)江户川乱步,本质上竟然是个功力极高的茶艺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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