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秀宁悄悄地抓紧了手中的粗瓷碗,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要跳起来反对他们了。
黄七三搂着梁玉莲,嘴上胡乱夸着媳妇你真聪明,真厉害之类的,梁玉莲亲亲热热地回应着,两个人倒也没精力分心,去注意邓秀宁的异常。
两个人激动了一番后,黄七三终于找回了一点脑子,说:“这事儿我觉得可行。可那丫头到底是个碍事的,万一在关键的时候,她跑出来搅局怎么办?”
两个人都不把邓秀宁这样的三岁孩子放在眼里,但到底她才是正主,两个人难免有些心虚。
梁玉莲思索了一番,说:“这个好办,我明儿就找时间把她送回我娘家去,让她在那边住几天。等邓奎先带黄梨走了,再把她接回来。”
梁玉莲娘家可不近,邓秀宁这样一个三岁小孩,如果没有大人领着,是回不来的。
黄七三听了直点头:“好!就这么办!”
两个人就这么把事情定了,言语之间,好像邓秀宁只是个猫儿狗儿一样,想送走就直接送了,想把她爹抢了就直接抢了。
邓秀宁低着头,瘦若鸡爪一般的小手,死死地抠着手中的碗。本以为,她能够重活一次,是上天给的翻身机会,可是她太弱了,面对着这些恶人,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她不甘心!这一次,她绝不要重复之前的老路了!
邓秀宁心事重重,比平日里更沉默,但那一家人本就不在意她,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
晚上,窝在草堆里的邓秀宁,心中翻江倒海。
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跑出去,跑去奶奶家躲起来,那样明天就不用被送走了。
可是她今天跑掉,明天梁玉莲就能把她找回来,还会防得更紧,希望也就更加渺茫了。
跑掉会暴露她听进了计划的事实,留下来的话,要怎么才能顺利见到亲爹呢?
一直到鸡叫时,邓秀宁都没有合过眼。
天亮后,梁玉莲做了早饭,没像以前那样只叫黄梨起来吃饭,反而先叫起来邓秀宁:“大傻丫!傻丫!”
黄七三听到她的喊叫,提着裤子出来问:“那丫头不见了?”
梁玉莲也有些心慌,莫不是昨天他们说的话,真让那丫头听进去了?
“就是没看到人,我着急。”
“我去找找!她肯定跑不远!”黄七三说着就往外走。
梁玉莲在身后喊:“她肯定去老妖婆家了!你先去她家看看!”
黄七三刚应了,就听到门口一阵响动,两个人扭头一瞧,正是邓秀宁背着一筐猪草从外面回来了。
看着那满满一篓子猪草,黄七三和梁玉莲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是他们想多了,那丫头木木登登的,不可能突然开窍的?反正吃完饭就把她送走,就能安心了。
心中松懈了,梁玉莲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吃饭!”
吃完早饭,梁玉莲果然收拾了东西,带邓秀宁去娘家。
黄梨哭闹着要跟着去,梁玉莲哄了她几句,就扔下她就拉着邓秀宁出门了。
邓秀宁看着梁玉莲拉着自己的手,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心酸,印象中她亲娘就没怎么拉过她的手,这时候死死地拉着,不过是因为怕她跑了而已。
路上,梁玉莲也没停歇,直接一口气走到了娘家,邓秀宁已经走得双腿软得像面条了。
梁玉莲也没多待,扔下邓秀宁,交代了几句,很快又回去了。
邓秀宁站在门口,看着梁玉莲远去的身影,这个背影,和上一世那个闹翻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邓秀宁突然明白,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这个亲娘,对自己并没有一点骨血之情。
***
几天后,炙热的骄阳下,黄土路上,一辆军绿色的车疾驰而过,扬起一阵黄色的沙尘。
这辆车路过之处,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忍不住停下来,行注目礼。
这样的绿色铁皮疙瘩,实在是个稀罕物,坐在里面的人怕也是个稀罕人。
邓奎先坐在副驾驶座,划过眼前的景致,显得陌生又熟悉。
上一次回乡还是三年多以前,但那一次也只待了几天就返回部队了,因此家乡的一切,对他来说有些模糊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车终于开到了村口。
不少人顶着烈日在村口等着,让邓奎先很意外。
头发花白的村长一扬手,那些锣啊鼓啊之类的都咚咚咚地敲响了起来,显得热闹又喜庆。
“欢迎欢迎!欢迎英雄!”老村长满脸堆笑,一双手主动伸过来和邓奎先握手。
热烈的氛围让邓奎先有亲切之感,便也热情地和大家握手。
“太阳大,天气热,大家就不要在这儿受罪了,咱们先回去吧!啊!”邓奎先的时间也不多,要看亲娘要办手续还要带孩子走,经不起耗。
邓奎先朝着自家门口走去,其他的人就呼啦呼啦跟在他身后,好像这样就能跟着沾上战斗英雄的光一样。
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邓奎先来到了自家老娘的家门口。
门还是那个木门,只是破旧了不少,家门口生了不少杂草,当初他走之前开出来的一大块菜地,如今也只剩下一小片了。
邓奎先微微皱眉,心中生出了一些疑惑来。
其他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抢着上前帮他推开门,让他进屋。
邓奎先疑惑,为什么直接推门,而不是在外头叫他娘?
一群人跟着他涌进了内屋,就看到他老娘朱凤英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似乎在熟睡。
“娘!我回来了!”邓奎先摘下帽子,走到床前说。
旁边一个人挤了过来,说:“哥,娘这是病了,吃了药睡着了。”
这说话的是邓奎先的二弟邓奎根。
“病了?”邓奎先仔细看朱凤英的脸色,见她脸颊没什么肉,被晒黑的脸上确实显得有些病色,便信了三分。
邓奎根见邓奎先没怀疑,忙继续说:“是啊,最近天气热,老娘她又操心那几块地,大热天的也在外面刨地。我说了先搁着,等我忙完了自家的,就去帮她弄,她说怕还没来得及下种就下雨了,错过了第一场雨,菜苗长不好,结果就把自己给累病了。”
邓奎先想起自己老娘那拼死干活的性子,觉得也是十分可能的。
旁边的村长说:“你老娘舍得吃苦,别人都劝不住。你两个弟弟是常帮她干活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事儿确实怪不到他们头上。”
“我看老婶子还因为听说你要回来,所以高兴坏了。给她看病的郎中说了,人要是一到了大喜事或者大坏事,都可能受不住。”
屋里的人都纷纷点头,这个说法也有些道理。
邓奎先附和着众人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眼神转了一圈回到了老娘身上,却见他老娘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见邓奎先并不怎么搭话,其他人说了几句也就讪讪地闭了嘴。
邓奎根此时也想展露一下主人的地位,便招呼说:“大家都坐,都坐,我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和大家好好唠唠嗑!我去给大家伙儿倒茶来!”
众人纷纷说好,也不客气,就各自找了椅子板凳之类的坐了,没抢到的也不肯走,在箱子桌子之类的地方靠了倚了。
谁都舍不得走,谁都想知道,现在邓奎先是个什么情况,自己能不能沾点光,占点便宜。
村长坐下后,便挑起了话头问起了邓奎先:“去朝鲜打仗挺难的吧?”
三年多前,邓奎先回来,说是在外面打了胜仗,部队休整,所以给了他们一些假期探亲。本来说可以呆一个月的,结果才在家几天就被召走了,刚结婚的邓奎先新婚床都没睡热乎呢!
那时候传说上甘岭战役打得很惨,美帝国主义的枪炮太厉害,每天都有许多战士阵亡在前线。总是听着那些消息,大家就觉得邓奎先也怕是难回来了。再加上他中间有段时间确实没消息,大家也就以为他光荣了。
谁能想到,他不仅回来了,好像还升官了。
邓奎先并不愿意说起这个话题,只淡淡地说:“是挺难的。”
“要感谢你们的流血和牺牲,才有我们现在的和平啊!能活着回来,就是立了功了,你现在应该也是当了军官了吧?”村长套话的技术不怎么样。
邓奎先端坐着,表情都没多大的变化,只说:“能回来是运气好。至于现在,上面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再安排我上战场,我也马上就动身。”
村长感觉碰了一鼻子灰,显得有些讪讪的,邓奎先显然比以前还要难糊弄了。
邓奎先不热络,其他的人也不在意,能坐在这儿都是一种荣幸呢。
邓奎先不说话,却不妨碍其他的人叽叽喳喳。
正听到有人说,梁玉莲怕是要后悔死的时候,梁玉莲就牵着黄梨从外头进来了。
看她那一身簇新的衣裳和齐整的头发,是特地收拾了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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