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头骑士

    形势危急,苏荷没心思和一本书吵架。何况这本书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在实际行动上还是充分发挥了他的板砖作用的。只见他没有丝毫迟疑,稳准狠地砸向又一个企图进攻的鹰身女妖。

    苏荷趁机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奔跑。

    大概是因为夜晚降临,以及有同伴相助的缘故,这一批鹰身女妖,显得尤其凶残。

    尖啸声由远及近,带着一阵猛烈的风浪。苏荷下意识地扑倒在地,在地上翻滚一圈后凭着直觉挥出手中匕首。她没有击中,但还是令志在必得的女妖受到了惊吓。

    趁着鹰身女妖后退的间隙,阿南飞到了苏荷面前,以鄙夷的语调说话,“森林中的鹰身女妖是贵族的使仆,贵族圈养着她们。依循常理,她们不会这样丧心病狂地袭击森林里的住客。”

    “你说的贵族……应该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吸血鬼公爵,森林里独一无二的贵族。我猜他出事了。”阿南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先不管这些,一会我一声令下,你记得以最快速度逃离。我好歹记得几句吸血鬼的古语,大概能唬住她们。那就……跑!”

    情况容不得苏荷多想,她转身再次奔跑。

    本该舒适清爽的夜风,此刻却像是刀子一般,擦过她浸满冷汗的皮肤,流下一片轻微的刺痛。

    她的心中剧烈挣扎。她跑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只见鹰身女妖们亢奋地叫着,将阿南用力踩到地上,指爪在书厚重的封面上落下,滑下粗长的痕迹。

    “阿南!”

    她情不自禁大喊。

    阿南只是一本书,或许都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她却无法在目睹这一刻后只顾着自己逃离。

    虽然她在这个世界的设定,是一位用科学和智慧武装自己的炼金术师,不该对自己的武力值盲目自信,但是……

    但是,这不是她苏荷本身的设定。

    她虽然过了好久浑浑噩噩,不务正业的日子,时常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但是,她却从不曾逆来顺受,畏怯瑟缩。

    在一旁任凭自己的同伴被伤害,不是她的风格。她不该,也不是这样的存在。

    顷刻间,一股热血在胸膛中汹涌澎湃。她用力咬牙,掉头回奔。

    她飞跃起跳。术师的衣袍在夜风中如旗帜一般鼓动,狼王牙匕首在月辉的照耀下,散发着冷光。

    她大喝一声,手中匕首狠狠扎进女妖的眼睛。女妖的惨叫声在黑夜中散布开来。

    “同归于尽吧!”她拔出匕首,扬起一张溅满血渍的脸,瞪视着周遭的鹰身女妖。

    女妖们受到震慑,一时间失去了动作。

    黑暗中,响起一道清冽的马嘶声。奔腾如江水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道异常刺目的冷光骤然划过。苏荷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耳畔惨叫声接连响起,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

    苏荷好不容易找回心跳,喘息着睁开眼睛。只见鹰身女妖的残骸围绕着她,周遭的遗迹石板,已被鲜血染红。她就像是一位坐在血莲中的仙子。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位身披黑色甲胄的高大骑士。他的马和他本人一样威武高大,黑色的金属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随意舞了个剑花,甩掉剑上的血渍,然后将剑收回鞘中。

    苏荷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以极轻的声音道了声谢。她很感谢这位救她于危难中的骑士。要是他和普通骑士一样,脖子上长着好端端的脑袋,她觉得她道谢的时候,表情是可以再自然一些的。

    不错,砍了所有鹰身女妖的,是一位无头骑士。

    他虽然没有脑袋,但似乎听力不错,在听到苏荷的道谢后,微微欠了欠身,似乎是在表示“乐意之至”。

    “这位无头骑士是森林中的侠客,他时常见义勇为,你的运气真的不错。”阿南从地上立起来,适时发表解说。

    苏荷回过神来,匆忙将书抱进怀里,检查随身物品。经过刚才那一番争斗,她新买的玻璃器皿摔碎了好几个。

    她将玻璃碎片从背包里抖出去,然后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那袋脂肪,不由叹息一声。

    她的目光太短浅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遵守规矩是何其重要,可她脑袋里却只想着如何用小聪明赚钱。

    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回过头,却发现无头骑士还站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苏荷,又指了指自己的马。

    苏荷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仓促的笑容,“您是想送我回家吗?真是太感谢了,可是会不会麻烦……”

    她话音未落,便被无头骑士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他像是抱小孩一样,抱着她的腰将她高举到空中。她一时慌乱,只得扶住他肩上的重甲,在仓促间坐到了马背上。

    无头骑士没有立刻上马,他走向那袋脂肪,轻轻松松地将它抱起来,塞到苏荷怀里。苏荷不由一怔,想来刚才她的视线,被无头骑士注意到了。

    她在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心中亦泛起一股暖意。原本因无头骑士独特外表而生出的些许畏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这座森林大概是一盒口味混杂的巧克力。永远不知道抽到的下一颗,到底是苦的,还是甜的。

    无头骑士跨上马的瞬间,阿南飞到他面前,在空白的页面上显示出工房的位置。骑士竖起大拇指,示意自己明白了,于是阿南又回到了苏荷的怀里。

    马迈着优雅的步伐穿行在森林里。夜已经很深了,萤火虫,还有长着透明翅膀的小妖精在四处飞舞,留下些微光亮。凭借着这些光亮,苏荷垂头打量书本。

    阿南厚重的封面上多了一条贯通对角线的伤痕,不仅如此,封面还有里页都染上了妖物的血。她心疼地拿手指抚摸过书上的伤痕,还有血渍,阿南一声不吭,异乎寻常的安静。他本该很喜爱这种碰触的。

    “对不起,我刚才太鲁莽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苏荷真诚地道歉。

    书在她的怀里沉默了许久,才有些生硬地开口:“你……不讨厌我吗?”

    “什么?”苏荷怀疑自己听错,“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人类不喜欢破损的书,哪怕仅仅是一个折角都会耿耿于怀。”

    苏荷怔了怔。原来是这样啊,她想,这本书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事实上,他也有自卑的时候。好像……还挺可爱的?

    “我觉得你有伤疤更好看,更有男人味了。”她笑着打趣。

    “是吗?”阿南的语气十分迟疑。

    “原来你只有一股讨厌的书味,你现在这样,看起来更亲近了。”

    “……你很奇怪。”阿南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但语气明显比刚才和缓多了。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工房前。

    绅士的骑士将苏荷扶下马,然后递给她一样饰品。同一时间,书上浮现文字——

    【你获得的饰品配方“受祝福的金贝胸章”已经记录在册

    配方详情:受祝福的金贝胸章=黄金面包蚌X淡水珍珠X神圣蛞蝓的胶X圣水

    特殊效果:令佩戴着被神圣之力笼罩,令妖魔不敢近身】

    毫无疑问,这是拿来给她保命的。

    苏荷一时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谢谢您,骑士先生,我一时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但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报偿您的这份恩情。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无头骑士没有立刻回答苏荷。他拔剑出鞘,从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倒了些液体在剑刃上,然后拿剑刃在工房前的空地上画下繁复的阵法。

    “这是防止妖魔靠近的阵法。”阿南飘在空中低声说话,“看来他对你真的很满意。”

    “……是这样吗?”

    “无头骑士很少让人骑乘他的马,也很少为一面之缘的人做到这个地步。”阿南觉察到苏荷迷惑的神情,不由“啧”了一声,继续道,“我想你刚才痛击鹰身女妖的身姿,应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是在夸我吗?谢谢。”苏荷回头望向正在画阵的骑士。阵法亮起蓝色的火光,将周围的树木都照耀成诡异的颜色。

    他抬起燃烧着蓝火的剑刃,在空中迅速舞了几下。蓝火留下的痕迹,构成了字符——比恩。

    苏荷恍悟,这是他的名字。

    骑士完成阵法就不再逗留,骑上马飞奔入黑暗中。在他身后,蓝火被一阵夜风熄灭,工房门前复为安宁。

    “真是奇异。”苏荷望着骑士离去的身影,内心感到一片安宁。

    骑士没有脑袋,不能说话,但却能清楚地听见他人的语言,也能自然流畅地与他人交流,姿态动作,优雅而绅士。她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处,但是却由衷感谢他的出现。

    这一整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苏荷异常疲惫。她回到工房,将冷冻箱涂抹在柜子里做了个冰箱,然后用水缸里剩余的水擦了脸和手脚,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发现她破旧的工房已然被正午灿烂的阳光填满。阳光打在身上分外舒服,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砰砰砰”,敲门声持续不绝,仿佛催命一般。

    她不情愿地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两个蓝色皮肤,手脚间有蹼的小人儿。小人儿咧开嘴来,露出鲨鱼般锋利细密的牙齿。

    她怀疑自己没睡醒,匆忙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的景物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她一阵茫然,才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屋拿学者眼镜戴上。

    学者眼睛立刻浮现出鲜红的小字,和令人眼熟的感叹号——【水鬼  危险程度:高危!!】

    ……怎么说呢,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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