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清冷的空气盈满苏荷的肺部,令她唇齿发寒。
眼前的匪盗捏着一瓶强酸,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看起来很有经验,很可能也不是第一次抢劫炼金术师的工房。
苏荷有些自责,她怎么就没想过要防贼这个问题!
她心跳飞快,努力思考应对之策,然而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就在这时,阿南飞了过去,撞向匪盗的手臂。
匪盗手中一抖,盛着强酸的玻璃瓶顺势下落,摔在他踩着苏荷的脚上,腐蚀性的液体顷刻间洒满了他的靴子。
匪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倒退数步,眼睁睁地看着强酸腐蚀了他的鞋袜,还有脚背上的皮肉,升起一股味道诡谲的白雾。
“啊!”
他惨叫着跌坐在地。
苏荷趁机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迅速向匪盗刺去!
然而匪盗的同伙迅速冲了上来,将她按倒在地,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唔!”
苏荷强忍住痛苦,拼尽力气挣扎。阿南又一次冲了过来,却被另一个匪盗打落在地。
没有办法了,没有力气挣扎了。匪盗的力气极大,根本不是她能抵挡得了的。
然而,意识朦胧间,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掐着她的匪盗忽然松了手中的力道。
他周围的空气慢慢扭曲,仿佛变成了两只透明的手,去挤压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压缩变形。匪盗捂着脑袋,踉跄着摔倒在地,不停踢着腿挣扎,声嘶力竭的惨叫直冲云霄。
然而一切反抗都是徒劳。他被空气压缩成了一摊血水,流淌在地上。
苏荷剧烈咳嗽着,努力透过水雾弥漫的双眼观察眼前情况。
很快又有一声惨叫声响起,来自另一位匪盗。毫无疑问,他最终也化成了一摊血水。
苏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想要振作,却还是克制不住生理反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只是不停喘息。
“叮”。
锁链滑过木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双赤*裸的足漫不经心地踏过两滩血水,立在苏荷面前。
苏荷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徐徐抬起头来。
乌黑就立在她的眼前,修长的身形如同黑夜一般笼罩下来。她瑟缩着,像一只不知所措的雏鸟。
乌黑柔顺的黑发垂落在肩头,发顶有些凌乱。不合身的黑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胸口大片皮肤。他看起来没有睡好,浓郁阴沉的黑眸下是十分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废的美感。
“真是太吵了。”他闭上眼睛,烦躁地蹙眉。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极了,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苏荷被震慑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对……对不起?”
乌黑不知道听没听见,摇摇晃晃地向桌边的椅子走去,高挑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一头宿醉后头疼病犯的狮子。她觉得他以残酷的手法杀掉两个匪盗,有部分起床气的原因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捱的寂静。苏荷抱紧阿南,有一种即将面临审判的感觉。
乌黑调转椅子,朝苏荷坐下,箍着镣铐的双臂垂在修长的双腿上,上身微微前倾,一双依然带着不悦的黑眸看着苏荷,“既然醒来了,就聊聊吧。”
苏荷点了点头。
“你是谁?”
苏荷介绍了自己,一个做小本生意,身世比面粉还要清白的炼金术师。
“你知道我是谁吗?”乌黑的视线带了一抹审视的味道。
“唔,一个……精灵。”苏荷本想说堕精灵的,但害怕冒犯到他。
她看一眼乌黑手上的绿宝石戒指,慢慢恢复了理智:“我在温泉边上捡到你,不知道该送你去哪里,所以带你来我的工房照料。”嗯,多少强调一下自己的辛劳,至于报酬……看在他为她解决了两个匪徒的份上,也可以不要。
继而她想到有关堕精灵的种种传闻,心中又是一阵感触,忍不住开口:“你的家在哪里,还有亲人吗?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人,送你一程。”
家……
乌黑不禁垂下眼神。
他想到了他的故土,还有他一直居住的宫殿。
“父王,在修行禁忌法术时,你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吧。”
他深深记得那一天,亲手带大的养子领着一队武艺高强的护卫将他重重包围,对他放出了他亲手教导的束缚咒,眼中演绎的悲伤近乎真挚。
后来,他被套上枷锁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度过一段短暂却极其屈辱的生活。
“昔日的太阳王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真是想不到啊。”关在他隔壁的囚犯,嗓音刺耳极了,像一面破掉的锣。
乌黑捂住额头,竭力将不快的记忆从头脑里驱散,用精灵语低声骂了一句“兔崽子”。
苏荷没有听清,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乌黑静默片刻,忽然抬头看他,“我不记得了。”
苏荷一怔,“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温泉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住在哪里。”他嗓音沙哑,黑眸浓郁而阴沉。
他一定经受了不少的虐待,她想,以至于连重要的记忆都丢失了。
苏荷无法不对乌黑产生同情,“你以前的主人一定对你很不好吧。”
“……?”
乌黑露出迷惘的神情。他从未听过这种话,也没人胆敢说这种话。
“你放心,在我这里,你可以安心休息。”苏荷打起精神,站起身来,不由又望向乌黑手上的绿宝石戒指。
听闻他失忆,她松了口气。他美丽又强大,像神一样,可现在她知道,他也是有缺陷的。她觉得应该跟他好好相处,等时机到了,再问问报酬的事……
“那我怎么称呼你?”她打定主意,对乌黑露出微笑。
“随意。”乌黑缓慢地站起来,随意施展了一个清洁术,清除了身上的血污,然后一头倒在床上,“我睡了。”他闭上眼睛,摆起惯常的姿势,双手交叠在腹部,一动不动陷入睡眠。
苏荷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人起床杀人,杀完就又躺了回去,实在是过于……干脆了。
她迟疑片刻,取来强力树胶,拿一些木屑堵住了地板上被强酸腐蚀出来的小洞,免得蚂蚁又在她房间里列队行军。
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匪盗的衣物,她犹豫了片刻,将它们收拾收拾封在了柜子里。
然后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伸手去扯自己的被子。她打算去别处寻一块空地睡下。
她一直把昏睡中的乌黑当一件美丽的工艺品。既然他醒了,她就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男女有别,还是留点距离比较好。
她刚抱起被子,不经意间一抬头,就与乌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轻轻吓了一跳。
“你要去别的地方睡?”乌黑蹙眉看她,口吻有些不善,仿佛是在责怪她打扰他的安眠。
“我……我觉得不合适。”苏荷抱着被子,莫名有些心虚,仿佛是做坏事时被人撞见一样。
“要是再遇到坏人,你想好怎么解决了么?”
“这个……”苏荷迟疑。那自然是离乌黑近一些比较好。
“睡过来吧。”乌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都没有我小时候养的猫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苏荷心中顿起一片惊涛骇浪。精灵国的猫那么大的吗?好想撸!有钱一定要养!
当然猫不是重点……
“可是我睡觉不安分,可能会打扰你。”她仍然有些抗拒,害怕晚上打扰到这个有起床气的精灵,然后也变成一摊血水。
乌黑看面前的小女孩一脸戒备,心想自己的口吻可能有些过于强势了。但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说话的,要改不容易。
他有些无奈地吸气,尽量以和缓的语调说话:“你不会打扰我。我不是第一次和不安分的人睡在一起。”过去与深渊恶灵交战,他亲自率兵,常与身边的官兵睡在一起,轮流守夜。
然而这话在苏荷耳朵里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也是啊,被精灵贩子和买主轮番折磨过的堕精灵,过去的数个夜晚里……可能有过很悲惨的经历吧。
苏荷拍拍自己的脸竭力掐灭那些不停跑进脑海里的限制级画面,努力告诫自己要同情他人的悲惨遭遇。
但是,为什么他会那种让人在顷刻间变成血水的法术呢?
虽然是外行,但是她觉得,那一定是相当厉害的法术。
普通的精灵奴隶,应该不会那么厉害吧?不然这个世界哪还有他们人类什么事?
苏荷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决定就按乌黑说的做,毕竟他有个那么值钱的戒指。
她有些忐忑地躺到乌黑的边上,转过头去看在夜里发光的乌黑。他的睡姿过于端正,看起来还有一丝神圣感。哪怕以这个姿势直接入土都没有任何问题。
“乌黑。”她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
乌黑过了一会儿才想到这是小女孩给他起的名字,在睡梦中时,他隐隐听到她这样呼唤他。
“你怎么还不睡,”他闭着眼睛回应她,“小孩子熬夜会长不高。”
……这种自然而然的长辈口吻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以前都是用这种姿势睡觉的吗?”苏荷忍不住好奇。
“是啊。”乌黑点了下头,嗓音里有些感慨,“小时候,礼仪老师强迫我改正睡姿,如果睡姿不标准,就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还有这种事!”苏荷感到一阵愤怒。
精灵贩子实在太可恶了!连别人的睡姿都要管!
“你好像很生气?”乌黑的眼中流泻出一片诧异。
“那是。”苏荷气得都不困了,“没有人应当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乌黑默然,忍不住想起之前的遭遇。
他想到地牢里那些无尽的嘲讽以及刺耳的笑声,然而眼中的阴霾,终是因女孩关切的眼神而消散了。
“没事了。”他以极尽柔和的嗓音对她说话,“都过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