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池先生，这是…”宋北峥仰着头，因为亮起的灯火，让他空洞死寂的眸子有了些微光。
“整件事的幕后主使在邀请我们。”时遇抬头，面上倒没有一点害怕的痕迹。
宋北峥神情恍惚：“我的尸体会不会就在里面？”
“我不确定，”时遇回过头看他：“你要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他见宋北峥没立刻回答，脸上犹豫之色渐重，补充道，“你也可以在这里等着，我会想办法给你把身体带出来…如果我们能出来的话。”
宋北峥迟疑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和你们一起。”
于是他跟在两人后边，犹犹豫豫走进敞开的大门内。
进入废弃工厂之后温度明显降了下来，雾气也越发浓重，可见度不到半米，只那股腐烂木头腥气越发突兀深刻。
这股味道浓烈得让时遇不舒服，皱了皱眉：“你闻到了吗？”
池树却像在思考什么，破天荒的没接话，沉默在浓雾里蔓延
潮湿的寒意随着时遇呼吸的动作，浸入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本来就是极寒的魂体，这会儿手指凉得吓人，可和他牵着手的池树，手却跟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一样，握在手里冷得透骨。
时遇眼皮轻微的跳了跳，觉察出不对劲，他故意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而后脚步顿住，顺势反手将对方的手腕别到背后，而他另一只手压住对方的脖子，触手也是一样的冷。
“池、池先生，是我！”
“宋警官？”
不知何时，同他十指相扣的人变成了宋北峥，时遇立刻松了手，宋北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直起身子。
他一边因为疼痛嘶了嘶，一边眉头越皱越深：“咦，好奇怪，我好像又能感觉到疼痛了…”
时遇沉思片刻，模棱两可道：“可能是这雾气，能把灵体实体化。”
不习惯和外人身体接触的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发现酒精棉片用完了有些沮丧，只得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没关系，”宋北峥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也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回事，回过神来就被你牵着了。”
“是我们疏忽了，这鬼比想象的要狡猾。”时遇冷静了下来，这雾气能麻痹人的意识，给人制造幻觉甚至移花接木都不曾发觉。
周围的雾气稍稍淡了些，但空气里的潮湿腥味却越发浓烈，时遇终于看清了一旁的宋北峥，而池树则完全不见了踪影。
时遇倒不是特别担心那小子，毕竟池树不是普通人，木偶师把他弄走八成是为了好对自己下手，比起对方，他自己的安危更值得担忧。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新死的宋北峥显然没有作为鬼的自觉，对当下的处境束手无策。
时遇想了片刻，举目四望都是雾也没别的办法：“我们到厂房里看看吧。”
“我能稍微靠近你一些吗？”经过方才时遇的反应，宋北峥有点怂。
时遇迟疑了一下才点头，于是宋北峥稍微靠了过来，还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时遇笑了笑，气氛总算缓和了。
宋北峥也笑了，声音很轻：“谢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
宋北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大概率已经死了吧？我现在是鬼，你是人，怕我很理所当然？”
“我不怕鬼的。”时遇温声道。
宋北峥挠了挠头：“也是哦，你是灵能者应该习惯了。”
顿了顿他勾起唇角：“总之很感谢，要不是你赶过来，我可能这辈子都困在那片树林里走不出来了…哦不对，没有这辈子，我已经死了。”
时遇不擅长安慰人，轻描淡写的回应：“节哀。”
节你自己的哀。
从外边看时，大门到厂房的距离不到五十米，可走起来却像没有尽头似的，怎么走都走不完。
一路上宋北峥紧绷的神经开始渐渐放松，也慢慢接受了自己已死的现实。
“好可惜，直到死都没能去你师父的串店撸串。”
他像是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有点落寞的笑。
时遇不动声色的点头：“是挺可惜的，不过没关系，我如果能活着回去，给你烧。”
宋北峥：“池先生真幽默。”
时遇很认真的说：“我是认真的。”
宋北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只干巴巴的笑了笑：“…谢谢。”
“宋警官，你给我打电话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宋北峥认真的回忆：“记得一些，不是特别清晰了，那晚我赶回所里立马查了储物间，发现盒子没了，又去调了监控，发现也被动过手脚，而且怀疑是超自然力量的干扰…当时有些害怕，就给你打了电话，之后的事…”他摇了摇头，“记不大清了，后来糊里糊涂的被困在林子里，怎么都走不出去。”
时遇皱了皱眉：“一点死亡的记忆都没有吗？”
宋北峥摇头：“真的记不起了。”
时遇点头：“其实你失踪后我去了趟黎明村，也就是昨晚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在黎明村我还收到了你的人偶快递，和之前几位自杀者的一模一样，快递收件人还写了我的名字，和人偶一起寄来的，是刚才那个男生事故时失踪的手机。”
宋北峥低低的啊了啊，脸上的惊讶和错愕都恰到好处，合情合理。
“你刚才那通求救电话，就是打到那部手机上的。”
宋北峥震惊了：“可我打的明明是你的号码，因为…因为…”
他顿了顿，小声嘀咕了一句，“当时在医院交换号码我就背下了。”
时遇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嗯？”
“没事没事，”宋北峥忙摇头，“我做这行，对在意的事记忆力好些…”
时遇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却也没细想：“宋警官，你知道阁楼和日记是什么意思吗？”
宋北峥怔了怔：“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都是些生活里的琐碎事，怎么了？”
时遇摇头：“没什么，在黎明村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起。”
怕他难过，时遇故意没提他奶奶。
“说起来，如果之后…确定了我死亡后，池先生能帮我把日记本烧过来吗？”
“没问题。”
说话间两人终于越过漫长的迷雾，走到厂房大门面前。
三米高的车间铁门耸立在眼前，黑沉沉如牢房的大门，门后传来压抑细碎的说话声，就在时遇靠近的瞬间，说话声截然而止。
铁门缓缓打开，从外边看亮着灯的厂房，门内却是黑漆漆一片。
时遇打开手机电筒，光束照亮浮在空气里的木屑尘埃，强烈的木头腐朽气味扑面而来。
他前脚刚踏入厂房，砰的一声响，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在身后重重合上。
时遇回头试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厚重得如同一堵水泥墙，直接将他的退路封死了。
厂房内部要比从外边看上去大，大大小小的木箱散落各处，停滞多年的机械早爬满铁锈。
四下安静无声，静得能听到时遇的呼吸。
宋北峥刚想开口说什么，时遇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宋北峥立刻禁声，下一刻，他就听到右手边的木箱传来吱吱吱的声响。
声音是从箱子内侧发出来的，类似于指甲盖刮挠木板的声音，时遇也没耽搁，直接用刀片划开封条，砰的将木箱盖子掀开。
所有动静立刻静止了，箱子里装着许多模特人偶的塑料手臂，这些人偶做工精细，连骨节指甲都认认真真做了，他们指甲盖里甚至还残留着木屑。
而一旁的木箱盖子纵横交错，布满刮痕。
时遇用电筒仔细照了照，交错纵横的手臂之下露出一块黑色皮革，显然底下藏了什么东西。
阵阵腐烂的恶臭弥漫，时遇拿起一旁的废弃手臂，将覆盖住黑色皮革的肢体剥开。
一双黑色皮鞋水落石出，然后是棕色的休闲裤和白衬衣，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部呈污绿色，眼球突出嘴唇肿涨，四肢涨大肚子夸张的隆起，爆开衬衫随时都有可能撑裂。
宋北峥猛地捂住嘴，险些就要惊叫出声：“这…这具尸体怎么在这里？！”
这是第一起自杀事件，那个网约车自杀司机的尸体，这事件是宋北峥负责的，他自然清楚，明明死者家属已经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火化了…
司机尸体四肢和脖颈都悬着线，肢体呈一种诡异的姿态蜷曲翻折着，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木箱底部，似乎只要操纵的人轻轻一拉，这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就能动起来一样…
即使见多识广的时遇，此刻胃部也翻搅不适。
于此同时，周围横放着的几个木箱开始接二连三发出刮挠声，吱吱吱，挠得人头皮发麻。
一、二、三、四。
一共四只箱子发出声音。
时遇心里有种预感，而宋北峥也觉察到了什么：“我的尸体会不会就在其中的一个箱子里…”
时遇停在倒数第二只箱子前，划破封条打开，双胞胎姐妹的尸体像在母胎时般相对蜷缩，四肢躯干纠缠腐烂，融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她们身上同样系着细线，连通木箱底部。
时遇打开的第三只箱子，放置于最右边。
箱子里不出意外的是花店一家三口的尸体，扭曲纠缠，腐烂融合不分你我，真是整整齐齐一家人。
宋北峥震惊了：“你怎么知道是这个顺序…”
开箱子找到尸体的顺序，和他们自杀死亡的时间顺序一致。
时遇脸色很难看：“我随机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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