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春色渐深,日子回暖,魏栖引着几个太监将炭盆搬出御书房外。
他前晚伤了手,做事并不方便,原本是告了假的,可梁钊今日硬是要召他过来伺候。
辰时过半,日光一缕缕从门窗透入,暖洋和煦,整个御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奏章打开合上的响声。
“魏栖,你对荣华公主可是有意?”正在批阅奏章的梁钊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兀自低着头,并未抬眼。
站在一侧研磨的魏栖蓦地一个激灵,赶忙放下墨块道:“奴才不敢。”他暗忖,梁钊前几日都未问过他与荣华公主之事,今日来这一问真叫人惶恐。
梁钊搁下笔,微微侧头,淡淡道:“学堂下课了,你去接她过来。”
“奴才遵旨。”魏栖应声后快步退出御书房。
今日的春光是明媚,可这春光再明媚也照不亮他的未知前路。
梦境预示如此明显,但凡有脑子的人都清楚该跟梁绯絮少些来往。唉,他倒是想离她远点,可他偏偏是伺候梁钊的,而梁钊最宠梁绯絮,所以他们俩少不得要见面。
一刀切的办法便是他离开皇宫,说不定还能及时避免梦中的命运。
于是魏栖忍痛决定,做到今年年末不干了。
*
学堂。
梁轻鸢又一次被罚去佛堂禁闭五日,剩下的其他人不再多话,以至于今日的书画课异常安静。
不得不说,有些人还真是欺软怕硬,梁绯絮昨日来那一出后,那几个平日爱搬弄是非的女人都自觉离她远远的。
午饭时分,梁绯絮径自去隔壁找梁淳,孟苟不在,而梁淳正被阮熙光缠住,两人你拉我扯。
“二皇子,为表歉意,我请你去王府做客。”
梁淳并不敢看阮熙光,低头尴尬地摆着手道:“不,不,不用。”
阮熙光使劲拉着他的衣袖道:“二皇子一定得去,不去便是不原谅我心里头还在怪我。”
“我,我,我没,没有。”梁淳被阮熙光说得急了,面上渐渐转红。“没有,真的!”
“二哥,你今日若是不去,世子心里的愧疚便消不了了。去吧。”她站在门口朝着两人笑,二哥能交到朋友是好事,比一个人关在广阳宫里强。
“那,好,我去。”梁淳不再挣扎,腼腆地笑了笑。
其实他心里头有想去的意思,只不过怯弱在作祟,梁绯絮这么一说算是给了他鼓励。
“世子,你可要照顾我二哥。”
“那是自然,公主放心。”阮熙光拍着胸脯道:“必然让二皇子吃饱喝足流连忘返。”他大大咧咧地搭着梁淳的肩头往前带。
“噗呲”,轻笑一声,等两人走后,她提着裙摆踏下台阶。
道上两侧成片的杏花开得正盛,风一吹,带着零落的花瓣飞舞,飘飘洒洒,仿佛下了场雪,雪中又携了胭脂粉色。
真美啊。
她不禁伸手接了几瓣杏花,凑近面前用力一吹,谁想这一抬头见到了孟苟。他在几丈外的凉亭里练剑,一袭白衣,剑随意转,动作行云流水。
那晚的雪跟今日的杏花雨倒是有几分像。她一想起前世种种,眼中便覆满了仇恨,再好看的画面都觉着厌恶。
以习武之人的敏锐来说,孟苟早已察觉梁绯絮的目光,心道她定是被自己舞剑的英姿所吸引,最后一招站定,他收剑朝她走去。
她沉脸转身,恰好撞上前来喊人的魏栖。
“奴才给荣华公主……”
“一千两,亲我。”她直接打断他。
“……”请安二字生生压下肚。他莫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魏栖整个呆住,回神后义正言辞道:“还请荣华公主见谅,奴才卖艺不卖身。”就算对孟苟没意思,她也不用这般使劲折腾他吧,他在皇上面前已经寸步难行了。
梁绯絮回头一瞧,孟苟越来越近,这次非要下点猛药给他,她心下一狠道:“一万两。”
“……好。”
对于魏栖来说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若是有,那就再加点。
语毕,魏栖伸手环住她的腰往上一提,一手搭着她的下巴往上抬,头一低,两人唇瓣相贴,一个甜,一个软。
“……”彼此呼吸同时一窒,他紧闭双眼,她惊讶瞪眼。
孟苟:“……”此情此景,又被他截胡了!迟早有一天,他要亲手弄死这个死太监。
他们走着瞧!
这是他第一次亲人,还是亲一个公主,出于各种未明的情绪,魏栖闭了眼。
恍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满怀欣喜去见她,却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奔向了另一人的怀抱。
他从不为钱做这事儿,可他今日做了。对于梁绯絮,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梦中的执念而已。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枝头杏花纷纷落下,悄然落在两人的发梢衣襟上。
她直愣愣地望着面前放大的俊脸,他双眸紧闭,面部表情格外痛苦,犹如在承受十大酷刑,这表情让她挫败感十足,她双手一个用力便推开了他。
魏栖被推得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慌乱之色从眸中一闪而过,不过一瞬,他便恢复了平日的从容。
他俯身恭恭敬敬道:“荣华公主,皇上请你速去御书房。”
心里怎么翻江倒海是一回事,但公主的包袱不能丢。
“本宫知道了。”梁绯絮此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气到了内伤,他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对着她说话,仿佛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两人沉默地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她在前,他在后。
深吸几口气,她咬牙道:“你刚刚为何亲我?”不行,她实在压不下心头的怒意。
“……”魏栖一怔,低声道:“不是公主让亲的么?”一万两,他在她心里倒是值钱。
她冷笑道:“我让你亲的是脸。”
空气缓缓静下,魏栖为难道:“……那,奴才还公主一千两表示歉意。”他说着露出一抹痛心疾首的神色。
闻言,她气得转了身,卯足了劲儿瞪他。
魏栖立马停住步子,他低着头,可他清楚她在瞪他。
“你亲得我不舒服。”她冷冷道。
沉思片刻,魏栖一本正经道:“那公主再给点,奴才去练练。”
果然,让他再拿钱出来是不可能了。梁绯絮在袖中捏起拳头,她的理智要被他给烧断了,真想一拳打到他那张好看的脸上。
“你,做,梦。”
*
梁钊刚批完奏折,正要起身,只听“嘭”地一声,梁绯絮推门而入,那门开到极致后可怜地晃了晃,外头小太监赶紧拉门关上。
“儿臣见过父皇。”
“脸这么黑,是谁惹絮儿生气了?跟父皇说说,不会是魏公公吧?”梁钊挑眉,话中有几分揶揄。
梁绯絮对上梁钊试探的眼神,小脸腾地一红,“才不是他,他不值得。”
梁钊心道,她这小女儿家的模样可是从未有过,他瞧得心头特不是滋味。虽说魏栖他勉强看得上眼,但配絮儿那便是云泥之别。
“过来,听说你昨日在学堂里仗着父皇的宠爱欺负她们?”
“儿臣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让她们别放肆罢了。”梁绯絮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望着梁钊,“父皇,你都知道昨儿的事了?是不是觉得儿臣做得过分?”
梁钊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絮儿长大了。以前的你只知一味忍让,知道父皇为何没有出手帮你么?”
“父皇,原来你……”梁绯絮一愣,原来父皇一直都知道她在学堂里被排挤的事。
“你是朕最宠爱的荣华公主,何必事事让着她们,你有资格让她们不敢对你指手画脚。”梁钊抬手拨了梁绯絮发梢上的杏花,接着道:“但做事得有个度,也要顾忌自己的身份,泼妇骂街的事不能做,无理取闹的事不能做,丢朕的脸,明白么?”
“絮儿明白。”梁绯絮点点头,“父皇,絮儿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
“絮儿想要魏公公。”
*
魏栖听得梁钊召他便进了御书房,一踏入门内,浑身徒然一凉,只觉杀气扑面而来。
“跪下!”梁钊一声怒喝,见魏栖跪下,他负手从书案后走出,“知道朕为何叫你跪下么?”
“奴才辱没了荣华公主的名声。”魏栖低头回道。明明说好不接她的生意,明明该远离她,他一破誓言便有腥风血雨。
梁钊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魏栖,你觉得荣华公主如何?”
皇上这句问得喜怒不明。魏栖脑中转了几转,实在弄不清梁钊问这话的意图,只得如实道:“公主是人中之凤。”
“哼。”梁钊踱步的步子快了些,追问道:“你可喜欢?”
“奴才身份卑贱不敢肖想。”魏栖答地很快,言辞间也恳切。他是真的不敢肖想。
梁钊沉声道:“朕只问你喜不喜欢?”
“……”魏栖心头闪过无数疑惑,梁钊问这许多定是在试探他,他答不好便会人头落地,“奴才不喜欢。”
“絮儿娇美动人冰雪聪明温柔大方,你为何不喜欢?”梁钊身形一顿,厉声道:“她这般好还入不了你的眼?”
魏栖:“……”我太难了。“皇上莫要为难奴才,奴才自知……”
梁钊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只需回答朕喜欢或是不喜欢。”
后背又是一凉,魏栖生无可恋道:“奴才,喜欢。”二选一,说不喜欢皇上不爱听,那他只能说喜欢了。
梁钊随即怒道:“大胆,你区区一个奴才竟敢肖想荣华公主。”
“……奴才知罪。”魏栖不由将身子压得更低,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半晌,梁钊面上又放了晴,平和道:“你记住今日朕跟你说的话,去吧,朕将你赐给她了。”
魏栖抬头,眸中漾满不可思议,急切道:“皇上,奴才……”
“嗯?”
“奴才遵旨。”
轻手关上房门,魏栖苦着脸,僵着身子,仿佛被人操控一般,一步步走下台阶。
不知怎么的,他脑中遽然浮现出自己战死在皇城下的画面,一想到这儿,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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