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只苍猊犬本就是柳色要的,御狗监的管事怕它们性子野咬伤人,驯服之后才敢送灵素宫,没想这狗还是给他们招了事。
午时那幕吓得寿昌魂飞魄散,然而梁钊对此并无怪罪之意,反而让他领着苍猊犬去灵素宫给荣华公主瞧一瞧。
“奴才参见荣华公主。”
寿昌牵着苍猊犬进屋,每走一步都觉自己踩在了刀尖上,万一这会儿洪福齐天发疯,他便是有十条命也不禁砍。
余光瞥见两苍猊犬,梁绯絮登时双眸一亮,起身迎了上去,扬声道:“柳色,去拿点吃的过来。”
“是。这狗可真壮。”柳色笑着应下。
“公主小心。”魏栖闪身拦在梁绯絮身前,一把拽回她刚伸出的右手,正色道:“苍猊犬的性子比一般犬类要烈。”
“这不是有寿昌在么,我要好好感谢它们俩。”她推开魏栖在苍猊犬身前蹲下,“真可爱。”
这两只苍猊犬四肢健壮,通体覆盖着棕色毛发,头部尤其多,盖得眼睛都小了不少,毛茸茸的尾巴对着她摇个不停。
“魏公公说得对,公主还是离远些为好。”寿昌提醒道,随后抬手指挥,命令道:“洪福齐天,坐下。”
“吼……”两条苍猊犬十分听话,后腿一弯,半坐在地上,嘴巴紧闭,眨巴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略显忧郁。
“哎呀,好憨的狗。”柳色拿了盘肉松糕点过来,刚蹲下身,寿昌便将她手中的盘子接了过去,恭敬道:“让奴才来喂。”
“多吃点。”梁绯絮蹲着身,鹅黄色的裙摆散了一地,她两手搭在膝盖上,面上笑盈盈的。
魏栖适时出声道:“皇上吩咐了,公主只许看不许养。”
她侧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会说话。”
“公主,二皇子来了。”有人来报。
梁绯絮偏头,对着魏栖脆生生道:“二哥这会儿过来定是为了学武之事。只要你教会他,价钱好商量。”
“汪!”苍猊犬咧嘴,梁淳进屋,一见那俩苍猊犬当即往旁一靠,怯怯道:“哪儿来这么大的两条狗?”
“我向御狗监要的。”梁绯絮搭着魏栖的肩头站起,蹲地久了,双腿难免酸麻,“二哥是来找魏公公的吧?”
梁淳贴着门板忙不迭点头,“嗯。”
从情感上来说,他不喜魏栖,甚至想暴打他一顿,但从理性上来说,他不得不承认明部第一的实力。大哥曾提过一句,刀剑枪棍暗器轻功,没有魏栖不精通的。
魏栖扶着身侧之人站稳,无奈道:“奴才从不……”
“魏公公方才答应收你为徒了。”她示意寿昌将苍猊犬带远些,随后转向梁淳,郑重其事道:“二三年后,我相信二哥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嗯。”
飞快瞄了眼走远的苍猊犬,梁淳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胆小感到羞愧。
魏栖行至梁淳身前,出手按了按他的骨骼,双眉一沉,“二皇子这年纪学武太迟了,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梁淳斩钉截铁道:“我能吃苦,你看不起谁呢。”
“好,二皇子记得每日早起扎马步,今日先扎一炷香,撑不住奴才不教。”
“一言为定。”
没一会儿,梁淳半蹲着身在庭院中扎马步,双腿微微打颤,魏栖悠哉地坐在凉亭里做口头教学。
*
深夜,春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闻着风中若有似无的青草味,魏栖从司礼监走回灵素宫,刚踏入宫门,他下意识朝某处望去,主殿早已灭灯,她应是睡下了。他抬手,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宽大的衣袖,衣角处被划了不少刀。
不得不说,孟苟派来的这群人里没一个称得上高手,还不如他在训练营里挑战的几位,那才是绝顶,稍一走神他这会儿便是个残废。
沐浴后,他背靠着床头而坐,衣襟半敞,一手搭在膝弯。
黑夜总会让人思绪纷涌,来梁绯絮身侧的这几日,他夜夜入梦,在梦里几乎看全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梦里有她,而他总和她在一处,全然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这个世界的他没忘,也不敢忘。
十年前,他在逃命的途中被人贩子掳了,辗转流落至都城。都城里并没人认得他,也没人信他是靳荼的儿子,传闻靳荼跟他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满门忠烈。
他原本不觉爹爹的死有何蹊跷,只当是不敌对方战死,可来了皇宫当上一等太监后,他才摸到那一战的边缘。仿若禁忌一般,有关靳荼的所有事没人敢提,许多老臣都缄口不言。
他不止一次借着自己在梁钊身侧的机会试探,然而梁钊的脸色在听到那两字时便变了,随后万分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他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而梁钊不提,迷便一直是迷。
这晚,他的梦境又到了生命尽头,正是他战死的那天。以往他也总梦到这日,而今晚的梦跟以往不大一样,这夜,他看到了那日的全部。
秋风瑟瑟,都城里的大街小巷被枫叶覆盖,入目一片,红烈如火。他站在皇宫的最顶端眺望,眼睁睁看着劲武国的铁骑踏上天巽国的土地,冲破城门后烧杀抢掠,过处便是鲜血满地。
领头之人正是孟苟,他高坐在马上,穿着冷硬的铠甲,无情地指挥千军万马用最快速的方式占领都城。独属于劲武国的旗帜展在风里,孟苟挥手,引得身后那群年轻士兵士气高昂。
敌军们高喊着劲武国的名号,从四面八方涌入都城,风中弥漫着尖叫声、哭喊声,各种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仿佛这人世已到了尽头。
“你带荣华公主走。”
交代完心腹,他领着皇宫内唯一一队御林军冲出皇城,只为拖延一段时间。夜幕暗下,城内外烽火连天,离开皇城前,他回头看了眼灵素宫所在的位置,宫外大片的杏花早已凋零,徒留一圈残败的枯枝。
“我们与天巽国同生共死!杀!”
他扬剑大喊,随后迎上敌军,之后便是永无止境的厮杀,跟随他多年的长剑在这日不知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
“呜……”城内鼓角声起,百姓抱头逃蹿。他很清楚,他们这群人杀了不了多少劲武国士兵,最后的结局只一个字,死。而他只愿,她能安全逃走。
时间一点点挨到,他不晓得自己杀了多少人,直到周围倒下一堆尸体。周遭杀得昏天黑地,鲜红色的血液铺满了整个皇城地面。最后,他体力透支,浑身上下被扎了不少窟窿,鲜血哗哗地流着。身侧的御林军也所剩无几,胜负早见分晓。
即便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没闭上眼,右手紧握长剑支撑在地,直直立在城门下。
他在等一个人来,可他并不愿她出现。他们之间好似一朵彼岸花,她是花,他是叶,含苞各自期许,却在四年后花叶生生相错。
没多久,老天给了他一份爱恨交加的惊喜。
梁绯絮来了,她是被孟苟从宫门里拉出来的,她的手腕被那个人狠狠攥在手里。她哭着说自己要死在皇宫,与天巽国共存亡。
这些画面前世的魏栖自然看不到,而他能,身死的那一刻,他脱离了躯体,成了幽魂漂浮在半空中,目睹着眼前惨烈的一切。
蓦然,梁绯絮回头,她怔怔地看着他,眸中水雾滢滢,唇角颤动不已。
“魏栖……”
胸腔里那些还未说出口的情绪此时绽放到了极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拼死想要保护的东西。
原来,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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