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更显彼此呼吸交缠,对方强烈的男子气息直往面上扑来,她不由抓紧了身下的布料,整个人在锦被上瑟缩了一下。
“回答我。”他固执地望着她,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落了颗石子,漾起浅浅的波澜,而平日清朗如泉的声音在此刻透着一股沙哑,低低的,仿佛从喉间挤出来的一般。
她此时只觉心头悸动被人挑起,微微喘道:“……你。”
听得这回答,魏栖阖了一下眼皮,再睁眼时,那双眸子比之前更为透亮,他移动指尖,拇指轻轻滑过她娇嫩的唇瓣,随后重重一压。
“你想……唔……”还没等她说完,他头一低,结结实实地吻了下来,与之前简单的触碰不同,他今日的吻格外放肆,咬得她生疼,“疼……”
她吃痛,柔柔地喊了一声,双手按在他身前妄图推开他,然而他却抓住她的双手往上按,动作比起之前倒是温柔了几分。
“公主……”他半压着她缓缓摩挲,这声低唤便融化在了齿间。
“咚咚咚。”
柳色不情不愿地叩响房门,她发誓,真不是她想来,是二皇子来要人了。里头情况未定,她还不至于闯进去,万一见着什么场面,她怕是没好果子吃。
“魏栖在绯絮的房内?”梁淳原是等在院子里的,久久不见柳色出来才径自进了屋,此刻撞上她满脸尴尬地站在寝房外,他顿觉一股怒火直往心头冲。
“二,二皇子,你怎么来了。”一听这声,柳色赶忙转身挡在房门口,支支吾吾道:“魏公公,他……他……”哎呀这叫她怎么说呢。
“他当真在里面?”梁淳当即大喊一声,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着,他一把拉开柳色,双手狠狠往前一推破开房门。
“哐”,寝房门一开,魏栖就站在两人面前,穿戴整齐,看起来同平日没什么两样,可梁淳总觉得他哪里不大对劲。“你在我妹妹房里做什么?”
魏栖踏出房门从容道:“公主昨晚身体不适,奴才守着她而已。”
柳色立马附和一声,“奴婢作证,确实如此。”
“呵。”梁淳冷哼一声,偏头往床榻上瞧去,帐帘已被放下,隐约可见人影。“走,指导我练功了。”
“是。”
待那两人走出过道,柳色拍着心口吁了口气进入寝房,“公主可是醒了?”
“嗯。”梁绯絮坐起身,两手缓缓抚上滚烫的双颊,“啊……”她闭眼将脸埋在手掌中。脑子不禁闪现了方才那画面,他亲得真凶,从不见他这般放肆。
白芷姑姑教得还不错。
不一会儿,柳色捧着洗漱用品进屋,期间,她一直低着头,眉心挤出两道明显的褶皱,便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失了素来的光彩。
梁绯絮撩开帐帘,静静望着柳色布置洗漱用具,心想,她这副模样必然是为林琛。对了,林琛昨晚一直不在,莫不是去找梁媛了。“柳色,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
“奴婢没有不舒服,谢公主关心。”柳色拿着浸湿的布巾递给梁绯絮,随后又低下头去,目光木然而呆滞。
“我知道你喜欢林琛。”梁绯絮开门见山道。
“公主!”柳色心头一惊,慌乱对上梁绯絮,欲言又止,忙往林琛藏身的位置瞥了一眼。幸好在他不在,若是公主这话被他听见了,那她该多难为情。
不捅破窗户纸还好,还能继续维持表面关系,毕竟他们可是住一屋檐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昨晚找大姐去了吧,其实这样也好,让他看清自己爱上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许,他会放下。”
柳色叹息着摇摇头,深深喜欢过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公主说得不对,他没那般容易放下。”
“傻丫头。”
*
不知从哪儿走漏的消息,皇宫里传遍了一件事,大公主梁媛明日便要搬回自己的公主府,梁绯絮听闻这消息后连忙赶去了雪海阁。
她在这下毒之事里想了许多,让大姐离开皇宫的确是一种预防危险的办法,但这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大姐出宫后对自己依旧有恨意,而这恨意,她真觉得莫名其妙。
“公主请五公主进去。”粉衣婢女从大门走出,毕恭毕敬道。
“嗯。”梁绯絮应声。
“公主为何非要来雪海阁。”柳色靠近梁绯絮,小声道:“万一她对公主如何,奴婢可保不了。”
“别怕。”梁绯絮侧头凑近柳色耳边,用气音说道:“你不会武,可林琛会啊。”
“啊?”柳色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他来了么。
“别看了,以你的眼力劲看不出他在哪儿,我也看不出。”
雪海阁跟灵素宫比是差了点,但胜在环境清幽,梁媛的吃穿用度全由李皎凤亲自安排,能调度的宫女太监也没比其他公主少。若是换了梁缨,估计没这待遇。
宫女在前头引路,几人走过一段平坦的路后进了长长的回廊,风过,檐上的风铃便响了起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午后日头微热,却被竹帘挡在了外头。主屋内,梁媛正坐在一处绣花,她俯身绣得很是专注,低眉捻线,细小的银针在她手中游走穿梭,为纯白的画布染上了色彩。
“大姐。”梁绯絮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开口喊人,这一声,她喊得前所未有的别扭。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心态也是分段位的。梁绯絮这会儿别扭,可梁媛依旧笑得温柔,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五妹,你来了,坐吧。”
“……”柳色呆了呆,大公主真可怕。
“大姐,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不如挑明了。我今日来找你不是问那帕子的事,虽然它险些要了我的命。”梁绯絮坐下身,一瞬不瞬地望着梁媛,她想在她面上看到愧疚二字,可梁媛的脸好似带了面具,什么也看不出。
闻言,梁媛握针的手一顿,她婉言道:“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好。”
“我初见他的那天,他打完胜仗刚回都城,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好不威武。便是那一看,我喜欢上了他。大概少女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梦,一个嫁给英雄的梦,而我认定的英雄是廉冠。”
梁媛抬起头,分不清是真是假的笑意开在嘴角,她眸中浮了层回忆的雾光,起初是甜,到后头全是涩。
“第二日,父皇召他入了宫,我躲在御花园里的假山后偷听他们谈话。他求父皇赐婚,然而那个人不是我,是你。从小到大,几个姐妹里父皇一直最宠你,这我不在意,可为何他也喜欢你。”她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笑里携着丝丝缕缕的恨意,“父皇这么疼你,哪儿舍得你早早出嫁。事实亦是如此,父皇以你年纪尚小为由拒绝了他,反而给我赐了婚。你知道么,我是个骄傲的人,即便喜欢也不要一个心里有人的男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你。”
“我知道。”梁绯絮对上梁媛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
“几日后,我嫁了。果然,没有爱情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我也不信那些日久生情的鬼话。从新婚夜起,他一直没碰我,我是天巽国的大公主,嫁给他却过起了守活寡的日子。”盈盈水光从眼眶中沁出,梁媛放下手中的绣花针继续道:“真是唏嘘。我心高气傲,他让我不快,我便让他也不快,我们日日争吵,相看两厌。但凡他跟哪个婢女说话,我便将那婢女打一顿送走,最后,府里只留了些年纪大的婆子。婚后第四年,突厥来犯,我将他逼上了战场,而这一逼,他再也没回来。”
她说着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凄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滴滴,犹如碧落的雨点在画布上,开了一朵朵绒花。
深深叹了口气,梁绯絮眼下也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该可怜她。魏栖曾用情报网查过,廉冠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他就是见父皇更宠爱自己,想借她更上一层楼罢了。
“你为何不跟父皇说,我相信父皇不会不顾你的感受。大姐,你会错了父皇的心意,父皇以为你喜欢他才赐婚,真不是为了我。”她虽没问过父皇大姐的事,但她打心眼里觉得父皇不会让大姐嫁一个不爱的男人。
梁媛面上泪痕未干,她冷冷地朝她看来,讥讽道:“圣旨都下了,说了有什么用?”
说不清了。梁绯絮起身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姐姐。你能害我不是你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我信你,如今我不敢信了。过几日我会去避暑山庄,你跟父皇好好处处解开心结吧。”
“我不用你的施舍。”梁媛别过脸。
“我不是施舍你,你误会了。自己想要什么便自己争取,这不是你害人的借口。”语毕,梁绯絮踏出门外。
梁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刺绣,倏地俯身大哭了起来。
外头白杜鹃开得依旧好,大片大片的,像下了场雪。
离开雪海阁后,柳色问:“公主,你何时去避暑山庄?之前都没见你提起。”
梁绯絮点了点柳色的眉心,“谁说我要去避暑山庄了,不过我倒真想出宫一趟。一来能避开某人,二来给某人加点时间,三来希望父皇关心关心我和大哥之外的其他儿女。我这辈子只想一家人和和睦睦。若她们都不愿,那便随缘。”
“奴婢听不懂。”柳色眨眼不解。
她笑,轻快道:“听不懂就对了,单纯多好啊。”
“公主是在说奴婢笨么?”
“这句你倒是听出来了,其实也不笨。”
“公主!”
*
是夜,仇末将魏栖喊到辑事厂。
这几月梁钊查他查得紧,他都不敢有所动作,而魏栖眼下是荣华公主的贴身太监,不在梁钊身侧,他想探听点东西都不大行了。
说难听点,他养魏栖这么多年,不是只为报恩,该利用时还是得利用。
近来,宫里头传闻,荣华公主有意魏栖想招他做驸马,可皇上不乐意,若是他乐意了,那魏栖便是最有面子的太监,毕竟当驸马的太监天巽国前所未有。
月轮悄悄躲进漆黑的云层里,夜风渐大,仿佛是知道有人在此处见面。
魏栖进屋后顺手合上房门。
思绪一收,仇末扬眸笑呵呵地瞧着来人,“栖儿,我们俩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孩儿近日事务繁忙,本该早些来看干爹的。”魏栖淡淡道,仇末将情迷卖给冯桦这事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个梗,怎么也过不去。
“听说荣华公主想招你为驸马,可有此事?”仇末说罢将手中的书册按在案上,诡异地看了魏栖一眼,目光森然。他若真倒向梁绯絮,吃亏的定是他。
他们俩通力合作这么多年,最了解自己的人自然也是最危险的存在。
魏栖回答:“宫里传言不可信,这一点,干爹不是最清楚么?”说到底,他们之间的父子情没他们想的那般深,仇末会为钱不卖他消息,有朝一日,他也会为钱亲自拿他。
“你错了,无风不起浪。”仇末走了几步,行至魏栖身前,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本督心里一直藏着件事,关于你的身世,你想听么?”
“身世?”魏栖心下一跳,面上却不做任何反应。他在梁钊身侧待了不少时日,他都不愿提当年那事,其他人便更不会了。“孩儿不大记得儿时的事了,干爹如何得知?”
仇末的眼神滞了一下,“栖儿,本督今晚说的事,你万万不能说出去。”
他抬头,望着面前这个所谓的亲近之人,轻声问道:“孩儿的身世有那么可怕?”
“不是可怕。”仇末的余光扫了眼门窗,“是这事里牵扯了皇上。数年前,本督有幸见过你娘亲,所以本督才会在慎刑司一眼认出你。你父亲是天巽国的大将军,靳荼,而你是他的第四个儿子。他战死那年,本督还是个四等太监,可本督清楚其中不少事。”
听到这儿,魏栖的脸瞬间冷下,仿佛淬了薄薄的冰,右手在袖中紧紧捏着。仇末以为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其实他是记得的,记得清清楚楚,也记得那场仗。
“孩儿听过靳荼将军的事。”魏栖平静道,面上没敢表现出太多情绪。
仇末长长叹了一声气,转过身,负手在后,“本督曾受过你爹的恩惠,对他的事总会留心些。当年,沙伽国来势汹汹,边关战事频频告急,那日,本督跟着管事去给皇上送饭,却不想皇上谁也不见,更将报信之人挡在了门外。”
“为何?难道皇上不愿天巽国打胜仗?”真相入耳,魏栖心头翻涌地厉害,但他此时只能压下层层推来的怒意。
他在梁钊身边待了一年多,种种迹象都表面梁钊是个好皇帝,可他却只字不提当年靳荼的事。
蹊跷,蹊跷极了。
这一年多里,他也曾旁敲侧击过几位老臣,然而那些老臣一听靳荼的名字当即脸色大变,警告他莫要再提。
沉默间,仇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本督当时并未在皇上身侧伺候,也弄不清他的心思。听管事说,皇上是想除去靳将军才迟迟未派出援军。魏栖,本督告诉你这事不是要你报仇,毕竟他是天巽国的皇帝,而你什么都不是。他灭你全家,你岂能再和他的女儿扯上关系。”
“……是,孩儿明白了。”魏栖低下头,袖中双手捏得死死的。
仇末望着摇曳的烛火叹了口气,“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这宫里谁也不能爱,只有钱才是最真实的。”
“孩儿谨遵干爹教诲。”
走出辑事厂的那一刻,魏栖只觉自己像条迷雾里的船,失了方向,对她,对自己。眼下,他心头已被仇恨布满,冥冥中有道声音在催促他。
报仇……报仇……
夜色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笼罩在内,安静地可怕。浑浑噩噩地走在宫闱里,最后,他还是来了灵素宫。
梦里他是爱不了,而现实是他不能爱。
“魏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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