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里衫简单,孟妤兮能自个儿套上,但穿在外面的襦裙却十分繁琐复杂。

    她搞不定。

    祁昱在沉默了片刻后,只给了孟妤兮三个字。

    “滚出去。”

    孟妤兮吓得抱着襦裙就往外跑,生怕再多停留一刻。

    看见她一溜烟就消失的身影,空荡的殿内响起了诡异的冷笑声。

    这个女人不仅说话不合祁昱的心意,连跑步的样子都让他不爽。

    十分不爽。

    恨不得把她捉回来踩死。

    ————

    逃过一劫,孟妤兮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轻松。

    还好,她还能多活几日。

    奉和守在外殿,看见孟妤兮推开殿门跑出来,神色十分诧异。

    就差把“她怎么还活着?”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见状,孟妤兮抱着襦裙尴尬地笑了笑。

    很意外她还活着吧。

    她也意外。

    察觉到他的失态,奉和收敛了神色,含笑问:“孟美人可需要奴才替您找个宫女来?”

    孟妤兮求之不得,怎会拒绝。

    她连忙点头。

    最后,还是奉和找了个宫女来,才替孟妤兮穿戴好宫裙。

    一穿戴妥当,孟妤兮便逃离太极殿,飞奔回栖云阁。

    片刻不停。

    ————

    甘泉宫。

    李嬷嬷走进屋子,低声道:“娘娘,方才有下人回宫来报,说孟美人完好无损地从太极殿出来了,现下已经回到栖云阁。”

    话音落下,德妃执笔的动作一顿,诧异抬首:“完好无损?”

    “是。”

    闻言,德妃迟疑道:“没有缺胳膊少腿儿?”

    李嬷嬷回忆了一番宫人传回来的消息,缓缓道:“没有。”

    德妃微微蹙眉,心有怪异。

    这倒是奇事。

    这个孟美人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此时还完好无损地回了宫,更没有去乱葬岗。

    像是无事发生。

    可德妃方才也在太极殿,她看得一清二楚,皇上明显变了脸色,下旨让两位孟美人去乱葬岗一事也绝不是随口说说。

    更何况,已有一个孟美人被送去乱葬岗。

    而此时宫人回报,另一个孟美人,却安然无恙地回了栖云阁。

    德妃本以为这个孟美人也在劫难逃,但没想到,她在惹怒皇上后,竟能全身而退。

    倒是她看走眼了。

    这后宫里,竟然还有如此厉害之人。

    “嬷嬷认识这孟美人吗?”德妃缓缓道。

    闻言,李嬷嬷想了想道:“是皇上去年南下避暑时带回宫的,家父仅是当地的农夫,但因脸蛋儿长的不错,有几分姿色,被皇上瞧见,所以带回了宫。”

    听李嬷嬷这么提起,德妃也有了些许印象。

    但皇上带回宫的女人不少,德妃也仅是有些印象罢了,不深。

    李嬷嬷继续道:“不过入宫后这孟美人就招惹到了姝昭仪,被姝昭仪管教过几次后,就没了声响。”

    皇上不召见她侍寝,仅美人位份,又不懂收敛,仗着几分姿色就想在后宫里兴风作浪、呼风唤雨,痴人说梦。

    位份高的后妃看不起她,位份低的后妃又没给她留退路,自然没有活路。

    久而久之,这孟美人便从后宫里渐渐淡去,无人问津。

    直至今日。

    德妃的神色若有所思,她若是记得没错,这孟美人是皇上去年在南江避暑时,夜半游湖时遇见的。

    皇上当时心情不错,就给她封了个美人位份。

    德妃当初见过她,的确是有几分姿色,但眼界浅薄,也不过是个贪慕虚荣、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小丑罢了。

    掀不起风浪。

    遂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德妃今日瞧着,这孟美人倒是变了不少,与之前大不相同。

    倒像是两个人。

    德妃面无表情:“派人注意栖云阁的动静。”

    “是。”李嬷嬷道。

    皇上无后无子,自登基后便一直是德妃执掌凤印,这后宫,也一直是德妃在管理。

    这些年,后宫虽从未平静,但却又十分和谐,因为没有任何人能皇上那里讨到了好。

    皇上喜怒无常,性格阴晴不定,没有人能揣摩到圣意。

    后宫里,更是没人得宠,也没人失宠,因为无论是否得宠,下一刻,都可能命丧黄泉。

    伴君如伴虎。

    后妃们更是时刻警惕,生怕出错。

    一切都那么和谐。

    但今日却偏偏出了个孟美人,在惹怒皇上后,不仅能让皇上收回旨意,还全身而退。

    这么多年,德妃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虽然这个孟美人目前也没有掀起任何风浪,但德妃谨慎,她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到她的位子。

    谁都不行。

    而提前斩草除根便是最好的做法。

    ————

    自太极殿惊魂一游后,孟妤兮便如她所言,之后的日子都缩在栖云阁。

    等死。

    系统都对她稳如泰山等死的心态无奈,忍不住劝说:“其实十分钟很快。”

    “恩。”

    孟妤兮晒着日光,心想是很快,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能不快吗?

    那是争分夺秒。

    听见她懒洋洋的声音,便知她坚持等死,系统无语:“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不打算再挣扎挣扎?”

    “不打算。”

    “其实,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你这相当于自杀。”

    系统也很无奈,它自被开发出来,便见过形形色色的宿主,但却从未见过像孟妤兮这样的。

    说她胆小吧,但她却能心平气和地等死。但说她胆大吧,她这么等死,就是因为害怕皇帝。

    矛盾至极。

    孟妤兮可一点都不矛盾,她虽然又怂又笨还胆小,但她却很通透,清楚她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什么才最适合她。

    皇帝段位太高,她承受不住。

    她一直坚信,等死总比惨死强。

    而且她也问过系统,她若是因为生命值不足而死,是怎么死的。

    系统给她的答复是在睡梦中死亡,不会有任何疼痛感。

    这很棒不是吗?

    是以,越是到后面,孟妤兮越是平静,甚至有种解脱的心态。

    连遗言都给白芍和红桑交代好了。

    弄得白芍和红桑两人一脸茫然,听不懂主子在说什么。

    ————

    生命值倒计时。

    最后三天。

    晚膳,孟妤兮又拿了些积蓄出来,吩咐白芍去膳房拿几盘肉。

    要多肉,少菜,因为她喜欢吃肉。

    孟妤兮这个位份本就吃不了多少好东西,而她又无家世背景,还不得宠,每餐就更寒碜了。

    清汤寡水的,难以下咽。

    但若是肯花钱,膳房倒是会偷偷给她一些。

    她都快死了,临终前吃点好的也不过分。

    白芍收了银两,去了膳房。

    只是日落西山,晚霞如染,孟妤兮既没等来白芍,也没等来她的晚膳,却等来了敬事房的太监。

    那太监的脸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极了,但道出口的话却让孟妤兮如坠地狱。

    “孟美人,皇上今晚翻了您的牌子,由您侍寝。”

    在那太监身后的,便是几位婆子,该是伺候侍寝妃嫔沐浴更衣的嬷嬷。

    一旁的红桑喜上眉梢,语气激动:“主子,皇上今晚翻了您的牌子。”

    多兴奋啊,俨然忘记了之前在侍寝夜突然暴毙的那些后妃,只记得侍寝二字能带来的好处。

    害怕的,似乎只有孟妤兮一人。

    几位嬷嬷走上前来,板着脸道:“孟美人,请随奴婢来。”

    根本不等孟妤兮反应。

    她只能迟疑道:“那晚膳……”怎么办?

    总得让她先用过晚膳吧。

    其中一个嬷嬷回应:“妃嫔侍寝都需净身,不能用膳。”

    孟妤兮:“……”

    她真的是现在才得知这个规矩。

    她合理怀疑,之前那些在侍寝夜突然暴毙的后妃,不会是因为体力不支而被累死的吧?

    晚膳自然没用。

    孟妤兮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长汤中,神色恍惚。

    几位嬷嬷在她的周围忙活,不大不小的屋内,热气氤氲在空中,一室安静。

    她千算万算,但却没算到皇帝会召她侍寝。

    她以为她只要不出栖云阁就能一直等死。

    孟妤兮悔不当初,她那日就不该出栖云阁,若她一直不出栖云阁,该就能无声无息地离去。

    不会被皇帝注意,更不会侍寝。

    而今夜,她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

    暮色弥漫,夜幕降临。

    孟妤兮的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那些在侍寝夜暴毙的后妃。

    她不知她们是怎么死的,因为传出来的消息只有暴毙二字。

    但正是因为一无所知,她此时才更加害怕。

    对未知的恐惧。

    那日皇帝说要踩死她……

    突然,泡在浴桶里的孟妤兮打了个寒颤。

    身后的嬷嬷察觉,俯首轻声问:“美人,可是水凉了?”

    孟妤兮无意识地点头。

    见状,那嬷嬷转身,想加热水,但一旁的另一位嬷嬷拦住了她。

    示意她试试水温。

    那嬷嬷伸手入水,下一刻神色诧异,因为浴桶里的水并不凉。

    还很热。

    再看孟妤兮,脸蛋儿被热气蒸的绯红,但身子却依旧在不停地打着寒颤。

    一个接着一个。

    不知是冷还是热。

    ————

    沐浴毕,孟妤兮踏上暖轿,被宫人送去太极殿。

    时隔七日,孟妤兮再一次来到这个她避之不及的地方。

    夜晚的太极殿与白日所见的有所不同,似乎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让人从脚底寒到头顶,毛骨悚然。

    殿内四壁,宫人们安静地肃立着,恍若没有生息的雕塑,静得吓人。

    孟妤兮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寝殿。

    与方才所见的景象不同,寝殿内的光线很暗,空无一人。

    那宫人在孟妤兮进了寝殿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殿内,仅剩下孟妤兮一人。

    没有人告诉过孟妤兮该怎么做,她只能借着昏暗的光线,找到了龙床。

    龙床很大,被褥光滑整洁,无一丝褶皱。

    孟妤兮仅穿着一层单薄的轻纱,又冷又饿,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不知所措。

    她站在龙床边等了等,但这整个夜里,却都好似只有她一人。

    夜越来越深,寒风从未关的窗扇吹了进来,冷的孟妤兮牙关打颤。

    她双手环抱住身子取暖。

    她现在该做些什么?

    孟妤兮一无所知。

    想了想,孟妤兮只能在脑海里回忆她从前所了解的知识。

    她记得,皇帝在睡觉前,都是会有人暖床的。

    但很明显,她眼下的这张龙床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温度。

    难道,把她放在这里,是想让她暖床?

    孟妤兮在脑子里胡乱猜想,不知对错。

    身子越来越冷,冷到她不能思考。在身体快被冻成冰块时,孟妤兮爬上了龙床,缩进了被窝。

    暖意瞬间包裹住她。

    龙床果然舒服,又软又暖。

    在孟妤兮的身体恢复知觉后,她往旁边挪了挪,想着把整张龙床都暖一暖。

    她努力表现,说不定能活过今晚,还能再得一日生命值。

    夜深,殿内的长烛渐暗,四周一片寂静。

    在温暖舒适的龙床上,孟妤兮忐忑不安的心缓缓静了下来。

    她努力睁着眼。

    只是慢慢的,她的眼前却逐渐昏暗。

    直至她再无意识。

    都说经历过逆境的人能活得更幸福。

    而孟妤兮,在经历了一番寒冷重获温暖后,她在一张充满危机的龙床上,竟也睡着了。

    而且睡眠质量很高,没有做任何梦。

    只是这个睡眠很短暂。

    不知何时,孟妤兮突然感觉她的脸上似乎有一股冰凉的触感。

    她迷迷糊糊睁眼,一道冷而白的光从她的眼前闪过。

    孟妤兮的心脏骤停,她瞬间清醒,因为抵在她脸上的,是一把长剑。

    正无规律地拍打着她的脸。

    而拿剑之人,正是祁昱。

    他逆光站着,居高临下地睇着她,眸色黑而森冷。

    从他的脸上,孟妤兮仿佛看见了她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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