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黑夜如何漫长，清晨的光总是如约而至，破开朝着天空延伸而去的薄雾，显出了半旧的基地轮廓。
“我们回来了。”
推开爬上铁锈的铁门，沉重难听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随后是两个不同的脚步声。
一轻一重。
然而没有人出来迎接归来的两个疲惫的英雄。
二人在大厅分开。
中原中也一进门就看到羊的成员横七竖八地睡在大厅，每个人的脸上多少都带些不安稳，他不想吵醒他们，至少让他们睡个好觉，于是动作放轻，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个房间有四张床，除了他，另外三张床上空无一人。
从那扇窗户看出去，是一片乱糟糟的草地，白色的小花普普通通，并不十分优美，但看久了倒也有几分野生的情趣。
美纱前辈最终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来，而是带着绿前辈的遗物消失在了黎明破晓的山路。
而谭雅……
亲手杀死绿前辈对于她的打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一路上她静默无言，漂亮的眸子似乎在注视着他无法到达的虚无，空茫的让人害怕。
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冷淡敷衍的“嗯”“哦”“是吗”，相较于以前他们之间的愉快热烈的气氛，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就好像，她讨厌他一样。
橘发小少年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明明一整晚没有睡，脑子却清醒的发疼。
都是他的错。
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的天真，面对已经变成怪物，没有回转余地的绿前辈，没有做出选择，所以让这份沉重，压在了谭雅身上。
应该会有更好的方法。
应该有大家都能获救的方法。
应该有不需要他做出选择的方法。
应该有……隐藏他的无能的方法。
要不是谭雅，美纱前辈会被自己最信任的友人杀死。
而绿前辈会成为真正的怪物，在自责和绝望中燃尽最后一点生命，满身鲜血地死亡。
他曾立下誓言，要保护身边所有人。
现实却把鲜血淋漓的后果告诉他，他只是个害怕承认自己的无能的懦夫。
在谭雅悲伤又绝望地艰难举起枪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的心情是什么呢？
害怕，恐惧，悲伤，愤怒……还有，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不是我。
不是我杀了绿前辈，不是我去面对大家的眼神，不是我去承受美纱前辈的所有负面情绪。
糟糕透顶的恶心混蛋。
橘发的小少年像一座沉默的石雕，散发着悲伤的气质，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漩涡。
而这些，回到自己的房间的谭雅一无所知。
她正在给自己缠绷带。
还真是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她看了一眼被自己包成粽子的手，深深地感到郁闷。
所以说，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呢？
明明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反派突然诈尸，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安稳地去地狱生活了，给他们留下一个大麻烦。
被诅咒的长谷川绿逐渐异化，中原中也的实力虽然很强，但按他天真的个性，绝对会不忍下手，为了避免小说和电影里戏剧化的死亡结局，她选择把主动权放在自己手上。
所谓“要想取得胜利，就要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就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动机纯洁，情况紧急，为了大家的生命做出如此悲痛的抉择的她，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指责的把柄。
完美的结局。
然而她又忘记了，大多数人类似乎是种比起伦理和社会一般常识，更优先选择自己一时冲动情感的动物。
在神崎美纱情绪十分不正常地质问她的时候，她不禁感到头疼。
明明结局是完美的，长谷川绿得到了解脱，中原中也不需要做出对他来说十分困难的选择，保持了他的纯白，神崎美纱，则是保住了最为珍贵的生命。
而她，一个柔弱天真的七岁女孩，不但要当机立断忍痛开枪，为了击杀怪物废掉自己的手臂，还要承受亲属的无理取闹的指责谩骂？
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难处啊！
她难道没有人权吗？儿童保护局都不管的吗？
好在善良的人类，中原中也还是稍微明白事理的，及时拦住了已经失去理性的少女。
基于对人类感情的理解，她忍下了一肚子的牢骚，闭上嘴带伤走了一路崎岖的山路，一回到基地就立刻回房间包扎。
手枪的后座力虽然不大，但也是对于成年人来说，而对她目前的身体，就非常不友好。
开了两枪的结果就是，手臂到现在还酸痛的抬不起来，虎口开裂，鲜血淋漓的伤口很骇人。
她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急救箱放回柜子里。
神崎美纱的离开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失去了两个领头羊，柔弱的羊群接下来的结局无非就是被各类大型猛兽瓜分。
为了避免组织的崩裂，一个新的首领不可或缺。
她眯了眯困倦的眼，心里有了答案。
-
“什么？！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该死！要是我们当时在的话……”
放心吧，就算你们当时全部留下也没有什么用。
谭雅表面上悲痛，内心吐槽。
“而且谭雅还变成了这副样子……”
众人听说谭雅被人贩子的异能力影响之后，更加痛苦。
喂，不要说的别人好像成了植物人一样啊！
大厅里弥漫着悲伤静默的气氛。
正确，有时候却不会被人接受。
但总有一个人要去做正确的事。
如果不是关乎自己的生命，她也不想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悲剧英雄角色。
在听说事情的经过后，虽然依旧是安慰的声音，但他们的眼神却还是有了变化。
目光躲闪，不敢与她对视，后退一步，连他们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微妙情感让他们下意识做出了这些小动作。
包括平时最黏她的黑发小鬼，和也，这个时候也是沉默地低着头，不再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离她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
群体对她有了轻微的排斥感，看上去似乎在她身边有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把她隔离在另一个空间。
但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
毕竟，陪小孩子玩真的很累。
中原中也的眼神透过重重人影看向那个被排斥在外的身影，歉疚又迷茫。
我该怎么做呢？
你会原谅我吗？
内心的不安和烦躁在看到面前挤挤攘攘的同伴们时，达到顶峰。
他试图找到那双藏了一整个海洋的瑰丽眼眸。
找到了。
而当二人目光相对时，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足以让他的一切负面情绪烟消云散的，绚烂如春日盛景的笑容。
眼眶发热。
他觉得自己没有当场哭出来真是太好了。
人类之间的关系追求的是一个“同”。
在能力不足以打破现状的时候，她不能表现的过于特殊。
所以，这个时候，沉默不语，营造出一个备受打击而变得孤僻的形象是不错的选择，而面对脆弱迷茫的新任掌权者的眼神，一个包容的微笑足以打破你们之间的所有隔阂。
谭雅收回了笑容，百无聊赖地盯着地板上的花纹。
大厅里一场非正式的组织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围在一起互相取暖的羊们四散分离，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只剩十一人的十三人会议的最终结果是，中原中也成为羊新的首领。
由投票选出，几乎全票当选，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但在她看来，中也身上并没有身为一个合格的首领所需要的，最重要的品质。
不过这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她因为目前受了伤，被强制待在屋子里养伤，身边没有人聒噪，于是安静地享受着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时光。
好了，危机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安稳平静的生活了！
是不是以为她会这样想？
但是这样想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存在X的阴影，还笼罩在她的生活上空。
无法驱散，无法逃离。
-
三年后。
一群身穿黑西装的健壮男人包围住了没有羊之王的基地，在其他成员惊恐又庆幸的眼神中，带走了金发的幼女。
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身处一个看起来像是刑讯室的地方时，内心一片冰凉。
开始了。
恶魔的游戏。
她的求生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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