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遐年只觉得脑袋很沉,整个人像是被包进了棉花里,手脚轻飘飘的,眼前模糊一片,声音和感知都被隔离的很远。
他恍惚看到了张银珠,她匆忙地在他跟前奔走着,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满是焦急。
季遐年想安慰她,“我没事,妈你别急。”
但他不知道,他此刻看着的地方是空荡荡的沙发边,而张银珠明明站在他的右边,跟沙发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张银珠的眼眶一下就红了,“怎么了这是?他的眼睛是不是……”
张银珠余下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季遐年的眼睛是她心里的梗,她始终记得12岁的季遐年第一次戴上矫正眼镜看清这个世界的样子。
那么开心。
一向小大人的男孩在那天蹦蹦跳跳,是张银珠从没看过的欢喜。
她怕他又看不清了。
迟晟长臂箍着季遐年,几乎是把人抱进了怀里。他一边伸手拿过外套裹住季遐年,一边安抚张银珠。
“张姨你别急,他可能是昨天淋雨感冒了,等烧退了就好。你把他的车钥匙给我,我这就带他去医院。”
张银珠六神无主,下意识跟着迟晟的指令行动,钥匙递过去了才反应过来,忙要跟上,“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们去了晚上应该不会回来,这边山上的事情还这么多,离不开人看着。小草呢?让她跟着去吧。”
张银珠似乎安心了一些,“对,小草力气大,或许能帮上忙。她在后院呢,我去叫她。”
迟晟半抱着季遐年往外走,“张姨你直接叫她去车库,记得多带件衣服。”
“好。”
迟晟把季遐年在副驾驶安置好后,苗小草套了件外套风一样跑了出来,一脸着急。
“迟晟,我爸爸怎么了?”
迟晟关上副驾驶的门说道:“发烧,我们得去医院,快上车。”
“哦哦,好!”
车子很快开下了山,这时候距离下班高峰期还有点时间,迟晟没有去镇医院,而是开车进了城——季遐年的体温高的异常,他怕镇上检查不透彻。
苗小草扒住驾驶座的椅背上看季遐年,叫了季遐年两声,季遐年才反应迟钝地转动了下眼珠,含糊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清了,根本听不清。
苗小草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都快哭了,“迟晟,发烧会这样吗?我爸爸会不会死啊?”
迟晟把车开的很快,语气没了平时的嬉笑,沉沉的很严肃,“别瞎想,就是温度太高烧糊涂了,你坐回去系好安全带。”
“我不,我看着爸爸。”
苗小草不听他,就扒拉着椅背小声跟季遐年说话。
迟晟也没再劝,但是过了没一会却忽然听苗小草惊呼,“迟晟!我爸爸昏过去了!”
迟晟一惊,飞快看了眼季遐年。只见季遐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动也不动。
“大爷?季遐年?”
迟晟叫了两声,季遐年没有丝毫回应。
迟晟牙关一紧,“嗖”的把车又提了速,原本近一小时的车程,他们用了一半时间就开到了医院。
本来年前的医院人就多,加上昨天忽然的降雨降温,这会医院里人头攒动,随便一个窗口都排着长队。
迟晟看了眼,弯腰把季遐年背上朝着急救门诊走去。他起步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瞬,但很快又稳住了。
急救这边的人果然要少很多,迟晟刚背着人进去就有医护人员过来问情况。
迟晟把季遐年放在一张空出的病床上,简洁地回答医生的问题,“他下午五点左右忽然发烧,之前没有任何症状,发烧后十分钟左右就陷入了昏迷。从发烧到现在差不多半小时左右。”
医生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给季遐年量体温。仪器“滴”的一声吐出结果,46.2度。
“怎么这么高?”
医生都吓了一跳,忙开了药让护士给季遐年挂上,又对迟晟说,“你把他外套跟毛衣脱了,别穿那么多,一会拿酒精给他擦擦降温。还有他身上的装饰品也摘了,推去照个CT,看看脑部和肺部情况。”
“好。”
迟晟应了一声,去给季遐年脱衣服。
苗小草也连忙搭手,取了季遐年的手表和眼镜。
两人都没什么给别人脱衣服的经验,等他们折腾完,季遐年成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破布娃娃”,打底的衬衣下摆不仅被蹭高露出了腰,领口的扣子还被扯掉了一颗,露出到心口的一片白皙皮肤。
迟晟把衣服丢给苗小草挡住视线,“去那边叠好。”
“哦。”
苗小草不疑有他,抱着衣服就乖乖去了旁边的椅子边干活了。
这边迟晟忙伸手给季遐年整理衣服,整理完了下意识抬头想扒拉下季遐年的发型。
结果这一抬头就愣住了。
迟晟:“……”
这谁?
床上的季遐年依旧沉睡着,没了厚重眼镜的遮挡,细长的眉眼坦荡地显露出来,如鸦羽的眼睫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垂落的时候落下浅浅的一点薄影。
原本季遐年就有一种清冷的书生气,现在这斯文的气质被削薄成了脆弱,宛如盛放在深山幽谷中的一株白兰,仿佛连风大一点都能把他碰伤。
迟晟是知道季遐年并不难看——即使他戴着那副“啤酒瓶底”的眼镜,但他的口鼻形状就很好看。
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是说近视的人眼睛都会变形吗?而且睫毛这么长?
这根本就是欺诈吧!
迟晟的脑海里瞬间翻涌了无数个“我操”,最后定格在一声感叹上。
——怪不得他小姨会叫季遐年“年年宝贝儿”。
这时苗小草也叠好衣服过来了,她原本想把叠好的衣服放到床上,但眼睛不经意瞥了眼季遐年后,又“嗖”的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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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晟原本惊讶的心情被她一下搅和了,有点想笑,“干嘛呢?”
苗小草呆了两秒,不太确定地问迟晟,“这是我爸爸?”
迟晟这下真笑了出来,“不然呢?”
苗小草张了张嘴,接着露出一脸中了五百万的表情,“天呐,我爸爸原来这么好看啊!”
迟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又不是你好看,乐什么?”
苗小草哼了一声,骄傲道:“他又不是你爸爸,你当然不懂。”
迟晟:“……”
是还得了了。
护士配好药过来给季遐年挂上,迟晟跟苗小草都让开免得碍事。
苗小草看着病床上的睡美人,忽然深深叹了口气,“迟晟,我错了。”
迟晟挑眉,没答话,想听她能整什么幺蛾子。
苗小草仰头看迟晟,一脸的同情,“我之前以为你是小妖精,但现在才知道你不是小妖精,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你好可怜啊。”
迟晟:“……”
我可谢谢你啊。
迟晟都给气笑了,伸手在苗小草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叫晟哥,没大没小的。而且我也不想吃你爸,别瞎给我套人设。”
苗小草捂着被敲了的脑袋,竟然也没生气,老成地叹气,“我懂,你们男人就是死要面子。”
迟晟:“……”
一元二次方程式你不懂,不该懂的东西倒是瞎懂一大堆。
迟晟已经懒得跟苗小草争辩这些了,这小丫头自有一套八点档脑内世界,较真的话很容易被她绕进去。
护士很快给季遐年做好了处理,叫来了一个护工送季遐年去拍CT。
迟晟让苗小草跟着去,自己则去给季遐年办入院,顺便给张银珠打了电话报平安。
做完检查、季遐年入住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八点了。
季遐年的CT没看出什么异常,温度也下降了一度,看上去情况是有好转了。
迟晟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给张银珠打电话说了进展好让她安心,然后给苗小草转了一个微信红包,打发她去买晚餐。
苗小草走的时候还不放心,盯贼一样盯着迟晟,“你不许趁我没在就偷偷跟我爸生米煮成熟饭啊。”
迟晟:“……”
迟晟诚恳地说道:“明天我去给你买本成语词典,好好补补语文。”
苗小草瞪眼,“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不准占我爸便宜!”
迟晟哭笑不得,不想跟她争论浪费时间,点头,“行行行,不占便宜。记得买份粥啊。”
“知道了。”
苗小草得了迟晟的保证,这才飞快跑走了。
苗小草一走,迟晟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扶着床在陪护椅上坐下,伸手按住了左腿膝盖。
他的手按得很用力,指甲肉都泛了白。
但迟晟的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痛苦,只有鬓边氤出了一点细密的薄汗。
这样按了好几分钟,迟晟才稍微松开手,忽而自嘲一笑,低声自语道:“真是不中用了。”
隔壁床的家属注意到他的动作,热心问了一句,“小伙子,腿受伤了?”
迟晟看过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他笑了下,“没事,刚才闪了一下。”
老太太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还好,要是这两天受伤了可不得了。听说昨天那个蓝雨污染可严重了,专家都说了,如果是伤口沾了雨水,一定要尽快就医。”
迟晟一愣,“什么专家?”
“哎哟,你还不知道啊?”
老太太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刚才晚间新闻里说的呀,还是个中央级别的专家呢。人家说那个蓝雨含有……含有什么物质来着?哎,总之就是对身体不好,如果沾到皮肉里,要赶紧上医院消毒。”
迟晟微微蹙眉,跟老太太道了谢,便拿出手机打开搜索新闻。
果然,网上已经劈天盖地都是“蓝雨”“污染”这样的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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