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心思郁结,肝火旺盛,一时急火攻心……只是按理来说,不该至今还昏迷不醒啊。蹊跷!实在蹊跷!”
皇帝寝宫中,之前被气吐血的皇帝此时就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灰白,眼底隐隐现出青黑之色。
殿内气氛格外寂静,只能听见御医不解的声音。
几名御医仔仔细细将皇帝的脉案诊了又诊,因为弄不明白皇帝始终昏迷不醒的原因,他们的态度可谓是无比认真,几乎将每一个小毛病都查了出来。
“……另外,还有些肾水不足。”
殿中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皇后坐在床榻边,微垂着头颅,美丽不失风韵的脸上泪痕未干。
皇后姓周,原本也是出身勋贵之家,又成功诞下了如今的太子以及六皇子,本该在后宫一家独大。
奈何当年南逃之时,皇后母家几乎全家罹难,只剩下几个年幼的侄儿侄女,加上皇后秉性温和柔弱,半点也压不住宫中的宠妃。若不是皇帝似乎十分敬重这个发妻,只怕她早就终老冷宫了。
周皇后对皇帝感情极深。她本是深情凝望着皇帝昏迷中略微浮肿的面孔,伤心得不能自抑。御医的话方一出口,她忧郁深情的神态便僵在了脸上。
在心中暗骂了后宫那一群狐狸精一顿,皇后这才转过头来,神色肃然,看似美丽柔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狠辣之色: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陛下平安苏醒。如若不然,太医署上下,就都为陛下陪葬吧!”
这时,太子大步走进寝殿。
“母后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当年最危急之时,父皇都能梦得神人天降,可见身负大任。如今不过是一点小灾小难,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予的小小考验罢。”
说到最后,他唇边浮起一缕微笑。
神色看上去甚是诚恳。
“系啊系啊,皇兄豁的对唔……嗝~”
颠颠地跟在他身后的小胖几连忙点头,腮帮子一鼓一鼓,嘴里还含着一块未吃完的糕点——一听说皇帝出事他就赶过来了,连最喜欢的云片糕都没有吃完。
他吞下最后一口,打了个嗝。
一时间,其他人都不由向他看来。
齐煜一边捧着肚子,一边急忙描补:“哈,方才我的肚子好像突然胀气了,嗯,对,一定是我也生病了。”
原不为在一边悠悠开口:“那正好,让御医也帮六弟你看一看。”
“这、这就不用了罢,还是父皇的病要紧。”小胖几立刻一本正经地摆手。
周皇后被这个蠢儿子气得不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没心没肺的!简直和太子差的太远了。
偏偏太子……
不知想到什么,周皇后的脸色又不好了几分。她将目光转移到皇帝脸上,在心中暗暗祈祷皇帝尽快苏醒过来。
“殿、殿下!”寝宫外,有小黄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刑、刑部有急报!”
小黄门满脑子都是汗,恭恭敬敬地将一叠白纸交到了原不为手中。上面字迹凌乱,还有些模糊,似乎也显示了写字之人起伏不定的心情。
原不为一张一张翻阅下去,神情渐渐变得凝重。周皇后见状,便问了一句。
原不为便将昨晚连夜拿下十位多位大臣的事情说了一遍,摇摇头道:“没想到他们如此执迷不悟,对儿臣下毒也就罢了,气的父皇昏迷不醒不说,如今居然还企图攀诬父皇……”
他将那一叠白纸递到周皇后手中。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那些人终究还是扛不住压力,将锅甩到了皇帝身上,声称其所作所为都是奉皇帝之命,并非有意谋害国本……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胡言乱语,真是胡言乱语!”
周皇后捏着白纸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嘴唇气得直哆嗦,好半天,颤抖的手这才稳住,随即双手用力,狠狠将手中一叠白纸撕成了碎片。
“一群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敢攀污君上,离间天家父子……太子,你该不会相信他们的话吧?”
她气得似乎连大脑词汇量都匮乏了,只是目光死死盯着原不为。
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以及眼神中隐隐的惊疑不定,原不为笑了笑,语气仍是从容:“母后放心,这等拙劣的离间之计,儿臣自是不会相信。”
他微微看了眼殿外的天色:“午时已过,想必那些人已经上路了吧。”
“杀的好!就该把这等乱臣贼子统统杀了!”周皇后立刻恶狠狠地道。
原不为唇角微笑又深了一分。
“既然母后也如此想,那儿臣便更放心了。想必父皇醒来,也会大感欣慰。”
“……”
看着太子唇角的淡淡微笑,周皇后心中总有几分不对劲的感觉。
齐煜在旁边听了一嘴,也明白了。
……原来昨晚皇兄抓的那些家伙,真的都是心怀不轨的奸臣啊。不但企图谋害皇兄,还害得父皇如今气病在床,现在居然还污蔑是父皇要对皇兄下手!
“这、这些人真是……真是该死!”
小胖几长到八岁,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恶的人,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是郁闷得气鼓了脸。
而他一开始竟然还觉得那些人有几分亲切。难道真的是他眼瞎,不会看人?
……不不不,肯定不是这样。一定是那些奸臣太狡猾,太会迷惑人了。聪明睿智如他,居然都被迷惑住了!
这样想着,齐煜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立刻迎来了自家皇兄的一瞥。
原不为:“……你开心就好。”
而周皇后已经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中反应了过来,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不是傻乎乎的齐煜,其实心中早就知道皇帝对太子的芥蒂。但她只以为芥蒂归芥蒂,顶多将来不会传位于太子,却不曾想到,皇帝会如此容不下他。
倘若之前那些供状都是真的……
那么,太子岂不是一口气斩杀了十多位忠心于皇帝的大臣?而她,甚至还拍手称快,帮助太子分担了一部分黑锅。
一旦陛下苏醒……
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对皇帝的性情再了解不过的周皇后,神情渐渐僵硬。
等原不为二人离开后,周皇后顿时像是卸掉了全身力气,直接靠在了床榻上。
她虽已不再年轻,但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仍是有一股少女无法企及的魅力与风韵。此时双眉蹙起,一张脸含忧带愁,极易引人怜惜。
周皇后的目光中泛起愁绪。
伸出一只手温柔地为皇帝整理褶皱的衣襟,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不是他,他从未对我这般好过。我也知道你不喜宣儿……可是……”
在这一刻,周皇后想起逃亡途中为了不受拖累险些将她一脚踹下马车的昏君;想起自己拼命挣扎反抗却害得昏君撞上车厢后重新苏醒时,与之对视的那一双陌生目光;想起此后南下一路上的不离不弃;想起生辰宴上的烟火;想起这人为了哄她亲口编的话本;想起他那层出不穷的小惊喜……那是她曾在闺阁与深宫中从未期待过的郎君模样。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近乎呢喃。
“可是……宣儿从不喜争权夺利的,只要把他远远地打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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