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小说:假驸马,真皇后 作者:云照君
    虽然这只是一个梦, 但三殿下的这个问题,还是让贺小侯爷觉得很难回答。

    看这个梦中发生过的事,明显和他活过的上一世高度吻合, 也没有什么古怪不和常理的地方, 若不是贺顾自入梦伊始, 便知道自己身置梦中,恐怕都要怀疑它究竟是真是幻了。

    这样一个真实的梦境,三殿下能够成功篡位登基为帝,定然也是经过了千难万险的, 他一个“死去”的人, 贸然出现在三殿下的面前, 就连贺顾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他是贺顾, 三殿下就会信吗

    或者告诉他, 这一切都是假的, 其实只是我的一个梦

    那可能三殿下下一步就要叫道士进宫驱邪捉鬼了

    贺顾咽了口唾沫,一时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欲言又止,搭在帝王肩上那只爪子更是无比尴尬,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十分僵硬。

    然而就在他犹疑不决的这短短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眼前的三殿下已经目色一寒, 忽然身手一把拉过了贺顾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一个干脆利落的反剪

    贺顾茫然不决, 一时竟也没想着要反抗, 就这样光溜溜的被三殿下死死的钳制住了, 动弹不得,三殿下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乔装混进朕的寝宫,是谁叫你易容成这副模样的是谁让你这样来勾引朕的”

    裴昭珩刚刚登基不久,虽也有几个心腹、股肱之臣、却都不晓得他对女子不感兴趣,这么多年来他虽未曾娶妻,也从来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想过,可如今怎么忽然有人知道了

    难道是前些日子,他们塞了女人进宫,皆被他拒了,这才想到换男人来可他们又是如何想到,叫这少年扮作他已故友人的模样,又恰好是子环少年时的模样

    而且这孩子,究竟是在哪里学得的易容术

    未免也太过逼真了。

    一时场景分外尴尬,裸着的贺小侯爷和钳制着他的新帝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是无语凝噎,良久贺顾才意识到梦中这个三殿下似乎误会了什么,他剧烈的挣扎了起来,急急道“我我不是易容的,我就是贺顾”

    可他话音未落,三殿下的手已经触到了他的发鬓边缘,顺着脸部和发际交界处,男人微凉的指腹细细摩挲了一遍,他的指尖仿佛带着一种古怪的力量,叫贺顾觉得又酥又痒,此刻他又是这幅赤身裸体模样,被人这样摸脸,实在是十分不自在,贺顾干脆一把推开了他,涨红着脸捂着自己的要害部位,磕磕巴巴道“我我说了我不是易容的,我就是贺顾”

    裴昭珩沉默了。

    这些年他也接触过不少精通易容之术的人,比如玄机十二卫的螣蛇卫,虽然一眼未必能辨认出是否是真容,可叫他这样细细摸了一遍,若真是易容,他定能发觉,可方才这少年头部与发际相交之处,他都细细检查了一遍

    货真价实,一点没掺假,眼前这少年就是长这副模样。

    可他怎会这样像子环

    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裴昭珩的呼吸顿了顿,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子环押送他回京,握着刀的虎口处有一颗小红痣,芝麻大小,这样不起眼的小处,便是易容之人,也不一定会注意得到

    于是三殿下伸手就去拉贺小侯爷捂着要害部位的右手。

    这次贺顾是真的大惊失色了。

    本来两个大男人,就算赤诚相见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姑娘,但他方才会捂住自己那地方,主要也是当初在京郊泡温泉时,大概估量出了三殿下的咳那啥尺寸,男人嘛,难免在乎这个,不比也就罢了,这么一相比自己如此寒掺,他本能的就想遮羞,不想让三殿下瞧见他那儿,不然可说不好三殿下要在心里怎么笑话他了。

    可三殿下竟然来拉他的手

    贺顾简直脑袋嗡嗡作响,这个梦里的三殿下简直和他重生后接触到的三殿下太不一样了,这样凶狠,竟然还上来就要看他的小兄弟,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不对他想起来了,三殿下喜欢男人啊

    虽然那是重生后的三殿下,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总不能两辈子都不一样吧,那这梦里的三殿下,岂不也多半是龙阳之癖了

    贺顾越想越惊恐了,这下裴昭珩和他一个拉,一个死命捂,莫名其妙的就开始搞起了拉锯战来,然而这场拉锯战没有持续多久,贺顾就很绝望的发现了一件事

    梦果然是梦,梦里的他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三殿下拉他,他竟然不太扛得住,眼看手就要被拉开了,贺顾心中又悲愤又尴尬又茫然无措,直叫苦连天的心想就算是个梦也不能这样丢人吧,不对,已经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了,三殿下这难道是兽性大发了,要那啥他了不成

    这几个月,颜之雅的话本子贺顾可没少看,自然知道男子之间也是可以办事的,而且还能办的花样百出、十分精彩、不落窠臼。

    就是有一方不大乐呵,屁股某个地方要遭殃,很显然这梦里的三殿下已然做了皇帝,高高在上,便是好男风也断断是不可能叫他自己的屁股遭殃的

    那遭殃的不就是他了

    万万不可啊

    他不要给三殿下看小兄弟,更不要屁股遭殃啊

    贺小侯爷简直万念俱灰。

    然而他刚产生这个念头,也正好是贺顾的手被三殿下拉开的瞬间,他下半身忽然应心中所想,出现了条小亵裤

    虽然这条小亵裤孤苦伶仃、迎风招展、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但好歹还是挡住了贺小侯爷那不欲叫人窥见的小兄弟,贺顾心中几乎立刻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心道

    果然这只是个梦,才会有这样凭空出现一个大活人,又凭空出现一条小亵裤这般解释不通的古怪事。

    只不知道他何时才能醒过来,回到现实。

    然而眼前的这位“三殿下”,本以为他拉自己的手是兽性大发要非礼他,可拉过去了贺顾却发现他正微微蹙着眉盯着他的右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是在闹哪一出

    不过也是,贺顾方才脑子被吓得糊涂了,三殿下也不像是会兽性大发、霸王硬上弓的人,何况这个梦和前世甚为吻合,前世他们二人只是点头之交,虽说算得上一见如故,也不至于认出他来,就要兽性大发的。

    见三殿下还在盯着自己的手,贺小侯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问道“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梦中这个三殿下瞧着年纪大了一大截,虽然还是很好看,却显得比重生后刚成年、还带几分少年人模样的三殿下成熟许多,贺顾不由自主的不太敢在他面前放肆,就连说话声气都不由得弱了几分。

    帝王沉默了一会,半晌才抬起头看他,这次贺顾看懂了他的眼神

    三殿下似乎很震惊。

    贺顾“”

    也是,一个死了的人,忽然大变活人的出现在他面前,眼前这还是个灵堂,还摆着他的牌位,得亏三殿下心理素质过硬,换个胆儿小一点的,可能已经白眼儿一翻吓得人事不知了。

    既然是梦,贺顾寻思寻思其实也没什么顾及之处,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想个什么借口忽悠三殿下,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呢

    要解释他为什么长得和“贺子环”一模一样,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便是贺子环本人,但贺子环又已经死了

    贺小侯爷还在整理乱麻一样的思绪,梦中的三殿下却已经走到了他身前,神色有些震惊、嘴唇颤了颤,盯着他看了半晌,又低头看了看他身上忽然出现的那条小亵裤

    三殿下的声音有些干涩“子环是你吗”

    贺顾沉默了一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顺着三殿下的提问回答,说了实话,道“嗯”

    贺顾亲口承认了,便见三殿下脸色明显的风云变幻了起来。

    他也看不出三殿下这幅表情是个什么意思但不知是不是贺顾的错觉,总觉得他眉目里,有那么几分藏都藏不住的喜意。

    裴昭珩道“你你为何还没走”

    贺顾茫然。

    走

    走哪儿去

    投胎吗

    若说重生算是投胎,他已经走了吧,可为什么又会回来,做这个梦,他却也不知道

    可能是他潜意识里也在惦记着上辈子,他死后三殿下过得如何吧。

    贺顾道“本来走了,想起殿下,就就又回来了。”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道“那子环现在是魂魄吗”

    贺顾沉思片刻,眨巴眨巴眼睛“算是吧可能殿下给我布了灵堂在这,我就回来了。”

    也许是近日着实颜姑娘的话本子看多了,他瞎扯淡的功夫也长进了不少,可以气定神闲脸不红气不喘的胡说八道了。

    裴昭珩“”

    裴昭珩“那子环为何有身体”

    这个问题贺顾还想问别人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只得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他答不上来,裴昭珩也不再继续追问,只忽然脱下了身上外衫,走上前来罩在了贺顾身上,道“那可会冷会饿”

    贺顾感觉到身上盖着了衣裳,低头去看便发现是皇帝绣着团龙纹、浅杏黄色的外衫,当即吓了一跳

    梦里的三殿下也太不讲究了,这衣裳他哪里敢穿啊,这衣裳一上身可就是谋逆大不敬,也太吓人了,还好还好

    还好只是个梦。

    一想到是个梦,贺顾又不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也没必要在梦里担心被砍头凌迟,便答道“冷倒是不冷,饿却也不饿。”

    裴昭珩却只是一瞬不错,定定瞧着他,道“可是有什么未了心愿,这才没有去投胎吗。”

    贺顾被他问的一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几丝怪异感觉。

    虽说只是个梦,但都以为他是个鬼魂了,三殿下咋还能这样从容又淡定

    难道他就不怕吗

    甚至还问起他为什么不去投胎

    殿下这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于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了

    果然是篡了位的人,胆儿就是大。

    贺顾寻思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在这儿了。”

    语毕,贺顾忽然想起了之前三殿下那副沉郁落寞的样子,又想起了后来他做猫时,这人点灯熬油的处理政务,不顾自己身体的模样,眼下有了实体,能说话了,虽然不知道这梦境究竟是真是幻,贺顾却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道“身体要紧别累坏了自己。”

    裴昭珩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男人那双桃花眼幽深而看不出情绪,他一言不发,也没有回答贺顾,半晌忽然道“子环是回来陪我的吗”

    贺顾一愣,琢磨了一会,发现三殿下这么说也不算错,之前自己还是那只猫时,就陪了他许久。

    顿了顿,道“算是吧,但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呃,会走。”

    贺顾知道,夜尽天明,他的梦结束醒来,肯定就会在梦里的“三殿下”面前,消失了。

    裴昭珩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这个梦仍然与贺顾做猫时没太大区别,似乎一夜便是梦中的一日,神奇之处是这回看得见他的,似乎只有三殿下一个人,那些内官宫女,统统对他视而不见。

    贺顾想弄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三殿下”身边,又为什么会忽然拥有身体,他已经察觉到这似乎不是一个寻常的梦境,他尝试着离开帝王的寝宫,却发现始终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一般,一到了那边界,便寸步难行

    后来贺顾发现,他被束缚的这个范围的中心,似乎便是梦中的三殿下,他始终只能在三殿下身侧三步之远的范围,走不开也走不远。

    与做猫时不同,贺顾发现,尽管他明明有身体,三殿下也看得见摸得着,可似乎除了三殿下,旁人却是看不见他的,且三殿下的衣裳,或者是什么物件只要一上了他的身,这梦里的人,似乎便也都看不见了。

    这就导致了一些非常尴尬的局面。

    比如三殿下批折子,贺顾走不远,便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还好梦中的三殿下十分体贴,不顾宫人古怪的目光,仍是叫内官搬了张小圆凳,放在他御座边上,贺顾这才能坐在他身边歇一歇,虽说批折子实在无趣,他看了一会,也忍不住开始钓鱼,再过了一会,便十分自然的靠在了三殿下肩上开始打瞌睡。

    虽说贺顾也很费解,为什么明明是在梦里,自己竟然还会打瞌睡

    大概只能怪这个梦实在太逼真了吧。

    便是三殿下上朝,贺顾也一样被捆着似的不得不被拽着走,崇文殿下百官俯首叩拜、山呼万岁,裴昭珩端坐御座之上,贺小侯爷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委屈巴巴的蹲在御座底下。

    于是令众臣十分费解的一幕出现了

    崇文殿上御座之畔,不知为何添了个小圆凳。

    还好这被迫绑定的一日过得很快,夜色降临,三殿下终于也歇下了,贺顾原打算坐在脚蹬上凑活凑活,等着梦醒回到现实世界,却猝不及防间,被拉到了龙床上。

    梦里的三殿下对他说“睡吧。”

    贺顾挠了挠头,道“我躺这儿不好吧”

    梦里的三殿下淡淡道“有什么不好子环难道还怕我要和一个鬼魂计较是否僭越不成”

    贺顾“”

    也是哦。

    他正要回话,抬眸却忽见龙床上的男人眉目沉敛、裴昭珩本就生的俊美非凡,虽说这梦里,他已是三十岁上下的模样,可容色却未减分毫,反而多了几分处于高位者独有的、气势凌人的积威感,虽然此刻乌发披散,神色和缓,贺顾却不知为何,看得有些心中发毛,身子情不自禁的就朝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几寸。

    他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对方却立刻察觉了,梦里的三殿下垂眸看了看他紧紧抓着被单的手,忽然低声道“你很怕我吗”

    贺顾喉结滚了滚,心道,别说还真有点怕比较一下他觉得还是和重生后的三殿下相处自在一些,也许是因着那个三殿下,身上还有瑜儿姐姐的影子,是他喜欢过的人,才会叫他觉得放松且信任。

    而眼前这个“裴昭珩”,却实在有些太陌生了,让贺顾分不清是真是幻,不由自主的就要望而却步。

    贺顾顿了顿,道“是有一点。”

    不知是不是贺顾错觉,他这话一出口,梦里的“三殿下”动作顿住了,他沉默良久,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一言未发,只深深看了他一眼,独自躺下背过身去,闭目歇了。

    贺顾倒也没太在意他的反应和神色,毕竟这只是个梦,梦里的也不是真正的三殿下,他知道一日过去,自己要醒来了,果然一闭眼再重新睁开,看见的便已经是公主府的偏院卧房里熟悉的神色床幔。

    他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果然是他的床,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那个已经做了皇帝的“三殿下”,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都不是真的。

    他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却又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但贺顾还是记得正事的,宫里的陈皇后还发着烧意识模糊,他起身洗漱更衣完毕,便急匆匆叫上了征野,继续进宫给陈皇后侍疾去了。

    一进芷阳宫,正好遇上颜之雅又在给陈皇后施针,三殿下坐在外殿,贺顾见他神色疲惫,眼下两片淡淡乌青,就猜出来昨儿晚上三殿下想是守了一夜没睡。

    裴昭珩显然也听到有人来了,睁眼看到他,微微蹙了蹙眉,道“子环昨夜也没歇好吗”

    贺顾一怔,心道难不成他也有黑眼圈

    接过李嬷嬷递过来的茶杯低头一看,还真是

    贺顾干咳了一声,心想总不能告诉三殿下我昨晚上梦到殿下你了,一夜没睡好,便只含含混混道“唔忧心娘娘凤体,歇得不太踏实。”

    裴昭珩正要说话,内殿却又传来了陈皇后的惊叫声,紧接着便是颜之雅的声音“又醒了,快来帮忙按着”

    裴昭珩眉头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行进了内殿,贺顾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不知昨夜里,陈皇后这样醒了多少次,三殿下的动作明显比昨天第一次帮颜之雅按住陈皇后时娴熟了不少,颜之雅又灌了药,只这次没再劈晕陈皇后了,一碗药灌下去,陈皇后便又蔫蔫的软了下去,似乎又陷入了昏迷。

    颜之雅走出帐幔来,把药碗放在了宫婢端着的托盘上,一边垂下撸着的袖子一边对裴昭珩道“烧已经退下去了,这一记药下去,也不必再继续喂了,娘娘两日水米不进,又闹了这一夜,已是耗尽体力,再闹不动了,眼下只需派人守着娘娘,等她醒来。”

    裴昭珩道“有劳大夫。”

    贺顾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娘娘醒来,可还会发癔症么,是否能恢复神智”

    颜之雅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昨日原以为,皇后娘娘只是一时惊悸交加、急火攻心、又叫寒邪侵体,才会这般神志不清,但昨夜一整夜瞧着娘娘模样,却似乎不只是除夕宫宴受惊之故才会如此,似乎还有旧因和心病,眼下说是娘娘身子有恙,这才神志不清,倒不如说是娘娘自己不愿意清醒过来,心病难治,不是施针和药石能医得的,清不清醒的过来,还要看皇后娘娘自己愿不愿意。”

    贺顾怔了怔,奇道“娘娘自己不愿意”

    颜之雅“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裴昭珩,忽然道“娘娘的心病究竟是什么,三殿下应当也知道一些吧,殿下若能好好开导娘娘一二,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如今娘娘半梦半醒,虽然看似睡着,却是能听见旁人说话的。”

    贺顾听了她此言,更觉稀奇,还想再问人都昏迷过去了,如何能听见别人说话,颜之雅却摆了摆手,忽然扶着腰哎呦了一声,道“我实在是扛不住了,且叫我先去隔壁坐着打个盹,熬了一夜老眼昏花,在不歇息怕娘娘醒来我一个眼花就把针扎歪了。”

    贺顾“”

    裴昭珩道“大夫去吧,此处有我看着。”

    颜之雅应了一声,这才跟着引路的宫婢往芷阳宫偏殿小憩去了。

    贺顾目送她离开,回头就看见了眼底一片乌青,正望着重重帐幔,目色幽淡、不知在想什么的三殿下,裴昭珩这幅神色,叫贺顾看了微微一怔,不知怎的莫名觉出三分陌生、三分熟悉来。

    说来奇怪,眼下三殿下这幅神色,之所以会让贺顾觉得陌生,是因为他从未在重生后看见过三殿下露出这种眼神,可熟悉却是因为,三殿下这眼神,恰好和昨日他梦里那个沉郁、叫人不敢接近的帝王,有八分相似。

    贺顾看的心头一跳,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你去歇歇吧,一夜没睡了,身子扛不住,这里有宫人与我守着,若是娘娘醒了,我再叫殿下。”

    裴昭珩闻言转目回来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不必,我不要紧,倒是子环昨日也没歇好,可去外殿小憩片刻。”

    顿了顿,又道“抱歉。”

    贺顾怔了怔,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三殿下在抱歉个什么,想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了,他说的似乎是他扮成“长公主”,哄得自己团团转这回事来。

    贺顾心大,这两天他也惦记着陈皇后的安危,又叫昨晚上那个梦给搅和的晕晕乎乎,是以竟然一时忘了自己还在跟三殿下生气这事,他没想起来还好,眼下又被三殿下提醒一回,那被骗走两辈子第一份真挚感情的郁气,便又重新浮上了心头,虽说昨日贺顾也已经打算,不再和三殿下计较,也不撒泼耍赖了,但是气却也还没彻底消,便只闷闷道“殿下抱不抱歉都一样,事已至此,不必再提了。”

    裴昭珩“”

    虽然早知子环必然还在恼他,可亲耳听到他这样负气的话,心底却还是微微抽痛了一下。

    衣袖下的修长五指,也缓缓收拢成拳。

    贺顾却不知三殿下心中在想什么,只是他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自觉太过冲动,不该在皇后娘娘这副模样,三殿下忧心母后,一夜未歇的时候,再说这种气话给他添堵,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不能收回,便只得干咳了一声,小声道“罢了,先不说这个。”

    正此刻,李嬷嬷从外殿打了帘子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小宫女,上前道“叫厨房做了些吃的,又顿了点汤,二位爷一块用些吧,可别为了娘娘这样干熬,娘娘还没醒,倒把自己熬坏了。”

    李嬷嬷救场来的正是时候,贺顾心中松了一口气,与三殿下一道接过了汤碗,又和李嬷嬷道了谢,二人草草用过了早膳,便继续守在芷阳宫,等着陈皇后苏醒。

    这一守,便又是一整日过去。

    白日里皇帝来过一回,直坐了一个时辰,只可惜重重帐幔里,陈皇后那纤瘦的身躯还是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她仍旧沉睡着,不知道何时才会苏醒,皇帝望着内殿,低低叹了口气。

    帝王竟然有些红了眼眶。

    皇后病重的消息,早已在京中传了开去,毕竟宫宴那日,亲眼瞧着皇后昏过去的不在少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回便是皇帝想要捂着,也是捂不住的了。

    再加之昨日皇帝在芷阳宫熬着,守了一夜,这事本来只有那寥寥几人知道,可却也不知是谁,竟然传了出去,这下便捅了马蜂窝,在文官们眼中,皇帝可以宠爱一个女人,甚至可以宠爱不止一个女人,可却万万不该为了其中任何一个,如此不管不顾,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是以已有言官上奏,请求帝王爱惜圣体,直言皇后宫中病气重,皇帝理应少去,等皇后娘娘病愈后,再与其接触。

    言官纳谏,有礼有节,皇帝不能不听,在芷阳宫中坐了一个时辰,还是走了。

    除此以外,太子、二皇子、闻贵妃、甚至陈元甫陈大人,皆是来过一趟,但也只是草草坐了一会,便离开了,显然只是来点个卯,意思到了就完事,心中对陈皇后的身子,究竟有几分真切的担忧,也只有天知道。

    贺顾陪着三殿下守了一日,但他昨晚上做了一夜的梦,毕竟没睡好,傍晚时候就忍不住坐在外殿的长椅上,打起了瞌睡,李嬷嬷见状要叫醒他,却被裴昭珩拦住了。

    李嬷嬷低声道“殿下,宫门还有半个时辰落钥,也到时辰了,驸马爷该出宫去了。”

    裴昭珩道“今日不必再叫子环出去,侍疾不同寻常时候,宫里宫外来回奔波麻烦,父皇今日来时我已禀明过,他也恩准了。”

    李嬷嬷闻言一愣,裴昭珩又道“叫人找条毯子给子环盖上吧,入了夜凉。”

    李嬷嬷也不再问了,只应了是,便转身找宫婢拿毯子去了。

    裴昭珩转身进了内殿,这次他走到了床前,坐在了床边的小圆凳上,垂眸看着陈皇后紧闭着眼、苍白的面庞,和没有一点血色的唇。

    母后,您还会醒来吗

    裴昭珩想。

    夜又深了。

    裴昭珩熬了一日,终于也没忍住在后半夜昧了过去,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朦胧中却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他的发顶。

    这感觉很熟悉,却又是久违的,他只有儿时曾经得过母亲这样温柔的安抚。

    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水渍、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脸上。

    裴昭珩从梦中惊醒,抬起头来便对上了夜色里,陈皇后明亮却水光氤氲的一双眼眸。

    他怔怔的看着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陈皇后的手却颤了颤,最后抚上了他眼下那抹明显的乌青。

    陈皇后的指腹温热柔软的,她细细地摩挲着儿子憔悴的脸庞,眼眶里的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往下落,然后顺着脸颊落在被褥上。

    她的声音喑哑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

    “珩儿你辛苦了。”

    “这些年,是娘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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